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讨厌……”
他在喻先霖逼近的身影和表情里昂然向前,如同引颈就戮,只不过行刑权在他手中。
“别人这么形容我。”
第33章 恶霸也不应该泡前桌啊
皮肉被锋利的锐角划破了,啃下一道泛白的如同缝线的划痕,濒危持续了几秒,血珠落玉盘似的争相冒了出来。
“嘶——”
姚岸含住了虎口。
“没事吧?”余舟遥往他那儿挪了挪,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我看看。”
血液独有的咸腥占领了味蕾,姚岸被这味冲得皱了皱眉,使劲吮了一口,放下手,搁在一旁。
“你这哪叫扔石头,扔刀子吧?” 姚岸嘲弄道。
余沿追撇了撇嘴,面上是不情不愿的愧色:“又不是故意的。”
余舟遥不着痕迹地睐了弟弟一眼,隐约有些数落的意思。随后,她把淡紫色的丝绸方巾叠成一长条,绕着姚岸的手包扎了起来。
“哎呀,不至于。”
姚岸收了收胳膊,却被余舟遥坚决又温柔地摁下了,便也由了去。
适才他们在寺外作别,颜怀恩要去寄信,康子陪他一道,剩下他们仨,就寻了个离家近的坐处歇下来。
能聊什么呢?余沿追全程跟个风纪委员似的盯着他们,自在也被盯出不自在来了。
余舟遥有意松松气氛,便提议玩点什么,刚巧余沿追还揣着五颗新石子,还没怎么经人玩过,边边角角都有些利。
姚岸和余沿追玩了几盘,两人都有些逞强,方才轮到了余沿追,想一鼓作气通关,便将石子扔得老高,腾出时间摸剩下四个,结果指尖打中了石头,没接着,径直砸到了姚岸手上。
要不是知道余沿追没那技术,姚岸真觉得他是故意的。
“还继续吗?”姚岸拈起一颗石头,在桌上轻轻敲着,瞧着挺无所谓。
“别玩了吧,都这样了。”丝绸面料有些滑,余舟遥斟酌又小心地打上了一个结,紧了紧。
余沿追就看不下去。
凭什么班里的女生总是趁课间操的时候偷偷看他,连大扫除的时候姚岸在对面那楼擦窗户都可以让她们激动半天,现在他姐也成为其中一员了,还有过之无不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恶霸也不应该泡前桌啊。
他不知道姚岸好在哪了,除了个儿高点人帅点能打一点,还有什么好的??
“玩啊,怎么不玩。”余沿追愤然道,“也不欺负你,我姐不是给你缝了个沙包吗,就用那个。”
一提到这个,余舟遥心中有稍许触动,当初她知道了余沿追和姚岸这出有些可笑的赌局,几乎是幸福的,她抢过了余沿追的活计,在针脚中作心事的告解。
“不行。”姚岸却果断道。
余舟遥把目光看向他。
“又怎么了?”余沿追不耐烦地问。
姚岸:“送人了。”
“什么?!”余沿追撑着桌子大喊,“你送人了?送谁了?这可是我姐辛辛苦苦缝的你知不知道?!”
姚岸堵住耳朵,转向余舟遥:“送给我弟了,行吗?”
余舟遥自己也不察觉地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当然可以了。”
“嗯,那我替他说声谢谢了。”姚岸道。
余舟遥摆摆手:“不用,他喜欢就好。”
姚岸闻言,只朝她笑了笑,带着些歉意。
因为他觉得……姚见颀可能并不喜欢。
玩了一两次之后,姚见颀似乎就再也没碰过,那阵子他们见面少,最后更是连沙包的下落都不清楚了。
熊孩子不省心啊,尽糟蹋东西。
“今天就到这里吧!”
蒋淙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揉着尾椎骨。
教室里立即喧嚷成一片,孩子们脱下邋遢了的围裙,提溜着小水桶往走廊尽头处蹦去,水迹弥漫成一条扭曲的河。
“1、2、3、4……”蒋淙隔空点着一个个小脑袋,停了停,纳闷道,“怎么少了一个?”
她拍了拍手,正打算重新点一次,身前便晃过一道影子。
“动作那么快呀,就要走了?”蒋淙的手落在姚见颀背上的画夹边缘,挽住了他的步伐。
姚见颀无声地看着门外头。
“好吧。”蒋淙说,“自己回去的话要路上小心。”
姚见颀淡淡地点了下头,跨出了门。
他沿河流相反的方向而行,虽片刻不停,也并不着急,待他走到楼道口,迈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尖锐的呼声刚好闯入他的耳中。
“救命啊!有人流血了!!!”
那是最美的呼号。
第34章 一泡烂泥
姚见颀被挤到了公交车门边,紧贴着一张“No leaning”的标语,有些难捱地抬起头。
历经了七个拐弯、三个红绿灯和一次紧急避让,姚见颀终于选择在下一次车门敞开时逃了出去。
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初春冷冽的空气悉数入肺,像一杯冰,连饮数杯方才勉强地从被人群附着的不适感中抽离。
再也不坐公交车了。
姚见颀的拇指划到肩膀的的背带下,正了正歪斜的画夹,徒步走在街道上,和人与物都隔着距离。
他每周末都要去画室学一整天,姚辛平和于绾基本都来接他,今天临时不在,他才有机会一个人回去。
昨夜刚下过雨,今天起风,落叶和飞絮仍然很多,是一种新生之前的全然抛开,要将那些灰败的腐臭的通通碾碎在上一个季节里,褪下褴褛,还以处子之躯。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几下,姚见颀来不及看,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在梧桐絮中踏叶前行,一路捂着口鼻。
他对这样的新生也抱有不适。
离大门二十步开外,一滩昨夜的积水横陈在道路中央的低地,两岸高高砌起的花台令它无法迅速地流失、排干,被无数车轮或细菌关照过之后,已经裹了一泡烂泥。
姚见颀就驻足在这泡烂泥前。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运动鞋,白色的。
也不是不能过去,从边上,那儿要浅一点,他并不怕弄脏鞋或衣服,反正他每天晚上都会把自己洗干净,花很久的时间。
但今天他不想沾上这滩污渍。
找别的入口好了。
姚见颀退了两步远离积水,第三步还未踏出,双脚骤然离开地面,整个人不受控地腾空了。
姚岸紧了紧肘间箍着的双腿,仰面接过了姚见颀下意识抛出眼底的惊愕,和一闪而过的失措。
姚见颀定定地看着他。
姚岸促狭地笑着,好像专就为了等这一刻似的。
几许清风拂过两人的颊面,姚见颀难得先开口:“不是不来吗。”
“改主意了。”姚岸仰着头,“你是不是又没看小灵通?”
姚见颀这才忆起方才兜里的震动,他以为是于绾打来的,没急着接。
“别人顺路捎我来的,来了才发现家里没人,我又没带钥匙,给你打电话又不接,只好自己瞎转转咯。结果一回来就发现这傻傻杵着一人——”姚岸一面解释一面调侃,“怎么,泥菩萨过不了江呀?”
姚见颀没回答,只看自己的鞋。
姚岸见着了,笑着把姚见颀掂了掂:“幸好我来了吧。”
说完,他托着人往花台边走去,一步步踩在浅水上,鞋子打湿了也不在意。
姚见颀的手原还抵着他的肩,在半途的摇晃中滑到了姚岸颈后,悠悠地落下来,半搭着。
姚岸趟过那泅水,掏钥匙开大门一路走到房里才把人放下。
姚见颀就是这时看到了他手掌上缠着的淡紫色帕子。
浸润温和,就像那四个沙包一样,每个折角都含着显而见的心思。
他的指腹隔着这层布料虚托着姚岸的手,看着对方,眼里纳着淡淡的问询。
只是不知问的是帕子还是伤。
姚岸索性都解释了:“玩石头不小心划了个口,你舟遥姐硬给包扎了下。”
姚见颀一时半会没做声。
“不记得啦?”姚岸以为他是忘了,“余舟遥呀,就是我的同学,你哥的女……”
“记得。”姚见颀别开脸,手垂了下去。
姚岸却一下握住了。
“你流血了?!”他直直盯着姚见颀手腕内的一道刺目红痕,声调忽地拔高。
姚见颀看也没看,语气平静:“不是我的。”
“那、这……”姚岸的话止住了。
不知为什么,他从姚见颀那句简单不过的回答中,读到了一种很危险的意有所指。
他陡然觉得,姚见颀今天有些过于乖了,从头至尾,那么的听话、顺从。
就像在刻意窝藏着什么一样。
“你、你是不是……”姚岸有些结巴。
一声轻笑响了起来。
姚见颀似乎读穿了他,在他手中转了转腕子:“也不是别人的。”
姚岸愣了愣。
姚见颀将手腕一翻,抽了出来,顺势将那抹红留在姚岸的掌心,印在了那方帕子上。
“颜料。”
“……”
姚见颀在他的目光中背过身走了,背影怎么看怎么欠揍。
绝对是故意的。
姚岸大步冲过去,单手把人捞了起来,贴着他的额头道:“涮你哥是吧?”
姚见颀蕴着笑,不置可否。
“给你长点记性!”姚岸双手抱住他,就在原地旋转了起来,快得仿佛要将人抛出去。
但姚岸不会,他知道。
姚见颀在一圈又一圈高速的模糊之中落回到滴漏着水的洗手间里。
喻先霖仰面跌坐在地的前一秒,还是张开双臂的姿势,半个一意孤行的拥抱。
姚见颀指间死死捻着刀片的手卡在空中。
如果喻先霖没有踩到水滑倒,刀片至少已经划过了他的颈外静脉。
姚见颀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里面有什么快要毁巢而出,难耐地在绳索的枝蔓里闷吼。
“啊...啊啊......”
喻先霖发出混浊的呜咽,蜷在地上,像一只蚌合拢了自己手臂,抱住最内里的软|肉,他浑身溅满了红褐色的颜料,仿佛天赋的伤痕,又狼狈至极。
他栽倒在最野蛮的疼痛里,忘却了瞻仰,做回了幼兽和凡躯。
在绝对的弱势和难堪中,姚见颀看见一个过往的小丑,奇装异服,透亮的墙壁化作重重闪光灯向他进军,将他的美态和丑态一同显影。
他的童贞被快门声彻底阉割。
姚见颀俯瞰着地上瑟缩的、毫无招架之力的一团。
那不是他要对抗的。
轰响之中,刀片冲入了下水道。
“还坑不坑你哥了,啊?”姚岸连转了数圈,大声问。
怀里的人却没有回音。
他心中一紧,连忙停住,把人放下来,还未沾地就双双歪倒了。
“见见!”他拍了拍姚见颀双目紧阖的脸,不敢用力,“你没事吧,别吓我!”
“没、没吓。”姚见颀咳了两声,轻柔地睁开眼。
他只是在醺然的眩晕中,回到了他的巢臼。
第35章 “跑不掉。”姚见颀如实说。
夏天是一场川流不息的壮行。
云领先于万物,它翻涌、腾转,将自己离散又重聚,肢解又重构,在矛盾的一唱一和中,雷电孕育而生。天幕是吊顶,重重闪电像开关失灵的白炽灯,一阵又一阵地颤抖摇晃,终于在最锐利的雷暴中果决地被风掐灭,然后,硕雨鼓荡人心地降临。
最后一季的杜鹃沉倦了,取而代之的是蓊郁碧翠的山峦,一望无际,墨绿把其余色彩的种群含在了舌苔之下。但若仔细打量,也有为那犷悍的绿所觅不尽的食,栀子的乳白取代了杜鹃的红媚,旧年若隐的攀痕与鞋印已经埋没在新一季的雾与花之下。
夏在乡野。
它让新铺的水泥路更热,让竹林更凉,把颜怀恩家飘出来的药味烘托得更苦,满地的药渣作了尘。康子家的妹妹四岁半了,前一阵儿长痱子,被母亲拖去剪了个男孩头,连哭了两天。姚家二老在骂骂咧咧中荷锄下地,趁着昨夜耽搁下的凉,瘸腿的猫一举跃上了空置的秋千,施施然的。
夏也在闹市。
它撩动着水平线高起来了的裙裾,溜过一双双细高跟,反光的花伞面,烫一层皮的车引擎盖,它噙过冰淇淋的甜香,百香果的黑籽,在冰块下沉的时候它被抛高,它进了一扇老虎窗,那里面关着一室袖珍的夏天。
窗前淌动着一脉浩广的江水,前阵子的洪流让立桥的石柱都沾上了祛不掉的泥,叫人以为是新上的油漆。星星点点的亮橘色洒在滚滚水中,那是人,非鱼却似鱼,腰间裹着称作“跟屁虫”的救生浮球,醒目地击浪、纵游,浸沐在液体的夏天中。
在那浩汤的江水之上,有一点橘红在那儿,仿佛顿号般一动不动许久,久得让撑橹划过的老渔夫佝偻着身子,往前探着瞧了两眼,回头看着又瞧了两眼。终于,在许久发酵成心焦的前一瞬,橙色气囊挣动了两下,平静的江面骤起涟漪,第五个同心圈散开后,圆心倏然冒出一个黑点,晃了晃,溅出一脑袋的水珠。
“碍事!”姚岸在腰上的“跟屁虫”上狠拍了一记,气囊受力高高反弹,也不知被他拿来出什么气。
姚岸抹了抹面上残余的水,望向江滨,待气口稍顺了,猛地潜入水面,迅速摆动四肢,画下一道狭长的印迹。
江水不如安定村的溪流清澈,遭了洪的缘故,还有些未褪的浑浊,但胜在宽广开敞,要的就是一个自在。
姚岸藏在水面下,不动声色地靠近岸边,隐约可见上方的楼阁和花台。他小心翼翼地冒出头,和着水将额发往后摸了一把,撑起身时,仔细不发出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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