“走吧,早弄完早拿钱走人。”
谢争又跟他确认了一遍汇款的细节,语速略微拉慢,男人以为这只是他的紧张,没怎么在意,不大耐烦地解释了。谢争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等到某一个时刻,才点点头,跟对方站了起来。
他戴上眼罩,一手握着摘下的眼镜,另一手被男人拽着,走进了暗门。
耳机里一片紧张的沉默,所有人都好像在等待着黑暗的结束。谢争耳边属于夜店的浮躁喧嚣渐渐消失不见,继而听到有人按密码的声音,面前似乎扑来一团沾着消毒水味儿的湿冷空气。
男人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谢争惟妙惟肖地踉跄了一下,听见其他人的脚步声。男人似乎跟别人低声交谈了什么,几双干燥的手把他推到了一张椅子上。
谢争缓慢地呼吸着,耳机里的齐乔似乎已经忍耐不住,问:“老大,图像都采集好了吗?现在动手吗?”
过了一会儿,宋宁低沉的声音响起:“再等等。”
谢争坐在椅子上,听到电子门关闭的轻响,刚刚带他进来的男人的说话声也不见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紧张,睡一觉就好了。
谢争没有动,想象着刚刚的男人迫不及待地穿过那条黑暗的通道,冲进紫色灯光笼罩的包厢,然后冲去打开被他锁上的洗手间的门的样子。那道门后是属于他的Omega,体内还有他留下的精液。那具身体在他足够长的拖延中已经从短暂的性爱里恢复了体力,正等待着爱欲之后,鲜血的喂养。
渗出药水的冰冷针管无声地靠近他的脖颈,谢争的手指很轻地在椅子的扶手上摩挲,听见划破仪器轻响的尖利警报声。
房间中的空气凝滞了片刻,谢争微愣似的,试图去摘脸上的眼罩,却被人一手按住了。
“打麻药!”有人急切而紧张地命令:“资料搬走,然后点火!”
身边的中年女人犹豫似的:“但这次的腺体质量……”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杂乱的脚步声和重物碰撞声中,那人压低了咆哮:“要是被抓了,那个人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们的担心似乎和即将暴露的违法行为没什么关系,而是对一个权力更高的掌控他们犯罪的人的恐惧。谢争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虚晃了一下,身边的中年妇女哎呀一声,似乎被什么绊倒。
“慌什么!”组织者的声音沉下去:“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再拿一支麻药过来!”
谢争没有再等,在一片惊呼声中利落地摘下眼罩翻身而起,看到戴着口罩的中年妇女惊讶的眼神和向他扑来的黑衣人。
他迅速捡起一把放在铁盘中的手术刀,手法轻熟而冷静地划开了向他扑来的人暴露在外的脖颈,似乎没用什么力气。凌空而起的动脉血线让所有人都似乎静了片刻,继而有人声嘶力竭地叫喊。
而谢争甚至有余裕思考,想为什么普通人的身体会这么脆弱。
电子门外传来轰然巨响,谢争堪堪躲开向他砍下的利刃,看刀尖扎在自己刚刚躺过的椅子上。而不远处那扇看来无坚可破的门忽然像被弄坏的锡纸一样现出了折痕。
门边的人恐惧似的向后退了两步,看到门上的电路冒出火花和黑烟,为首的男人大声喊着,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似的,拿着武器靠近看来岌岌可危的门。
又一声巨响,银色的金属门上破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洞口。有人举着砍刀劈过去,没人能看清黑洞那端有什么,只看见紧握着刀的手臂袭向那个诡秘而恐怖的洞口,而后诡异地弯折过来,刀锋穿透了拿刀人的肩膀。
鲜血喷溅一地,洒在洞口周围的人脸上,拿刀人缓缓跪倒在血泊中。
绝望而惊惧的叫声四起,为首的组织者喊人拿枪撤退,房间的角落里有人推倒了油桶,刺鼻的气味盖过了原有的消毒水味,谢争脑中微微闪过什么,在一片混乱中划开另一条离他太近的血管,扑向门口。
“撤。”
碎裂的门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门后的Omega正跃跃欲试要扑进来吞食这一地的鲜血。谢争言简意赅地制止了他。
岑卯带着血的脸上有些茫然,鼻尖轻微地动着,继而,那双靛蓝的眼映出了谢争身后腾空而起的火苗。
他们的耳机里传来宋宁果断的命令:“特警队进去了,小谢去门口。兔子,抓个有用的。”
谢争的眉头微微收紧,岑卯已经拉住谢争的手,把他推出门外,耳尖微微动着,似乎在一片混乱中寻找刚刚领头那人的脚步声。
他像是听到什么,忽然猛地回头,扑倒了谢争。一枚子弹挨着两人的身侧射进不远处的走廊墙壁,迸出金色的火花。
接二连三的枪声响起,岑卯却并没有想去躲似的,腰腿隐隐向起火的手术室发力。谢争眼神一暗,手臂牵住他的腰,挟着他在地上一滚,躲到走廊的拐角处。
“操,有热货。”宋宁骂道:“收队!小谢,把兔子拉回来!”
岑卯的目光执拗地在冲向另一端出口的人群中飞速逡巡,浓烟已经逐渐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动静,因而无法放弃。一些来不及逃的人已经哀嚎着被卷进火舌之中,谢争不再等待,拦腰架住他,快速通过来时的走廊撤离。
持枪特警很快从通道冲了进去,和两人打个照面。谢争明确简单地说了火场的情况,把岑卯拉回来时的包厢。岑卯却好像始终恍惚似的,脚步逐渐慢下来。
谢争怀疑地回头看他,岑卯还戴着假发,穿着单薄的红裙,乍眼一看,像惊吓过度的少女。
谢争稍稍停下,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把拉链拉到了Omega的下巴。
岑卯被熟悉的气味包裹,似乎回神,眼里闪过一丝灼亮的光。
“出去等我。”
岑卯说完,紧接着冲出了包厢,身形快得难以捕捉。
谢争没有动,微微眯起眼,不知想些什么,回头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刚刚还充斥着香氛与暧昧气味的空间已经染上了浓重的血腥气。谢争低头,看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Alpha。男人恐怕想不到这道门后等待自己并非一个旖旎的春梦,而是一头嗜血的凶兽。
谢争走近了几步,用鞋尖推了推地上Alpha的脸,昏迷中的Alpha徐徐转醒,嘴里含着血沫,嘟囔着不干不净的脏话。
谢争皱了皱眉,并没有看他,似乎嫌弃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这人嘴里说出的所有的词语,更懒得多看他一眼,藏在袖子里的手术刀像是稍微滑了一下,又像是被甩脱出去。
雪白的刀尖在Alpha骤然睁裂的眼中轻巧下坠,直直插进他的嘴里。
痛苦的号叫从男人破损的喉管中挤压出来,过于撕裂恐怖,听得人头皮发麻。
男人像一头陷阱中的野猪一样挣扎着,一团血肉从口中滑落到肮脏的瓷砖上。
刚刚进门的齐乔听见哀嚎声,尽管身经百战,背上还是生出一层冷汗,问走出洗手间的谢争:“怎么了?”
谢争不慌不忙地把口袋里的眼镜戴回去,平静看他:“里面刚找到一个,别漏了。”
齐乔微怔,还是点点头。谢争已经向门外走,齐乔想起什么,问他:“岑卯呢?”
谢争正弯腰,用干净的纸巾擦鞋尖染上的血,闻言抬头看他一眼,说:“抓人去了。”
“他去哪儿抓人?特警队不是已经上去了吗?”齐乔疑惑。
谢争想了想,才说:“没事,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或许是谢争的反应太过自然轻巧,齐乔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等谢争走了才觉得哪里不对,对着麦克风问:“咱们岑老师出任务一向这么自由吗。”
宋宁没搭理他,应该忙着和特警队抓人。莫恒舟不知嚼着什么,嗤了一声:“这已经听话很多了。今天要不是家属在,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始火中取人头了。”
齐乔想想那画面,觉得还挺有真实感,忍不住笑了一声拿出手铐,走向半掩的洗手间。
他推开洗手间的门,紧接着就被一地血腥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半晌,才骂了声操。
莫恒舟问他怎么了,齐乔咬着牙咽下一口恶心,在血泊中捞出男性Alpha的手铐上。
“下回还是让小谢管着点吧,这下手也太他妈重了。”
岑卯脚步飞快地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耳边原本迷醉的喧哗被另一种吵闹替代,四处都是武器摩擦和持械者沉重的脚步声。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岑卯想,不应该有人能逃出去。
他追着让自己感到迷惑的气味,一直走到一扇并不陌生的小门前,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去看走廊尽头的摄像头。
那盏摄像头的灯是灭的,和他之前看到的并不一样。
岑卯没有想太久,扭开了面前的门。
昏黄的吸顶灯光照下来,他再次看到了眼前狭小和凌乱的房间,闻到那股并不洁净的气味。清洁工具被使用过,制服也比上一次见到时多了几套,没那么多污渍,或许新来的工作人员比较爱干净。
岑卯缓缓走进这个房间,回忆着那天把自己带来这里的人离开的方向。
他走到一个记忆中不存在橱柜前,轻轻推了一把,看到露出的门。
岑卯的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去摸门把。
这扇门并没有锁。
他稍稍用力,就拧开了。
然而,门后出现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夜风,而是一个被白炽光照亮的堪称整洁的宽敞书房。
岑卯停了一下,才走进这间藏在夜店最深处的房间。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一路追寻的气息并不在这个房间里,而他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但桌面上有更值得注意的东西,吸引着岑卯的目光。
岑卯走近了书桌,通透的白光下,墨砚中干透的颜料闪烁着奇异的黑金光泽。
岑卯微微俯身,想起他在某张熟宣的草香和松烟墨香中闻到的,另一种奇特的气味。
是美人赤裸的背上,那两只充满欲色的凤凰散发出的诱惑香气。
岑卯微微失神,目光转向桌面上那个过于明显的白色信封。
他不知该不该打开,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让他去碰触,去接受,去开启一个被罪恶之手封住的神秘之匣。
岑卯伸出手,掀开了信封上沾得随意的火漆。
一张卡片滑落在他的手心,上面露出他并不陌生的英文字迹:
To My Dear Bunny,
Welcome back.
岑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耳边渐渐漫起轻微的鸣响。
他的脑中闪过许多灰白的画面,是他理应在三年的空白之中被洗去的回忆。尽管这段时间,一直有人不断提醒他,告诉他,就算找回身份,守住爱人,你也终究无法与过去告别。
岑卯把头埋进外套的领口,深吸一口气,微微挺直了脊背。
他取出信封中叠成方形的纸,缓缓展开,目光却渐趋迷惑。
纸面在桌上铺开,是一张大楼结构图。这种工程图并不复杂,岑卯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也需要看,因此辨识起来并不困难。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是他家所在的公寓大楼。
岑卯捏着结构图的手指收紧,纸上泛起两道皱褶,他找到了自己和谢争那两间公寓的位置,紧张地扫视着,忽然,心上又猛地一紧,看向结构图的底端。
那是一间看起来很容易被忽略掉的地下室,和地下停车场的位置平行。然而在岑卯住进这栋公寓并渐渐把那里当做自己和谢争的家的日子里,他从来不知道这栋大楼还有这样一个面积和深度都十分可观的地下室。
岑卯有些迷茫地想起来,陆鸣告诉过他,这栋大楼已经被谢争买下来了。
那是他们的家,岑卯想,谢争这些年应该很努力地赚了钱,才能把他们的家买下来。
他的手抚摸过图上的地下室,手指沿着图上的通道向上滑去,最终停在某一层公寓旁。
岑卯的手指轻颤,微微睁大了被靛蓝薄膜遮蔽的眼。
而远处的重重高墙之外,响起了逐渐靠近的警笛声。
凌晨三点半,特别行动队在中心局局长的亲自来电后宣告收工。NEXT夜店经查实为一处地下腺体非法交易据点,现场火灾被及时扑灭后,调查人员找到了部分残存的交易资料,同时有参与交易的黑市打手、灰色医疗人员被捕。在宋宁的要求下,新闻在日后公布时不会披露与The Cycler相关的任何信息。
收队的时候岑卯回来的晚了一点,整个人裹在谢争的外套里,不大舒服似的吸着鼻子。谢争跟宋宁打了个招呼,说两个人的报告回家写,宋宁像是怕岑卯再请病假似的,爽快答应,同时要求两个人明天准时上班。
岑卯好像很奇怪他为什么提这样的要求,毕竟他的打卡时间一向准过气象台。齐乔这晚看岑卯的眼光像是有种畏惧,也没敢提岑卯中途离队去抓人的事儿,就看着岑卯和谢争上了车。谢争怕他冷似的,把外套的帽子给他拉上了。
齐乔回头看站在路边抽烟的宋宁,知道这次的事严格来说算不上特别成功,宋宁倒是有可能拿着这次的成果跟总局再多争取一点时间,顺便敲打这次抓到的几个杂鱼,看能不能问出上线的线索。但Cycler通过纵火灭口腺体购买者的动机还藏得很深,全看这次的口供和证物力度了。
宋宁眉头紧皱,似乎反思着什么,齐乔上去跟他借火,莫恒舟在防爆技侦车上玩手机,隔着车窗偷窥两人。齐乔本来想问队长要不要捎上他这条单身狗回队里写报告,宋宁却扬扬手,让他回家休息。
齐乔只好摸了摸后脑勺,自己打车去了。宋宁抽完烟,大步跨上技侦车的驾驶座,吓了假装沉迷玩手机的莫恒舟一跳。
宋宁瞟了莫恒舟一眼,莫恒舟只好嗫嚅着说:“行吧,反正我还得回去整理数据,你开吧。”
宋宁没再说话,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两人在凌晨稍显空荡的市中心道路上开向ICPO中心局大楼,车中是一片紧张的死寂。
莫恒舟实在不擅长忍耐,又或者因为跟宋宁太熟了,并不习惯彼此隐瞒,嘴巴开了又合,全被宋宁在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
“想问就问,别他妈搔首弄姿的。”宋宁在红灯前刹了车,没什么耐心地说。
莫恒舟脱口而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小谢的?”
前座的宋宁许久不言,过了一会儿,嗤笑似的:“我怎么就怀疑小谢了?”
“那你为什么拿窃听探测器测岑卯的手机?”莫恒舟挺起背,坐着的时候似乎也不那么显矮了:“还真被你测出来那个手机装了窃听器。手机是小谢送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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