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寒不答,问道:“这些人的口供都录完了吗?”
段乾坤颔首道:“录完了,现场也细致搜索了一遍,二者都没有异常。”
颜寒忖了片刻,道:“找人看着他们就好,先不必打草惊蛇。”
一旁谢载月许久不曾开口,颜寒偏头一看,他正对着个瓷瓶发呆。
颜寒从他手中抽出那瓶子,不满道:“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不看我。
谢载月一愣,接着指着那瓶子,掂量道:“我有一种感觉,问题可能出在这瓶香露上。”
颜寒盯着手上的瓷瓶,问道:“这是何物?”
谢载月:“这是今天品香会的主角,清乐香。”
颜寒打开瓶盖,慢悠悠的嗅了嗅,轻描淡写道:“味道很特殊,可也见不得有多好,赵新南居然为了这种东西开宴会。载月为什么说是这香出了问题?”
谢载月沉默片刻,道:“也许是我想多了,毕竟这香露是我们自己选的,而且赵新南那瓶香我也闻了,并没有什么异样。”
室内静了良久,颜寒忽然站起身,道:“方才赵府太混乱,咱们还没看过尸体。载月,我们去找老郝没,说不准钱相尸体上还有玄机。”
谢载月点点头,跟在颜寒身后去了停尸房。
停尸房一向是大理寺内最冷清、大家最不愿造访的地方,可是,此刻这门前却颇为吵闹。
一位中年妇人带着两个丫鬟,正跪在郝一点面前大哭大闹。
郝一点眉头紧锁,但也无可奈何。余光瞥见颜寒和谢载月来了,连忙像见到救星似的,长舒一口气,接着推推那妇人,道:“那两位才是我们大理寺的领导,夫人有力气在我跟前哭闹,还不如去求求他们。”
妇人一听,立马转头去看,见来者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立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近前,刚要哭闹,却发现个高些的大人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这位大人美是美,可是面无表情,眼神威严,让人望之生畏。妇人下意识收起了方才泼辣的模样,垂手站在郝一点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载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郝一点无奈的指指妇人,道:“这位是钱相的妇人,她闹着不让我们解剖。”
颜寒将目光移向那妇人,问道:“为何不肯?”
声音冰凉,那妇人无端哆嗦了一下,才嗫喏答道:“大人……我不能看着老钱死无全尸啊!”
郝一点耐心道:“这是为你丈夫伸冤,怎么能叫死无全尸呢。”
那妇人以手做刀比划了一下肚子,凄惨道:“听说解剖要把肚子拉开,里面的心肝脾肺全要掉出来,这,这也太可怕了。我家老钱是个可怜人,就不能让他安心走吗?”
谢载月上前一步,劝道:“这位大嫂,如果让凶手逍遥法外,老钱会不会更不安心?”
妇人不断掉着眼泪,还是一副很难接受的模样。
谢载月给傻站着的伊典豪使了个眼色,伊典豪马上上前将妇人架住,宽慰道:“夫人您放心,我师父手艺好着呢,解剖完一缝合,您啊绝对看不出他被拉过肚子。”
谢载月:“……”我只是想让你把她扶下去休息啊大哥。
那妇人一听伊典豪的话,果然哭得更凶了。
颜寒站在一边不知想些什么,半响,才道:“载月,咱们先进去看看。”
颜寒一发话,那妇人也跟着抽抽噎噎的止住哭声,伊典豪趁机将她扶去了一边休息。
谢载月和颜寒快步走进停尸房,郝一点也迈腿准备跟上,不料,颜寒却肃然道:“老郝,你先在这等一会。”
郝一点不解,他也不敢问,便收了脚,乖乖站在门口。
二人走到钱相的尸体旁,颜寒居高临下的静静端详了一阵,喃喃道:“果然如此。”
谢载月不解,“大人发现了什么?”
颜寒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罩在了钱相头顶。不一会他的头顶便出现了六簇火焰,而其中的一簇格外耀眼。
和当时李明才的情况一模一样!
谢载月瞪圆了眼睛,愕然道:“这怎么会!”
他们来人间就是为了抓住因恶念膨胀而作恶的恶人,可这回大恶之人怎么反而变成了受害者?
颜寒道:“六欲之一的鼻之欲,是为贪香气香味。这簇火焰便是钱相的鼻之欲。”
谢载月奇怪归奇怪,可还是没忘使命,赶紧摘下紫玉葫芦,将之附着在不安分的火焰上。那簇火焰果然慢慢淡了下来,不久后,便和其它的火焰没什么区别了。
谢载月刚移开紫玉葫芦,一块碎片落在冰冷的木板上。
熟悉的碎片,泛着淡淡的蓝光。谢载月迟疑着不敢去碰那碎片,他害怕轻轻一碰,这碎片又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他的指尖。
颜寒却坚定道:“载月,将它捡起来。”
谢载月从来相信颜寒,于是他缓缓伸出手,去碰那片诡异的碎片。确实和上次一样,碎片才碰上他的肌肤,便在指尖消失不见。
谢载月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
颜寒温柔看他一眼,缓缓道:“前世因果慢慢揭开,载月你可害怕?”
载月没有说话,还是看着那碎片消失的地方。
上次李明才案子了结后,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现在想来那个梦应该与他的前世有关。而在梦中见过了黄泉锁,载月忽然发现,李明才和钱想六欲中掉下来的碎片,正是黄泉锁的一部分。
难道说……我就是那锁?
虽说那锁好像很厉害,能镇守十八层地狱,还修炼出了人性,可是活生生一个人,忽然知道自己从前不过是把锁头,这落差还是客观存在。
还有这颜少卿对自己青眼相待,难道就是因为他这层身份?
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人,风姿卓然,飘然欲仙,是那样的美丽而强大。载月忽然觉得,是一把地府的锁又如何,至少可以和一直陪在颜寒身边。
“颜大人,我不害怕。”少年抬起干净的脸庞,宝石似的眼里写满坚定。
颜寒轻轻一笑,承诺道:“确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因为我……总会在你身边。”
心口又暖又甜,谢载月认真的点了点头。
颜寒道:“看看钱相尸体,可有异样。”
谢载月转过身,掀开盖在钱相身上的白布,一具面容扭曲的尸体便出现在他的面前,方才飘在空气中淡淡的酸臭也蓦地明显起来。
谢载月掩住口鼻,俯下身子,仔细端量起钱相。
钱相四十多岁,倒是不怎么显老,人长得也不错,放在人群中,绝对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他身材高大,称得上是伟岸。
身上除了一个钱袋,装着点散碎的银子,还揣着一瓶自家的香露。与赵记不同,钱记的香露装在一个朴实无华的瓷瓶里,上面也只朴素的写着香露的名称。
“春语露。”谢载月念道,“听说钱记以此香闻名,钱相时时刻刻带在身上,看来对春语露很是自豪。”
颜寒打开春语露的瓶塞,快速闻了一下,倒露出一些赞赏的神情,道:“比赵记的清乐强一些。”
谢载月好奇的凑过去,一低头,恰好碰见颜寒抬头,颜寒柔软的双唇不经意间从他的脸上擦过。
忽然就有些愣神,想好好回味一下方才的触感,钱相嘴里散发出的酸臭味却瞬间就让他忘记了旖旎。
怎么我和颜大人的感情戏,总是发生在停尸房?谢载月郁闷的想到,他没有看见颜寒抬起手出神的抚上了自己的唇瓣。
谢载月一时有些尴尬,便没有再去闻那香,而是蹲下身子,继续查看钱相的尸首。
钱相的双手称不上细嫩,掌心还有一圈薄茧。
忽然,一丝熟悉的香味飘来,谢载月抓起钱相的右手仔细闻了闻。
“清乐香。”谢载月蹙眉。
颜寒也矮下身子,蹲在谢载月身边,道:“你们方才都有试香,现在他手上有这味道并不奇怪吧?”
谢载月仍是皱着眉,“话虽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他手上的味道很重,应该是倒出不少,而且是食指上的味道最为明显。我记得……静王说试香要倒在手腕上,钱相一个行家,为什么会倒在食指上?”
颜寒思索片刻,道:“钱相当时那瓶香露在哪?”
谢载月从腰间摸出两瓶,一瓶绘着牡丹,是当时静王选的那瓶,一瓶绘着杜鹃,应该便是钱相挑的香露。
颜寒接过,端详一番,又打开闻闻,二者除了瓶子不同,味道颜色都是一模一样。
颜寒道:“看来也要让老郝也验验这两瓶香。”
第二十六章
停尸房门前,旺旺正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趴着。
“两天没见,你似乎胖了。” 谢载月高兴地一把抱起旺旺。
旺旺用胖脸蹭了蹭谢载月的脸颊,小声道:“少胡说。”
谢载月揉揉它的肚皮,同样低声回道:“我可没乱说,瞧瞧你这肚子,我不在这两天,你偷吃什么了?”
旺旺顺势摊开肚皮,舒服的眯着眼,语气却还是不可一世:“本大仙吃不胖。”
小猫一本正经说自己是大王,这场景诡异且好笑,谢载月低声笑了起来。
颜寒瞥他俩一眼,接着左右看看,问道:“钱相的夫人呢?”
郝一点道:“伊典豪带她去喝茶了,大人要找她?”
颜寒道:“想问她几个问题。”
郝一点道:“我给您去找,大人稍等片刻。”
颜寒拦住他,道:“本官自己去找,老郝,你还有别的任务要做。”说着,拿出那两个瓷瓶。
郝一点不明所以的接过来,道:“这是何物?”
“香露,验一验。”颜寒言简意赅,同时凉凉的看了眼正在给谢载月撒娇的旺旺。
谢载月站在不远处,忽然觉着寒芒在背,抬眼一看,便接收到了颜大人警告的视线。不由想道,我们颜大人莫不是在吃一只猫的醋?
这么一想,倒也松开手,将旺旺放回地上。
我未来可能是个妻管严,谢载月幸福又惆怅的想着。
郝一点领命一走,小院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个。旺旺仰着脖子,道:“我听横波说了案子,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颜寒道:“既然不成熟,就别说出口。”
旺旺:“……”谁和你说话了。
谢载月摸着下巴,享受了片刻美人吃醋,接着浅笑道:“不妨说说。”
旺旺道:“首先,杀人的绝不是赵新南。”
谢载月点点头,“我们也这么认为。”
“还有,我觉得这起案子可能并不存在什么凶手。”旺旺坦然道。
谢载月不解道:“此话怎讲?”
“因为那三十三份证词我偷偷看了,都没什么问题,宾客没有作案的时机,赵宅的下人没有作案的动机,所以这可能是误杀!”旺旺盯着谢载月,“载月,你可信我所说?”
旺旺的眼睛里虽然光芒咄咄,但更多的是希望载月肯定他的期待。
谢载月没有对一只猫观察的如此细致,只垂眸想了一阵,淡然的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旺旺松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说的。”
颜寒凉凉道:“载月只是肯定你这个判断,千万别想多了。”
旺旺一生气,作势要往颜寒身上蹦,可刚跳起来,不知道颜寒使了个什么法术,生生被定格在半空一动不动。
那姿势可爱中透露着可笑,谢载月忍俊不禁,“颜大人你都敢惹,旺旺,我敬你是条汉子。”
颜寒绕过成了一尊雕像的旺旺,沉声道:“载月,我们走。”
二人走出很远,颜寒才再次开口,不情不愿的承认:“方才它说的确实有道理。”
谢载月点点头,“凡人恶念膨张后,为了一己私欲,免不了残害他人,而且这样的魂不会有鬼差来收。现在钱相是恶念膨张之人,也没有见到鬼差现身,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他自食其果。”
颜寒目视远方,果断道:“此案我们换个方向,先查查钱相到底记恨着谁。”
谢载月忽道:“大人,既然钱相的恶念已经收服,我为什么不可以就此交差?”
颜寒淡淡道:“不知前因,不知原委,不可以。”
大理寺一处偏厅,钱相的夫人正坐在里面发呆。她的似乎泪已经流尽,木然的看着窗外,两个眼睛又红又肿。
伊典豪在一旁举着书,假模假样的翻着,时不时的探出脑袋,瞟一眼妇人,生怕她一个想不开,直接冲到了段乾坤面前。
颜寒和谢载月一前一后走进偏厅。
妇人没有转头,伊典豪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
颜寒挥挥手,伊典豪便退出了门外。
谢载月拿着茶壶给妇人斟了杯新茶,和善道:“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妇人茫然的回过头,见到是谢载月,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娘家姓岳。”
“岳大姐。”谢载月从善如流,“来,先喝杯热茶。”
岳秋娘接过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谢载月尝试着开口:“岳大姐可有孩子?”
岳秋娘低声道:“有一儿一女。”
谢载月道:“儿女双全,岳大姐是个有福的人。”
岳秋娘摇摇头,道:“有福怎么会死了丈夫。”
谢载月斟酌着开口:“钱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岳秋娘叹了一声,道:“老钱虽然是倒插门,但是这些人对我们岳家真的没话说。”
倒插门,原来钱相是上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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