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英……”他愣了一下,顿时脸色铁青,眯着眼道,“你小子!你胃口也太大了吧!”
“皇英”就是娥皇、女英,乃是舜帝的两位夫人,孟旷此时与他提起娥皇女英,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郭大友她想将白玉吟和李惠儿一起娶进门。
“你可要搞清楚情况!白玉吟我还能给你斡旋,李惠儿你就别想了。”郭大友薄怒道。
孟旷狡黠一笑,却不再理会郭大友,举步离开了这间屋子,并径直往隔壁的监视暗房而去。
“十三?十三!你回来!”郭大友显然是急了,居然让十三发现监视孔了,这小子刚才难道是和白玉吟串通好了钓他上钩呢,他聪明一世居然上了孟十三的当!
郭大友登时懊恼到直挠头,他如今把罗洵和马斗斛的关系说出来了,这下可是让孟旷这小子抓住把柄了。此事乃是罗千户秘辛,多少年来守口如瓶无外人知晓,如今……唉!
孟旷一步跨入隔壁暗间,本只是想来查看一下暗间之内是否有郭大友的其他同伙,并与郭大友进一步摊牌,却一眼望见穗儿就在暗间之内,登时惊了一跳。此时的穗儿穿着一身宽大的小厮服,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她正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孟旷顿时全身血液倒流,手脚冰凉。连忙疾步上前,一探身就将穗儿抱入怀中,轻声在她耳畔道:
“我在演戏,都是假的!不要哭……都是假的,白玉吟乃是我二哥的人。”
这话就像是一颗定心的灵丹妙药,动摇穗儿信心的那些念头瞬间被打消而去。穗儿虽然还不明白所谓的“二哥的人”是什么意思,但孟旷的怀抱,她颤抖的语音,她波动的情绪都做不了假。她在害怕,万分的害怕自己会误会她。以至于不顾郭大友就在身后,就这样冲进来抱住了自己,开口向自己做解释。
“穗儿,你放心,我已套出郭大友秘密,如此你与他谈判才能更有底气。他与罗洵密不可分,他们明着依附于潞王,暗地里却与川渝的土司关系深厚,他一直控制你一定有其他目的,说不定他已经从其他渠道知晓了你与张居正宝藏的关系。”孟旷在穗儿耳边飞快说道。
穗儿在她怀里蹭了蹭,擦干了眼泪,轻声道了句:
“回去你可得给我解释清楚,你都害我哭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在隔壁。”孟旷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穗儿一哭她的魂都丢了。
“嘘……别说话了,他来了。”穗儿掐了一下孟旷的腰,提醒她。
“喂,十三,你赏哥哥一个脸,我们找个地方谈谈。”郭大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此刻倚靠在暗间门口,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孟旷扭身将穗儿挡在身后,打手势表态:她是我的人,这一点不会改变,你不能随意处置她。
郭大友无奈,举手投降道:“成,万事我们商量着来,开诚布公如何?”
就在此时,毫无预兆的轰然一声,外界突然有爆炸声炸响,以至于整个添香馆都产生了震荡。穗儿惊得整个人扑在了孟旷背上,孟旷忙转过身来将穗儿揽在怀中,护住她。郭大友也吓得扶住了门框,一时站立不稳。轰然的爆炸声一连爆发了三下,外面响起了人群惊恐的喧嚣声。这暗间之中没有窗户,不知外面之情状,于是三人踉跄冲了出来,冲到主楼与别馆连接的外廊桥上,就见东面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那里是……南新仓!”郭大友惊道。
“发生什么事了?”穗儿话音刚落,突然有一个人影从他们头顶的廊桥飞檐之上惨叫着一头栽下,狠狠摔死在了楼下的太湖石之上。头顶传来了劈劈啪啪踩踏瓦片的声响,有人在廊桥檐顶奔跑,暗夜中,能看到三四个身影沿着廊桥一路跑到了别馆的屋顶上,并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别馆另一侧。随在孟旷三人身后赶到廊桥上来的几个妓/女和嫖客见此情状不经失声惊叫,郭大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回身对孟旷道:
“十三,你带着她去找白玉吟,保护好她们,我去追!”
说着便迅速往别馆跑去。孟旷忙拉起穗儿的手,领着她返回主楼中去。
第69章 大索(一)
孟旷拉着穗儿奔跑在添香馆主楼第三层的廊道之上,第三层的诸多客人和陪客的娼妓全都在惊惶地往楼下跑,在她们身侧挤来挤去。孟旷不断地推开前方挡路的人,而穗儿努力地跟上她的步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十三哥!我们去哪儿?”
孟旷闻言回身,见穗儿步伐踉跄,在人群中被推搡着将欲跌倒,于是干脆将穗儿背了起来,然后回道:
“去戏台后场,先找到白玉吟。她是我二哥的未婚妻!我们必须保护她!趁此机会,若是能让她脱离添香馆,那就最好不过了。”
穗儿惊诧,原来所谓的“二哥的人”是指白玉吟是孟二哥的未婚妻呀。只是这也实在太出乎意料了,穗儿再怎么聪明也想象不到。
来不及询问更多细节,穗儿伏在孟旷背上,努力抱住她。孟旷背着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下楼,到最后还剩大半截楼梯,孟旷直接一个猛冲飞跃而下。穗儿吓得闭上双眼,整个心都蹦到了嗓子眼,灵魂出了窍。这实在太刺激了,她从没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过,可孟旷背着她就像是没事人似的,动作极其迅猛有力。
她们迅速冲入中央天井戏台,绕过戏台直接奔入后场。彼时后场内已然乱作一团,戏子们都跑得差不多了,白玉吟却不见踪影。孟旷急了,白玉吟不在这后场,那会在何处?
“十三哥,你看!那是不是白玉吟?”
穗儿突然指了指戏台出口之外,从这里能看到一楼的出口处,有两名看上去非常强壮的龟公正在将一名女子往外拖去,那女子一身白衫,脑后的发簪已然掉落,一头乌发散乱,挣扎喊叫,不是白玉吟又是谁?孟旷暗骂一声,立刻背着穗儿就冲出了后场,大阔步奔到那两个龟公身前,飞起一脚踢中其中一人的后脑勺,将他踹趴在地,又旋身抬起一脚踢中另外一人的腹部,再抬脚二段踢踹中那人正面鼻端,将他的脸直接踩在了边上的柱子上,那人直接被踩晕了过去。
穗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那两个抢人的男子都被孟旷干翻了。她真是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伏在孟旷背上配合她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
“二嫂!你没事吧!”孟旷出声喊道,忙把吓坏了的白玉吟从地上拉了起来。
白玉吟根本来不及回答孟旷,因为从两侧又不知怎么冒出四名龟公,叫喊着让她们站住,抄着棍棒就冲了上来。
“跑!”孟旷拉起白玉吟就往外跑,白玉吟拎着裙摆跟在孟旷身后急奔,却还是不慎被裙摆绊倒,摔在了地上。孟旷忙回身去扶她,她挣扎着,膝盖磕到地上剧痛无比,一时间站不起来。
这一耽误,那四名龟公都围了上来,挥棍就朝孟旷打来。孟旷眸光渐冷,放下穗儿,将腰后别着的螣刀飞速出鞘,刀身再次于夜色中泛起寒光,瞬息便是棍断人残,四个龟公哪里能是孟旷的对手,就算她没下死手,那四个人也是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孟旷甩去了刀上的残血,将螣刀重新归鞘,抬眼就望见不远处一驾马车驶来,驾车的车夫一脸的惊恐。大概是被她在添香馆门口大杀四方的场面吓到了,车夫准备从她身侧夺路而逃。孟旷冷哼一声,腾身而起,一脚将那车夫踹下了马车,拉住缰绳勒住马车后,车中乘客非常自觉,屁滚尿流地滚了下去,省去了她赶人的功夫。她将穗儿和白玉吟扶上马车,驾车迅速离去。
白玉吟真是被吓到了,面色煞白,在车厢内直打哆嗦。她倒不是被那四个龟公吓到,而是被孟旷挥使螣刀的凶煞之气吓到了。穗儿见她这般,忙上前半揽住她,轻抚她的后背。白玉吟这才发现穗儿居然出现在这里,一时之间有些懵怔。
“十三哥,我们现在去哪儿?”穗儿一边安抚白玉吟,一边问前面驾车的孟旷。
“白宅不能回去了,我这就带你们先回灵济堂,与家里人汇合后,再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儿。”
“郭大友怎么办?”穗儿又问。
“先不管他,他自然会找到我们的。”孟旷道。
“那个爆炸是怎么回事?是南新仓炸了吗?”穗儿道。
“应当是的,我估计有可能是那群逃跑了的九指王残党干的事。”
“那些楼顶上跑的人又是什么人?”
“不晓得,这个得等郭大友给我们回答了。”
随后孟旷又捡紧要处把今夜发生的所有事,包括自家二哥和白玉吟的关系都与穗儿说了。穗儿知晓这一切后,转而看向白玉吟问: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白玉吟摇了摇头,显然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穗儿不再询问,既然眼下情报有限,她也不好胡乱猜测。不若思考一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一时间,便只是安抚白玉吟,车厢内安静了下来。前方孟旷则安心驾车,一路跨城而归。半路之上,能看到大量的巡防营、兵马司人马集结,向着爆炸火焰处赶去,四下里居民们探头探脑,不少已然登高远望,半座城都陷入惊惶。南新仓距离皇城非常近,往西不远就到皇城的东安门。此事怕已惊动宫中,事态已然越发严重了。
……
郭大友冲入别馆,沿着三楼阶梯一路快步往下奔,跑到第二层时就瞧见四个人顺着走廊的另一层正在往下跑,正是方才从屋檐之上跑过的人。他们全都身着夜行服,身上全副武装,携满武器。他们大约是从屋檐跳入了二楼的外廊,然后破窗而入,进了别馆。
郭大友大喝一声:“别跑!”提起腰间双锏就追了上去。
那四个人行动极其敏捷,奔跑时姿态非常独特,躬身哈腰,双臂甩在身后。仔细一瞧,他们足上穿着分趾鞋,绑着腿,都戴着古怪的面具,这个打扮让郭大友心中一凛。
是倭国人?!
郭大友的本领长处并非追踪,奔跑起来速度实在不算快。他追逐这四个人很吃力,再加上他们往后投掷暗器阻挡于他,使得他追出别馆时那四个人已然消失不见。
郭大友气喘吁吁停了脚步,返回别馆内,用帕子垫着手,把那些倭人丢他的暗器收集了起来,包在帕子里。这玩意儿名唤手里剑,乃是倭人惯用的暗器,这四个人怕是倭人的暗部忍者,真是遇上对头了。倭人出现在京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收了这些暗器,疾步赶往中庭,也就是连接主楼与别馆之间的廊桥正下方。他赶到时,已经有几个人在此了,他们都是添香馆内干杂役的龟公,此时围着那块太湖石吓得双腿发抖,束手无策。
郭大友亮出锦衣卫令牌,高喝一声:“都让开!锦衣卫查案!”说罢,他攀上了这块太湖石,凑进尸体仔细一瞧,眉头蹙得更紧了。
死者乃是添香馆明面上的老板——吴永,这人是潞王家奴,也算是京中一霸,仗着潞王宠爱,在老家占了不少地,是个富得流油的大地主。郭大友与他多有来往,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滑不留手,八面玲珑。添香馆内设置监视用的暗房等等机关,都是北司与他一起商议布置的结果。但凡北司有目标要查办,都会利用吴永提供的添香馆这个场所,方便好用。因在添香馆内酒后烂醉口吐真话而落网的家伙可不在少数。北司能抓人,潞王和吴永能拿钱,双方合作各得其所。此事皇帝和潞王都是清楚的,他们默许,就是为了给锦衣卫提供一个办案场所,让锦衣卫能查办更多有嫌疑的人,稳固朝政基石。
但是……今夜这件事很不妙,吴永居然被倭人给杀了?这是灭口吗?吴永怎么会和倭人来往?通敌卖国这个帽子若是扣在潞王的脑袋上,可就要天下大乱了。
等等……这家伙是怎么上到外廊桥的屋檐上去的?
郭大友抬头往上望,虽然暗夜中看不大清楚,但似乎能看到外廊桥屋檐与主楼的连接处似乎有个黑洞洞的开口,那里居然有个暗门。
郭大友忙扭身入了主楼,一口气跑上三层,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终于让他在西头第三间内找到了一个暗门,入内竟有一条楼梯通往楼上的夹层。他突然想起,方才他发现监控暗间内部多出了一根铜管,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铜管通往三楼之上,似乎是最近才安装的东西。难道说那玩意儿是某个人为了监听这夹层而安装的?
他一手举着烛台,一手举着锏入了夹层,此时夹层内几乎空空如也,只剩下三个长木箱子堆在角落里。这里面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郭大友吸了吸鼻子,走去打开最上面那个箱子,震惊地发现其内居然装满了鸟铳。
“妈了个巴子!”他胸口燃起熊熊怒火,双目圆睁,手中锏泄愤地砸在了脚下的地板上,震起厚厚一层灰。
他又打开另外两个箱子,其一乃是满满一箱火雷,另外一箱则是开花/弹。
郭大友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事情太大了,他的权限都不够处理,必须上报上级。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郭大友惊了一跳,忙举着锏赶到楼梯口准备迎敌,却突见一个老头腰里别个烟锅杆子,慢条斯理地爬了上来。他见到郭大友,呵呵一笑,道了句:
“老八,在这儿见着你了,真是巧。”
郭大友听这声音,猛地反应过来,心下一松,道了句:
“四哥,原来是你。”
来者在脸上一抹,一副老人假面被揪了下来,露出底下一张寻常男子面庞,面上无须,一双下三白眼,双眼皮极厚,面上扬着不甚自然的笑容,瞧上去不到四十岁的年岁,周身透出诡秘阴狠的气息。
此人名唤张东威,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稽查所千户,十三太保行四,诨号“笑面阎王”,又号“千面阎王”,乃是锦衣卫特务中的易容大师,易容本领比罗洵还要高明,是锦衣卫内公认的最惹不起的诡异人物。
北镇抚司一共五个千户所,稽查所掌财税核查、巡堪所掌勘察斥候、管档所掌百官档案、管狱所掌诏狱缉捕、掌刑所掌刑审断罪。
罗洵是巡堪所千户,郭大友和孟旷分别是巡堪所的副千户和百户,他们主要负责的是对外敌的侦查、刺探和暗杀任务,活动范围多在野外战区。巡堪所在对外战争时期地位尤其重要,非战时职务主要是核查百官、缉捕重罪犯,尤其是需要跨境长距离追捕缉拿,都需要巡堪所。巡堪所一定程度上与稽查所和管狱所职能重合,非战时地位略次于稽查所,在北镇抚司里占次席。
稽查所既是巡堪所的老对头,也是巡堪所的老伙计,彼此内部争斗,但也合作无间。四爷张东威在稽查所千户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八年,落在他手里的贪官污吏恒河沙数。这人实在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乃至于连皇帝都有些忌惮于他,既要用他又有些怕他。而罗洵看上去更为可靠可信,也和善许多,所以皇帝更偏爱用巡堪所罗洵手底下的人做事,经常有些职权外的事就绕过稽查所,让巡堪所去查了。新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对张东威也有些不信,同样更加信任罗洵。因而,近一年时间,巡堪所地位已然超过了稽查所。不过张东威倒是并没有什么争权夺势的心思,他只是一门心思做他的事儿,谁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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