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买个小灵通用用看,别太分心,号码在里头的电话卡上。”姚辛平说。
“我其实不用。”姚岸还是下意识地推了一句。
“拿着吧,你弟弟也有一款,和你号码连着。”姚辛平又说,“本来想给你爷爷奶奶也买的,老人家说用不惯。”
姚岸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姚辛平。
这就算收下了。
另一边,于绾在帮姚见颀收拾衣物。
说是收拾,不外乎看见什么拣什么,但她对姚见颀的东西并不十分了解,大部分仍是姚见颀自己整理的,从不让她操心,也就从不让她关心。
于绾看着儿子有条不紊地往里叠着东西,许是不甘心就这么干站着,转眼四处扫了扫,床边踏板上有双蓝色奥特曼拖鞋,她俯身捡起来,往塑料袋里边装。
眼前恍的一下,姚见颀已将她手里的鞋夺了去。
于绾有些愣怔,动了动自己空荡荡的手指。
姚见颀把拖鞋放回原处,直起身,又弯腰拾掇起来,走了两步,把它放到房内另一张床底下。
“不是我的。”他稍稍看了一眼于绾,语气可有可无。
“哦、哦。”于绾应了两声。
她不再动了,连坐也不太敢,只注视着姚见颀来回走动的身影,只觉得他在此处比她想象的自如许多。
可惜她不论过问什么,姚见颀回应她的也不过寥寥几字。
于绾的目光又挪到姚见颀的手臂和腿上隐隐可见的疤痕,呐,这也是一段来由,他不会对自己说。
但话还是不由地出口了,母亲的担忧先行:“伤怎么弄的?”
姚见颀未作声,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把黑色背包的拉链合拢,对横陈的伤口视若无睹。
记忆并不像疤痕那么好消忘。
夜色走进了屋子,一束近光灯将黑色的雾气划出一条裂缝,直直打在正厅中央,无风的秋千,影子倾斜,被车灯无序地拉长。
于绾把行李提起来,往车边走去,留下姚见颀与姚家二老,还有姚岸。
“回去记得多吃饭,太瘦了。”姚奶奶嘱咐姚见颀,“没事就来这里找哥哥玩。”
“喜欢画画就去学学吧,我跟你叔叔说了。”姚爷爷轻轻地拍了一下姚见颀的肩膀。
姚见颀不躲不避,难得地认真听着,然后点了点头。
姚岸想,是不是轮到自己说什么了。
蝉鸣突兀的叫了起来,取代了他方才犹疑时一刹的寂静。
“我……”
姚见颀却偏过了身,也许是没听到,迈出了大门。
姚岸的嘴型还停在脸上,像个笨拙的圆,他呆了呆,把嘴巴鼓了起来。
姚见颀上了车后,车辆在草坪上调头,前灯恰好扫过姚岸,他眼前一花,几近雪片,然后,在大脑意识到之前,他已经踉跄地逐向车去。
车子停下了,他扑到后窗,叩了几下。
姚辛平摇下车窗,拧着脖子问:“怎么了?”
“没事。”姚岸朝他摇摇头,转向姚见颀,有些干巴巴地开口道,“那缸里的鱼怎么办?”
姚见颀侧面对着他,像一张薄刃,睫毛随着姚岸的呼吸动了动。
片刻后,姚岸听到他说:“不要了。”
那是这个夏天他对姚岸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18章 蚯蚓似的字体
“你居然没跟你爸走?!”康子睁大眼睛。
“对呀。”姚岸扯出一个假笑,与此同时把康子的脸也揪了起来,让他的嘴角咧到一个很极致的弧度,“我走了,你的日子不就太好过了吗?”
“哎哎哎哎松手。”康子朝姚岸挥拳,被姚岸灵巧地躲过了。
“我本来挺替你开心的,现在只替自己闹心!”康子揉巴着脸道。
姚岸置若罔闻,嘚嘚瑟瑟地把手搭在了颜怀恩的肩膀上。
颜怀恩正小心翼翼的捧着一袋豆汁,他吸了两口,和颜悦色道:“挺好的啊,咱们仨又可以多玩一年。”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的。”
姚岸附和着,仰头察看上学必经路上高耸入云的树叶疏竹,植物早早地感悟到了秋日,他的心情像流云一样,浅浅淡淡的。
生活回归了和以前全然相同的轨迹,起床、上学、上课睡觉、上课吃东西、上课被老师罚站,和高年级的约架……哦,不,姚岸现在六年级了,是当之无愧的校霸,没有谁敢惹他,时不时还会收到一些小弟的孝敬,辣条啊冰棍啊棒棒糖啊这些杂七杂八的零食。
有时小弟们和低年级的闹矛盾了,他就抄一把椅子过去,仗着高高的个头,将椅子脚对准人的脑袋,说一句话画一个圈,也不砸下去,但能把人唬得发尿颤,然后顺利收入麾下。半学期不到, 已经大有这片山头归我罩的气势。
可是吧,听话的人越来越多,哪都是俯首称弟百依百顺,没了个跟他叫板不把他当回事的人,姚岸同学颇有点没劲,浑身没劲。
这天他照旧到了教室,把脚扛在椅子上,玩小灵通里的贪吃蛇,几盘下来皆首尾相撞而死。
他把手机往兜里一塞,从桌肚里掏出一大把零食。
两张纸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他搁下腿,把东西捡了起来,这才看清一张是折叠起来的卡纸,桃红色的,一条丝带系着,另一张则没那么讲究,一看就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上边用铅笔写了歪歪扭扭俩字儿:战书。
“哟嗬!”
姚岸嘴角一翘,把另一张扔回了桌肚里,他举着战书,从蚯蚓似的字体中感受着敌意。
有人想挑战他。
不过挑战的方式比较特别,是骑自行车。
骑自行车当然是小菜一碟,单比这个姚岸多一秒都不会看。
但地点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高坡上。
安定村地势崎岖,没有一条弯道不是神龙摆尾,而这道坡,则是神龙摆尾外加一个龙抬头,出事故的次数数不胜数。
是条汉子啊。
汉子没在战书上留名,只说战场见,地点约在这周周六,届时会邀全校同学观看,愿赌服输。
真二。
但他喜欢。
心里有了一丁点儿勉强称之为盼头的东西,姚岸这才觉得日子过得稍微舒畅了几分。
他恨不得蒙头大睡,醒来后就是周六,好让他一显神通。走在学校里还忍不住四处瞧瞧,总觉得在暗地里的某处,正有一双窥伺他校霸宝座的眼睛。
想想就很兴奋。
姚岸把课本立在桌上,趁老师背过身擦黑板的间隙,飞快地在桌肚里摸了摸,拿出来,是一块硬糖。
可惜不是橘子味儿的。
姚岸过去总觉得糖的口味就跟包装上写的一模一样,不把奶奶的色素一说放眼里,直到某天心血来潮,拉着姚见颀,让他把糖果打乱,自己蒙着眼吃下去。
“葡萄味!”姚岸信誓旦旦。
睁开眼却傻了,那包装鲜鲜艳艳的绿,分明是青苹果味儿,他历来号称最讨厌的味儿。
“说吧,你是不是动手脚了?”
“……”姚见颀把包装塞回他手心,上头的撕痕不言自明。
小屁孩。
出去了就再没见回来过,白带他一个暑假了。
姚岸不满地喃喃,把糖扔进嘴里,咬成了两半。
第19章 红领巾上战士们的鲜血
好容易熬到周五那天,姚岸提着书袋晃回来,书本和铅笔撞得当当响,萦绕了一路。
离家还大老远,他先望见门口那棵开过一季的桂花树,再是树边停着的黑色巨铁,知道姚辛平又来了。
姚辛平在外头打拼这些年,赚了钱又买了新房子,肯定是少不得要孝顺父母,只可惜姚家二老都是朴素惯了的,没什么享受消费的意识,手机不拿,衣服不喜,好让姚辛平费脑筋。
前一阵秋老虎来了,热得人直解衬衫扣子,姚辛平这才灵光一闪,怎么不给老家装台空调呢。
尽管姚家二老还是推辞说住了几十年了,少个空调也没觉得有什么,但姚辛平铁了心要孝敬,说孩子们以后睡着也舒服。
那时候村里装一台空调不像后来这么方便,要钻洞、牵电路、装修……麻烦事一大堆,姚辛平暂时撇下了工作,往这跑得特别勤。
姚辛平原来在电器厂工作过,装空调也经常亲身上阵,姚岸没事就给他递个螺丝刀什么,父子俩不怎么说话,不说话倒更和谐。
“我到家啦!”
姚岸跑到睡房把包撂下,抬眼便看见了那太崭新的空调。
光滑洁白,模样周正,但挂在砖红色的墙上,就有点儿唐突了。
这天气凉飕飕的,倒也派不上用场,姚岸打量了没一会儿,兴趣散尽,转身一脚踏入客厅。
“爷……”
后半截儿话音埋没在隔壁厨房顿起的烹炸声里。
姚岸眨了眨眼,再开口时调子高了好几度:“姚、见、颀!”
背朝他向着台式电视的小身影一僵,还未及回头,脖子已然被圈住,头发也在另一只没闲着的手下遭受蹂躏。
“你怎么来了,啊?”姚岸在那脑袋上胡摸了好几下,手感顺滑,他把人转过来,“我瞅瞅你。”
姚见颀被他揉得晕头晕脑,原本端着的那点矜持早捡不起来,面色已红了,带着点佯怒。
“你怎么还是那么瘦。”姚岸笑道。
他眉骨尾端是一道锋锐的转折,眼角却弯成半弧,毫不掩饰的喜悦。
姚见颀那底气不足的怒意,一触便破了。
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
“哎,红领巾!”姚岸的注意轻易就转了去,揪了揪姚见颀脖子上的东西,“你还当少先队员了?”
姚见颀看了看他的手,继而点点头。
“那么厉害。”姚岸笑了,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转了转眼珠,“我们学校不兴这个,都没戴过呢,借我玩玩呗。”
他不说是他从一年级开始便胡来惯了,少先队怕他这个危险分子糟蹋了红领巾上战士们的鲜血。
姚见颀的红领巾还是簇新的,学校统一佩戴,班里的同学个个都拿它当宝。
他低头,几下将领结解开,放到了姚岸膝上。
“谢啦!”姚岸美滋滋地拎起来,囫囵往脖子上绑,系了个不三不四的死结。
他端详半晌,纳闷道:“怎么瞅着不对劲呢。”
“……”姚见颀也是习惯了,稍微往前挪了挪,俯下身,费了点儿劲拆开方才的结,绕一圈,再绕一圈,从后钻出来,塞进缝里。
比他以为的还要自然。
“好了!”姚岸乐道。
姚见颀抬起脸,视线正好够到姚岸的颈上,那儿有一块小小的突起,随说话声上下动着。
他放下手,坐了回去。
姚奶奶拎着一个大口袋放在鸳鸯床上,拉开拉链,里头厚实的绒被显露了出来。
正要往床上一倾,姚辛平喊道:“妈,别弄,太麻烦了,我们今晚不在这过夜。”
“有什么麻烦的。”姚奶奶充耳不闻,把被子抽出来,两手抖了抖,冲姚见颀道,“见颀,今晚就住奶奶家啊。”
姚见颀坐在姚岸的床边上,没脱鞋,正和姚岸扔石头玩。
听姚奶奶喊自己名字,他当下回过头去,不留神,高高抛起的石头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石头有棱角,砸在皮肉上有些个吃痛,姚见颀忍了下来,没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姚辛平。
姚辛平之所以不留宿,是不想让于绾一人在家落单,于绾倒是劝他带姚见颀在这多留一会儿。
他起初还怕姚见颀会抵触,但现在看来,姚见颀似乎并不排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带他玩儿。”姚岸盘着腿,将五颗石子撒在床上,挑出一颗,扔高,紧接着飞快地单手拢起剩下四颗,然后掌心向上,将落下来的第一颗稳稳接住了。
“你试试。”他对姚见颀说。
姚辛平站在门边,望着姚见颀模仿起姚岸的动作,但小小的掌心完全握不住那么多的石头。
姚岸跟他解释:“你不能上来就这样,要一颗一颗来。”
说罢,姚岸扔出一颗,这次没有将剩下的全盘抓起,只捡了一颗,更加轻松地接住了半空的石头。
姚见颀表情平淡,看不出有什么兴趣,却依样画葫芦地扔了起来,一次又一次。
姚辛平抱着手,欣慰地笑了笑。
第20章 白盈盈的鸭梨
清晨,两个身影对着一口缸呆立着,一个心虚,一个麻木。
“……我不是故意的。”
姚岸搓了搓手,山间的晨雾让他有些发寒,当然,也可能是姚见颀的表情造成的。
面前这口大缸,与半学期前无甚区别,除了……有些空荡荡的。
里头的荷叶荷花一并消失了,连同那尾草鱼。
“吃了?”漫长的沉默过后,还是先姚见颀开口。
“没有!”姚岸忙道,他是那种人吗,再怎么馋也不会馋到这一条上吧,小屁孩的心头鱼呢。
姚见颀斜瞟了他一眼,这一眼在姚岸看来,颇有点问审的架势。
“你那时候不是说不要了吗,我就,就……放它回归自然了。”姚岸吞了口唾沫,如实交待。
说罢,他生怕姚见颀不信似的,忙指着不远处的小桥:“就那条小溪,我亲自端盆里放走的。”
姚见颀望了过去,轻轻呼出一口气,隐隐的白雾。
“不生气吧?”姚岸半蹲下来,用头顶了顶他的脑门。
姚见颀脑袋一偏,又缓缓地直回来,摇了摇头。
“那就行。”姚岸撂下一大个包袱,神清气爽地扭扭腰,“哥带你玩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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