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要死了吗?岑卯毫无知觉地挥舞着手臂,像在和一只血海里的怪兽对抗。他的身体里好像有无穷的愤怒与恐惧,催动着他杀死这些怪兽。岑卯必须打败他们,撕碎或捅穿他们的身体,才能用他们的血填满这片海。
为什么呢?岑卯在无休无止的战斗中模糊地想。他到底在哪里?又在跟谁打架?为什么一定要打败他们?他又到底在为什么愤怒?他的视野里全是深红,仿佛隔着血雾看到哥哥苍白嶙峋的身体被绑在那里,而那些同样赤裸着身体的Alpha统统暴露着器官和难闻的腺体,那些溢出来的信息素就是让岑卯愤怒的源泉。
哥哥说,家族里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岑卯终于可以回家。哥哥的身体不好,岑卯以后可以好好照顾他,帮他做许多事。可为什么,哥哥让他在屋里等一下,就没有再回来呢?
岑卯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好奇地沿着很长的走廊行走,他闻到了哥哥的气味和其他杂乱的不好的味道,这些味道让岑卯的眼前浮起一片虚涨的红雾。那些人在笑什么,又在说什么?凤骨……哥哥告诉过他,这是一个无稽的传说。为什么有人会相信一个传说?又为什么,这些明明是来祝贺哥哥生日的人,会把他绑起来,这样地伤害他?
哥哥只有一半的心脏,岑卯想,家里人说他是逆骨,是不详,是祖祖辈辈的孽。他总是想,可能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是自己抢走了哥哥的那半只心脏。所以岑卯如此健康,而每年来看他的哥哥却总是在生病。哥哥那么脆弱,身体里流着每一滴血都如此珍贵……这些贪婪的Alpha却想夺走他的血。
岑卯想起自己在做什么了。他在杀死这些Alpha。
他的身体被这些Alpha脖子上溢出的信息素点燃了,这把火从他的脊骨深处熊熊而起,必须用一片血海浇灭。他的手里握着什么?他在用什么捅穿这些人的身体?为什么这些Alpha如此脆弱不堪?他好像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抓住然后折断他们的脖颈,被他们溅出身体的肮脏而滚烫的鲜血淋湿。
他们向外逃的速度实在太慢了,在岑卯眼中,像一只只拉慢了动作的蚂蚁,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抓住任何一个人,然后杀掉这个伤害哥哥的Alpha,杀掉每一个只凭一个传说、就妄图侵占别人的身体来满足自己的Alpha,杀掉所有因为被一个Omega压制就无法容忍、伙同起来用这种方式来报复的Alpha。
他们是这样残忍,这样自大,又这样无能,这样不堪一击。因此理应被一根逆骨杀死。
岑卯被淹没在血海里,体内的火焰被一波又一波溅起的血浪扑灭,又再燃起。他好像听见哥哥的声音了,夹在在那些恐惧的、痛苦的、绝望的哀嚎与悲鸣之中。只有哥哥在叫岑卯的名字。
可岑卯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喘息着。不是因为疼痛或疲累。那是因为什么?耳边的悲鸣似乎渐渐消失了,岑卯停下来,迷茫地摸向自己发红的后颈,那里似乎在渗出某种火焰一样滚烫的东西,沿着脊柱蔓延到整个身体里。
岑卯分化了。他也是一个Omega。他是一个握着哥哥给的匕首、杀死了这个大厅里所有Alpha的Omega。
岑卯终于停下了,他看向自己手中卷了刃的匕首,记得这是自己六岁时、哥哥给的生日礼物。他一直很喜欢,还用这把匕首给哥哥刻了一只木枪。那一年,他们给自己打了针,但那支针似乎没有用。因为打针没有用,所以哥哥才会来找他。
他握着这把不能再用的匕首,看血海中奄奄一息地撑起身体的哥哥,哥哥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做错了什么。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他必须杀死这些人,是他的骨头告诉他的。
哥哥苍白的身体被岑卯带来的血海染透了。岑卯的出生是家族的罪孽,因此带来了这片血海。这是岑卯的命运,是他洗不干净的血,是他必须一生挣扎的无间之地。
而现在的岑卯又在做什么?他好像记得,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不是他的,也不是哥哥的。而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日。
可为什么他的眼前又被血海淹没了?他明明记得,有人站在血海的另一端,向他走了过来。那个人是唯一愿意穿过这片肮脏的泥泞、来救岑卯的人。他拉住的岑卯的手,给了他怀抱和吻。他浇熄了岑卯体内的火,却不是用无尽的血,而是一点点稀薄的、珍贵的爱。
那眼前的血又是怎么回事?岑卯绝望地想,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一个不可回头的陷阱。他明明已经走到了岸边,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握着那人的手,从身后的血渊中彻底挣脱出来。可他又被血海中的怪兽咬住了,他必须杀死他们,必须和这些充满罪恶的人战斗。这些人是穷凶极恶的谋杀者、罪犯、骗子……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闯进了岑卯的血海,但却接收到一个指令,能杀死岑卯的人才能有最终生存的机会。
他们以为自己在争夺一条食物链顶端的王座,却不知道,这片深红的地狱原本就是属于岑卯的。岑卯会杀死这里的所有人,他的堤坝被打开了,是这些人咎由自取,他们犯下的错必须用自己的血才能偿还。
可岑卯并不想再杀人了。他的身体仍然在动着,用夺来的刀刃插进向他冲来的血肉缝隙。别人的血还在不停地流着,可岑卯已经累了。
他的身体昨夜里刚刚被爱喂养过,干净得只有那人留下的吻痕,岑卯不想弄脏任何一个痕迹,因为他知道,他又要掉下去了,他会失去岸上的少年,而这些痕迹可能是少年给他的最后的纪念。
岑卯觉得,自己似乎在喘息着。
而这种喘息,并非因为疼痛或疲累。
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这种喘息是一种呼救。
岑卯需要一个人的爱,用吻传递到他的身体里,他才可以被安抚,才会消弭愤怒,才能平静而温顺地,接受这个人给他的所有伤痕与甜蜜。
而此刻,这个人不在岑卯身边。
岑卯在血海的中央停下来,只能独自喘息着。然后在慢慢恢复的理智之中,看向躺在自己周围的残破的流血的尸体。
那是他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岑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跟他一样,没有名字。但岑卯跟他们不一样,岑卯并不是罪犯,只是一个失去控制之后、做错了事的人。他们则是被洛昂豢养的、罪恶累累的豺犬。
岑卯终于明白,洛昂所说的生日礼物是什么了。
那个男人用自己手上的一整个小组,送给岑卯一项新的罪孽。
而岑卯就被困在这样无尽的罪孽之中,不得不永远沉沦在血海里,只能让岸上的少年空等。
岑卯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掌,脖颈后被过度信息素强行催动发情的腺体正一点一点冷却下来。他再一次杀死了这里所有的人,而他知道,这一次,洛昂又会把新的监控视频握在手里。就像七年前,他通过未知的手段拿到的视频证据一样。
他会威胁岑辛和岑卯,却用一种善意似的借口,告诉他们,只有不断使用暴力,才能学会控制它。而这种过度的攻击欲与攻击能力,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给犯罪者提供这种无名无姓的合法庇护。
岑卯抬起头,看向角落中亮着红灯的镜头,它像一只眼镜蛇的眼睛,瞄准了尸体中央的罪魁祸首。
可是,岑卯想,他不会再回到那里。不会再浪费任何时间,和这些罪恶的怪兽纠缠。
他必须到岸上去。他不能让少年白白等待,或是浪费了给他的爱与吻。
岑卯的胸口渐渐平息下去,对着那只恶毒的眼,染血的脸上很慢地浮现出一个堪称妩媚的笑容。
他在满地的泥泞之中,捞出一支熟悉的、被血沾湿的手机,渐渐不再颤抖的手指拨通了一个已经能够记住的号码。
几秒钟后,电话那边响起了男人低沉粗犷的声音:
“怎么了?你今天不是请假给男朋友过生日——”
“宋宁。”
Omega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我要自首。”
岑卯在宋宁窒息似的死寂之中,一字一句地说:
“七年前,我在我哥哥岑辛的生日宴会上杀死了十四名Alpha。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那时候,他们绑住了我哥哥,准备对他不轨。他们的信息素导致了我的分化……我的身体跟其他人不大一样。我在发情的时候,会失去理智,然后杀人。”
宋宁像是从某种震惊之中缓缓恢复过来,开口时,压低的声音分外艰涩:
“你听我说,这件案子……”
“就在刚刚,我在ICPO总局新盟分部地下的未知楼层,杀死了国际特工小组No Name的所有成员。”
岑卯被鲜血染红的唇轻轻翻动着,像是不忍触碰上面有人留下的吻:
“另外,我要举报ICPO总局警司洛昂。他用我七年前杀人的视频威胁我和我哥哥,让我加入No Name小组。整个No Name小组的成员都不是什么高保密身份的国际特工,而是被他胁迫或者利诱的在逃罪犯。”
“刚刚,就是他把我带到这里,诱使我杀死了这些人。”
岑卯对着头顶那只闪着红光的黑暗之眼,很轻地笑了一下:
“忘了告诉你,我叫岑卯。”
Omega浅色的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水晕,仿佛落在无边血色之中的一片融化的雪:
“从今以后,你们都可以叫我的名字了。”
谢争踩在纯白的雪地里,不由想起不久之前的一个梦境。
他在梦里和他的Omega在雪中行走,Omega好像很喜欢雪地。但那时现实之中的平港并没有下雪,他并没有机会问那人喜不喜欢雪天,也没有真的拉着他在大雪之中留下脚印。
现在,雪已经停了,天也不会太冷。他刚刚有了一个完整的身份,又在一天之中,同时收到了人生第一份来自恋人和家人的生日礼物。让他很想像一个真正的十九岁少年那样,牵着喜欢的人的手,在雪地里漫无边际地走一走。
他们会留下两双脚印,彼此铭刻纠缠。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征兆,预示着他们能一起走未来所有的路。
谢争走进已经属于自己的公寓大楼,坐进熟悉的电梯,看鞋尖上的雪很快地融化成水渍,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个人的脸。
他走到那扇打开了无数次的门前,按下自己的指纹,像打开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巢穴。而如今的他,或许可以带那只躲在里面等他的小兽出去晒一晒真正的太阳了。
谢争推开门,闻到充满房间的温暖而香甜的蛋糕气息,不由弯了唇角。
“卯卯——”
他轻声唤着,又微微愣住,看向眼前一屋微暗的暖。
而他的视野之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第48章 08/-01I
深夜,莫恒舟走进行人稀少的地铁站,打了个呵欠。
他今天穷极无聊地更新了特别行动队的数据库,宋宁不在,他唯一的Omega好朋友也没有来。于是莫恒舟决定早点回家,他喜欢的一款网络游戏上线了,还可以玩一会儿。
19岁的警探想着这些普通的日常,在长椅上坐下,目光却被一名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吸引了。
那少年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个子却比他高很多,脸部轮廓略深,但不是抢眼的美貌。莫恒舟忍不住想起已经许多天不见的某个美艳Omega张扬的脸,又很快晃了晃头,觉得这之间实在没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看的人,他只是平时对这方面不够关心罢了。
而他惊讶地发现那个少年正向自己走来。
莫恒舟微微睁大了眼,随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距离看清来人的五官。他没戴眼镜,却能看见少年的眼里的光。那光很暗,像夜里挂雪的冰,让人替他觉得冷似的。
莫恒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看走到面前的少年,张了张嘴。
“请问,是小莫老师吗?”
莫恒舟眨了眨眼,有些奇怪,而少年眼里的光已经不见了,无害地对他笑了一下。
“我是平大的学生。”少年在他身边坐下,没有了身高压制,更显得易于亲近:“之前你到我们学校开过讲座。”
莫恒舟隔很久才啊了一声,微微抬起下巴:“你是CS专业的吗?”
“我是生物系的。”少年弯唇:“不知道小莫老师有没有空,我有一些问题,可能只有你能解答。”
莫恒舟不觉有异,自信地点头示意他问。
少年拿出手机,缓缓递到莫恒舟面前:
“你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吗?”
莫恒舟看着屏幕上的Omega,渐渐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看起来很像偷拍的照片,距离却过于近了,莫恒舟并没有靠得这么近看过Omega的脸,也不知道原来这样的距离下,Omega的眼角会显得如此温顺柔软。
“……你是什么人?”莫恒舟暗暗握住了兜里的警报器。
“你误会了。”少年又很无害地笑了一下:“我叫谢争,是他的男朋友。”
莫恒舟沉默了足足五秒钟,像一台死机之后自动重启的机器,然后啊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平大生物系的学霸?”
少年深目轻合:“他对你们提过我吗?”
“啊,他经常……”莫恒舟忽然闭上了嘴,谨慎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看过你跟他一起来我们学校。”谢争说:“他没有跟我说过你,但后来,我无意中听见过你给他打电话……我猜那个人是你。”
莫恒舟不自觉地开始动脑,对面前的少年下了一个初步的评估结果,问:“你刚刚问我他现在在哪儿,就是说他不见了?”
谢争眼色微沉,又很快恢复:“他这几天有正常上班吗?”
莫恒舟觉得已经没必要问这个人怎么知道他和Omega是同事关系了,摇了摇头:“他不是每天都来的。上一次我见到他是五天前,他说要给你过生日,第二天要请假。”
谢争像是垂眉思考什么,又低声问:“他有可能去做你不知道的工作吗?”
“有可能。”莫恒舟点头,觉得对方的用语非常严谨舒服:“而且,你跟他还没有建立婚姻关系——虽然我推断他没有泄密行为——但按照我们的工作规则,你连我是他的同事都不应该知道。所以,就算我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也没有权限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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