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秋娘继续道:“我爹就我一个孩子,一心就想找个好女婿来继承他的手艺。十四岁那年,我跟着爹娘出城踏青,就是在那里我们遇到了老钱。当时,老钱只是一个屡屡落榜的穷秀才,穷困潦倒,在街边卖酸梅汤。我爹见他有学识,会算账,便雇来当个账房。一年以后,爹和老钱渐渐熟悉,他认定老钱勤奋肯吃苦,人也聪明,绝对是继承他手艺的不二人选。”
谢载月道:“当时钱相多大?”
岳秋娘道:“老钱比我大六岁,我们成婚那年,他二十一。”
谢载月道:“钱相他从前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何人?”
岳秋娘道:“老家在岭南,家中就他一个。”
谢载月道:“你们感情如何?”
岳秋娘想到往事,沉默了许久,但谢载月看得出,这种沉默是对美好的追忆,而非对痛苦的回忆。
良久,岳秋娘道:“老钱他很会照顾人,我爹娘也喜欢他。我爹死后,岳记便改名叫了钱记,但是生意比以前更红火了。”
谢载月从袖中拿出那瓶春语露,问道:“岳大姐可认识这个?”
岳秋娘接过一看,似又想起无限往事,喃喃道:“我如何能不认识,这便是我家父毕生得意之作春语露,经过老钱的改良,香气更淡雅持久,汴城的夫人都抢着要。”
谢载月道:“钱相在生意上可有和任何人发生过节?”
岳秋娘低头想想,道:“汴城做胭脂香露最出名的有三家,一个是我们钱记,还一个是今天开品香宴的赵记,另外还有一个……是秦记,若说过节,应该就是这三家之间会明争暗斗。不过若说老钱具体和他们有什么冲突,我一个妇道人家却不是很清楚。”
“秦记。”谢载月低声念了一遍。
岳秋娘想起什么,又道:“这秦记的老板也是岭南人士,他和老钱算是老乡。老钱刚到京城的时候,俩人关系还不错,后来因为成了同行,便渐行渐远了。”
说完这句,岳秋娘忽然道:“老钱的尸首……你们随便查吧,我也知道这才是找到凶手的唯一办法,早上是我一时情急,才会那样胡闹,大人们见谅。”
谢载月点点头,却颇为感慨的想到,恐怕这凶手真是钱相本人,只不过阴谋诡计成空,到头来害了自己。
可是,钱相要害谁,又怎么会自己中招?
据谢载月了解,今天的品香宴上秦记没有派人来,那么这个秦记的老板又在此案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头一回遇到一个案子,死者和嫌疑犯的身份都了然在胸,可是除此之外却又一无所知。
询问完岳秋娘,宋流光派人来传话,说他今晚在汴城最好的酒楼要大摆宴席,请大理寺同僚赏脸前往。
颜寒刚准备冷淡的拒绝,便看见吃货谢载月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只好点点头,道:“知道了。”
看着傻乐的谢载月,颜寒忽然觉得很有必要教育教育他,于是清清嗓子开口道:“载月,你想吃什么,可以给我说,以后万万不可因为嘴馋就出卖原则,比如因为想吃京城最好的酒楼,就要和宋流光做朋友。”
谢载月:“……”我做错了什么?出卖了什么原则?
颜寒看着茫然的谢载月,无奈想到他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和情敌都能打成一片?
颜少卿一整个下午很沉默,不知做错什么的谢载月很慌张。
直到华灯初上,汴城各处的夜生活都锣鼓开场,谢载月走进得意楼,颜寒才开始淡淡笑着,看着身旁神魂颠倒的宋流光,哑声道:“王爷方才说什么?”
颜少卿第一次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宋流光精神大震,说快板似的滔滔不绝开了口。
颜寒话很少,只是偶尔“嗯”,“啊”一声。饶是如此,已经让宋流光心花怒放,摸不到北。
谢载月起先眼里只有菜和肉,可刚夹了一筷子,宋流光招人烦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颜少卿,你可知道圣上他怎么评价我?”
“嗯?”
宋流光:“圣上说我是天下最懂吃喝玩乐的人。”
“啊。”
宋流光:“颜少卿,你知道我娘听了这话怎么说?”
“嗯?”
宋流光:“我娘说她真是造孽,生了我这么一个玩世不恭的小混账。”
“啊!”
“喂!”谢载月放下筷子,“我说王爷,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表演的,能不能消停会?你那点破事,谁想知道?”
宋流光尴尬一笑,段乾坤和刘渝却拍手道:“有意思,有意思,殿下再说一个。”
谢载月:“……”
宋流光道:“真的有意思?”
谢载月道:“既然二位说有意思,王爷不如和下官换个座位,坐到段大人旁边和他们好好说说。”
第二十七章
一顿饭吃罢,谢载月越发看宋流光不顺眼。一出酒楼,便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面,将宋流光和颜寒都远远的摔在身后。
大理寺众人对谢大人这番变化也很是不解。
段乾坤思索道:“老夫记得这小子性格挺好,今天这是吃了什么枪药?老刘,可是你们办案不顺?”
老刘摇摇头,回想道:“李明才一案也是扑朔迷离,可我记得谢大人并没有发飙啊。”
颜寒在旁侧听着二人议论,几不可察的轻轻一笑,随即举步追上谢载月。
段乾坤瞥见颜寒的神情,心下不禁了然,感情是咱们的醋王陛下在这作妖?
宋流光想跟上颜寒,却被段乾坤牢牢拽住。
宋流光诧异的看着段乾坤,段乾坤却目视远方,脸上带着可疑的笑容。
“谢大人怎么走这么快?”颜寒盯着谢载月的眼睛,目光灼灼,嘴角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谢载月没抬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颜寒一笑,道:“可我看你也没吃什么。”
谢载月快速道:“晚饭吃个七分饱,活到七十不显老。”
颜寒微微眯了下眼,拉着谢载月和众人分开,顺着万家灯火的汴河,慢悠悠散起步来。
汴河宽阔,河水安然的从黑夜中划过。
河很静,夜很黑。不过河上时不时摇过的花船、孤舟,两岸人家早早挂起的灯笼,让这黑暗的夜晚,温馨而美好。笑声、人声远远地飘过来,人间的喜乐恬静,尽在其中。
“载月,你不理我。”颜寒柔声道。
谢载月哼道:“我是看不惯宋流光,就他话多,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长了一张嘴。”
“哦?”颜寒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我记得你们称兄道弟关系很好。”
谢载月垂眸,踢了踢面前的小石子,沉默不语。
颜寒笑笑,道:“载月,我却……很高兴……”
谢载月一愣,咀嚼着颜寒话外之意,正要开口,斜里蓦地跑出来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小乞丐一左一右围住谢载月,晃着脏兮兮的小手,兴奋道:“大哥哥,没想到在这遇到你。”
两个小孩的脸太脏,根本看不出长相,但是依照着身形,谢载月还是一眼便认出这小哥俩便是上次来人间,从黑莲堂手上救出来的小乞丐。
谢载月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问道:“你们最近可好?黑莲堂有没有再找你们的麻烦?”
稍大点的孩子摇摇头,用一副江湖人士的口气说道:“最近我们跟了个大哥,他很好,没人欺负我们。大哥哥,那日我们还没谢谢你就跑了……你不要生气啊。”
小些的孩子也望着谢载月,干净的双眼里慢慢的都是钦慕。
谢载月笑笑,蹲下身子,道:“你们平安就好,大哥哥不生气。”
小孩们身上的味道不怎么好,谢载月还是伸出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接着从袖里摸出一个钱袋,塞到哥哥手里,道:“我俸禄不多,现在只能给你们这些银子,你们把现在的地址告诉我,等我有钱了,去看你们。”
哥哥喜悦的望着谢载月,却连连摆摆手,道:“大哥哥是我和弟弟的恩人,这银子我们不能要。”
谢载月还要坚持,哥哥也依旧不让步。
僵持一阵,谢载月无奈叹道:“那让哥哥请你们吃个饭?”
哥哥舔了舔嘴唇,看上去十分心动。
正在此时,默然的颜寒忽开口,“喏,不如给你们这个。”
他不知从哪又变出一颗红宝石,小拇指指腹粗细,色泽明亮,形状饱满,经冷冷的月光一照,似乎眼前的黑暗都亮了一瞬。
颜寒的手修长白皙,拿着一枚红艳的宝石,更显惊艳,可是两个小乞丐却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齐声道:“大哥哥,这是宝石,我们不能要。”
“颜大人动不动就送人宝石这习惯,还真是……挺好。”谢载月在一旁强忍笑意。
颜寒手摊着手,却冷若冰霜。
小乞丐们想起大哥的叮嘱,“凡是要给你们很多钱,让你们跟着他走的人,千万不能相信!这都是人贩子,要把你们卖到那里面去,天天伺候人。”
小乞丐们虽然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是哪里,但想起大哥严肃的语气,还是赶紧转身,一溜烟跑了。
颜寒挫败的看了两个小乞丐一眼,心想我有这么吓人?
看了一眼偷笑的谢载月,又正色道:“你......不准摸别人。”
大理寺内,郝一点正翘首以盼等着他们。
许久未见的横波坐在一旁和段乾坤下棋,见二人一同回来,不怀好意的打趣道:“你俩这是单独做什么去了?大家可都回来一个时辰了。”
“单独”二字咬的极重,暧昧之意不言而喻。
颜寒面不改色:“自然是去做喜欢做的事。”
这阎王陛下堂堂两界主宰,活了也不知道多久,居然时不时还露出如此低幼的一面,谢载月不由笑笑,心想我看上的媳妇就是可爱,顺达推推颜寒,悄声道:“先说正事。”
颜寒颔首,问道:“老郝,情况如何。”
老郝愁眉不展,显然职业生涯又遇到了一次考验。他拿出那两个瓷瓶,放在桌上,沉声道:“确实有毒,可这种毒我没见过。”
横波好奇的拿起一个瓶子,把玩着问道:“如果有毒,谢载月和宋流光怎么没中毒?”
老郝一字一顿道:“钱相是吃了这香露。”
看众人皆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老郝接着解释道:“在钱相胃里也有这种香露的残留。”
谢载月恍然,“所以钱相这瓶香露才会少这么多,他是倒在手上尝了不少。这是什么癖好……”
段乾坤道:“虽然少见,倒也不奇怪,钱相大概想知道其中配方。”
横波道:“那是不是说,知道钱相有这个习惯的人就是凶手?”
谢载月拨浪鼓似的摇摇头,继续问道:“老郝,能确定钱相是因为这个不知名的毒药而死吗?”
郝一点叹口气,道:“这毒,我第一次见,中毒后有什么表现,有什么症状,我着实不知,总不能找人来试试吧?”
横波道:“为何不可?”
郝一点惊恐的看了一眼横波,道:“这弄不好是要毒死人的。”
横波挑挑眉,毫不在意道:“那又如何。”
谢载月此时想到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汴城在北方,老郝也是北方人,而钱相却是南方人,如果说他本来是想要害别人,不小心自食其果,那么这毒很有可能来自南方,所以老郝不知道倒也说的通。
“伊典豪是哪里人?”谢载月突然插话。
郝一点一愣,接着道:“梧州人士,怎么了?”
谢载月曾立志走遍大江南北,对本朝大多数地名都很熟悉。郝一点一提梧州,他立刻想到这个地方也在岭南!
“老郝,伊典豪在哪?”谢载月急切却肃然问道。
郝一点道:“不是和你们喝酒去了?”
段乾坤从大茶杯里抬起头,大惑不解道:“他喝多了,估计这时候已经睡了。你找他干什么?”
谢载月拔腿就往外走,段乾坤只感觉一阵阵冷风拍在自己脸上,接着室内便只余他和横波。
段乾坤眨眨眼,埋首道:“横波大人,咱继续下棋。”
横波斜他一眼,低沉道:“老段,陛下他和载月……”
段乾坤摇摇头,叹道:“这是陛下的命,大人何苦阻挠?”
横波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天上明月。
今夜清辉无限,为何不照人圆?
伊典豪醉眼朦胧的被谢载月从床上拽起来,紧了紧自己的小被子,望着眼中冒光的谢载月,结巴道:“谢,谢大人,下官不好男色。”
谢载月身后的郝一点拍了伊典豪乱糟糟的脑袋一巴掌,严肃道:“徒儿,清醒点。”
伊典豪双眼慢慢聚焦,头一个看见颜大人正冷冷的看着自己,脊背一凉,立马从床下爬下来,立正站好:“颜大人,晚上好,不知找下官何事?”
谢载月直截了当问道:“有没有一种毒,人误服后会呕吐、抽搐、心口疼,中毒后很快便会死亡。”
伊典豪想想,道:“听着有些像夹竹桃。”
郝一点拿出瓷瓶,惋惜道:“好徒儿,今晚你是别想睡了,快起来加班。”
伊典豪一怔,接着苦着脸道:“段大人不是说今晚一定不会加班,还让大家敞开喝。”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伊典豪丝毫不敢耽误,还是利索的穿好衣服,跟着郝一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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