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吉的心脏猛地一跳:“祭祀……是用铁器做祭品吗?”
那军人平静看着她:“你也知道这个传说。”
是“妖君大人”。她想起来,曾经去母亲那边的亲戚家暂住时曾听过这个传说,那个乡下村子里的居民会在坟头摆上铁盘子,献给“吃金属的妖君大人”。
“妖君大人高兴了会为我们的亲人祛灾保平安,但生气了会把山都烧起来!”哥哥也讲过这样的话。
可是……
“我小时候是听说过类似的传说,但这怎么了呢?就算这个传说是真的,您想告诉我什么?”这可比龙人混血还夸张了,欧阳吉哪怕想把它当一件正事去严肃地听,也不免憋得想笑。
他想说什么,白玄夕可能是一个坏脾气的妖神吗?或者,一个怪物化形伪装的灾祸?
天哪!在这已经有个“破坏神”屠戮生民的末世,再多个灾祸少个灾祸又有什么区别呢?
“帮我拿着灯,照这边,对;多谢。”但军人将自己的手灯塞给欧阳吉,转身去攀那运输车车厢的铁门,一边摸着钥匙去开锁,一边放大了声音,“那个传说告诉我们,如果有谁能杀死一个‘神’的话,那就是另一个‘神’了,你不觉得吗?”
欧阳吉眼看着笼着男人后背的光圈,想起白玄夕好像是去刺杀“破坏神”失败了的刺客。
“我觉得您非要生拉硬扯传说和现实可有点荒唐吧?光是传说的真实度就很难保证。”她举着手上的灯,低头把另只手上自己的灯筒收起来。
“你说的没错。”军人一边咔哒咔哒地开锁,一边沉下声音,“而且我自己也很讨厌这样的‘救世主’传说。如果非要等待着另一个怪物降临,靠怪物之间的内斗,我们凡人才可能勉强获救,我们前线至今为止的联军到底都在牺牲什么?”
“而且它们存在就会带来灾厄。既然不能保证它们内斗起来赢的那个准会乖乖消失,那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让这些该死的恶魔和救世主都去死。”
“砰!砰!”
火光一闪,门打开的瞬间,军人拔出探手拔出腰后的手.枪往里扣了发扳机,随即立刻侧身朝欧阳吉又开一枪!
因为他还扒在车上,一枪没有打中要害,打在了见他突然回头就下意识跳后的欧阳吉右腿上,女A痛叫一声,腿脚一软险些摔倒,灯掉在地上,光线混乱。军人从车上跳下来,同时照着欧阳吉的脸扣动扳机,但恰好被往地上滑了半步的女人躲过了这致命一击,而又是一声枪响,军人应声而倒。
欧阳吉这枪眼疾手快,抬手就往他胸口打,但光线昏暗看不得十分清楚,也没有打到心脏。军人抄起掉落眼前的枪再次抬手,但欧阳吉疯了似的一顿扫射,从手到身体到脸都没放过,血泊很快就铺开在地上。
与此同时鬼哭狼嚎的怪叫铺面而来,欧阳吉抬手又是一枪,但只打中了手臂,浑身恶臭的疯子惨叫着扑上来,男Alpha一米八几的个头,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地。
疯子身上缠着铁链,粗重而生硬地硌着她,像个真正的野兽一样对她又打又咬,粘稠的口水流了她一脖子。
“啊、啊——!痛死了!滚开,滚开!”
欧阳吉梗着火辣辣发疼的脖子大吼,瞪着他浑浊发黑的眼睛,那似乎是被恶灵侵染的修罗特征,颤抖着手将骑枪抵在他的脑门上。
“砰!砰!砰!……”
大脑一片空白,也没数到底打了多少枪,直到开了空枪才知弹药耗尽。
枪啪嗒滑落,左手掐着的后颈已是一片冰凉。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终于还是杀人了……像个老手一样没有犹豫地……
迄今为止想她遇到强盗团伙、恶灵、异能修罗的死劫不少,保护她、替她杀了敌人而死的人也不少,单靠着别人的好心和自己的强运,一双没杀过人的手干干净净直到现在,终于不可避免地染血了。
但我没错,我不开枪就得干等着被杀死。
就算是在和平年代法制社会,只要花钱请好一些的律师,这也会被判正当防卫的吧。
想起当年哥哥保护她挨了讨债的一顿打,对方几个人不见得挂了多少彩,反倒是他被关进去好几年,还卖了他们的房子抵罚款,讨债的啥事没有呢。请得起好的律师,这些都不是事。
……可这怎么能不是事呢?明显企图杀她的军人姑且不论,对付疯子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如果她当时还有理智的话;再怎么样也是人命啊!
欧阳吉大喘着气,一把将疯子的死尸推开,大腿上嵌着残弹,脖子上血流了一片,钻心的疼疼到了心底。
“嘶、啊嘶!……啊,好疼、嘶,嘶……”
她打着颤摸出灯筒,往周围照照,军人死不瞑目,双眼仍是微微向上,直瞪瞪地朝着她。涣散的瞳孔当然看不见她,却好像无所畏惧地凝视向什么更高远的东西,带着惆怅与愤恨。
连忙把光线上移,勉强撑着身子压着左腿坐起来,敞开的车厢里还摆着一些日用物资,她一眼就看见了靠门口的角落里有个医药箱,立刻就把灯筒横放嘴中咬着,艰难地拖着腿爬过去。
仿佛是熬过了半个世纪的时间,她终于挨着运输车够到了医药箱,一把将它从车上打翻下来,便再也没力气似的滑坐在运输车底,颤抖着手拿出镊子取弹片。
“啊、啊啊——!”
取出弹片,包扎止血……痛不欲生,满头大汗……两眼一黑。
包扎到一半,欧阳吉疼昏了过去。
第25章 原罪无罪
“你是死于一场大火。”
欧阳吉小时候很喜欢听哥哥讲故事,特别是那些天马行空的怪谈,长大以后没有讲故事的人在身边了,这项爱好就演变成了自己找三流小说和影视剧看。
小孩子的记忆既鲜明又浑沌,有一些诡谲的被淡忘了的印象残留至今,偶尔冷不防地在梦中忆起,就连自己也分不清那是听多了故事而把怪谈和自己的经历混为一谈,又或纯粹是一场留下模糊印象的梦。
似乎是与哥哥一起被母亲那边的亲戚带去老家扫墓那天的后续。
那座山离大城市并不很远,周围的村庄却是落后得好像时间也在此停滞。当地流传着以金属为食的“妖君大人”传说,村民常将用旧过时的铁铝制品摆到山脚下的坟场祭祀,祈祷那位据说脾气有些古怪的妖神庇佑死者、为孩童祛灾。
在淡淡的血色月影俯视下,晚霞如火烧红了山巅的天空。就好像怪谈里的描写一样,当夜幕降临,白昼里隐藏起来的另一个世界就会显现。
小欧阳吉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迎进了当地居民都不敢随意进入的山里。
足有三层楼高的白色大犬跑得飞快,柔软的长毛摸在手里也是十足的舒适,蹭着大腿痒乎乎的。狸猫松鼠捧着叼着大大小小的灯笼蹿在桂树间装点,模样怪诞丑陋的黑色大鸟却唱着动听的小调,在鲜红的月光能尽情照耀得到的树影中间,服饰古朴而不失优雅端庄的尖耳朵男女们坐在草席上觥筹交错……她是被精心编排地“误入”了一场盛大的异族宴会。
那些异族与后来欧阳吉从媒体上了解到的一般妖精区别很大,又远没有被描绘成妖界的贵族、大牛的大妖怪那种高贵强大的气势,比起当今贵族,更像从已故去的某个老旧王朝偷渡来的落难遗民,语词古奥繁复的高谈阔论间处处透露出他们坚守着某种自己的规则,还有与时代主流格格不入的理想。一切看上去都太玄奇,因此欧阳吉很自然地将这些印象都归入了梦。
宴席上的嘉宾她一个也不认识,他们热情招待她的方式和说着令她云里雾里的话语的语气,却好像早已谙熟于她,又像众星捧月似的纷纷围拢过来与她说话祝酒。
小欧阳吉记不清自己吃了多少梦里梦外都再也吃不到的糕点,只记得自己灌了一肚子的水,跑了两趟茅厕,白犬化作的叔叔和头发上别着桂枝的女郎哈哈大笑,看着她的表情却又充满爱怜和同情。而后妖怪们酒精上头,对人类孩童讲了一通她并听不明白的事。
“吾辈至今感念您的牺牲。”
“您高贵纯洁的灵魂,即使是妖君大人的暴虐亦无法磨灭。”
妖怪们好像在说一些很沉重严肃的事情,沉浸在一些属于他们共有的很久远的回忆,但他们的回忆和小欧阳吉没有关系。人类女孩听得云里雾里,她只感到他们忽然的感伤、同情和颂扬莫名其妙,他们招待自己是为了招待另一个并非自己的人物,但穷惯了的孩子并不害怕,只管默默啃着稀奇的免费糕点,又把甜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就当在梦里白吃白喝一顿,相当满足。
但是吃饱喝足之后,那些明明看上去姿态各异的妖怪们说的话题却都趋同一致,并不跟她讲什么好玩的故事异闻,一致的是谴责“妖君大人”的暴行,同情和伤怀她不幸的无辜“牺牲”,而试着问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他们却又相互之间也分歧连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转眼便扯起客套话和一味歌颂“她”去了。小欧阳吉听着听着觉得无聊,借着第三次去茅厕跑开了:难得赴了这样奇异的妖怪宴会,为什么她不自己去周围转转,而偏要老实地坐着听老先生们的应酬呢?
虽然那些不明来头的妖怪对她皆无恶意,甚至还相当热情,夜里的深山毕竟缺少光源,几乎不成路的杂草小道两边的矮树上稀散地挂着暗淡的灯笼,随着呼啸的夜风一阵阵地摇曳,看上去很落寞,小孩子越看越觉得吓人,生怕鬼故事里的吃人魔鬼会突然冒出来。
而仿佛是应了她的预感,小女孩正攥着裙角走得犹犹豫豫,暗处草丛里陡然蹿出一头花豹,幽绿的眼睛发着贪婪的光,张开大口就咬过来。小欧阳吉吓坏了,“啊”地惊叫着转身就跑,却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的突起绊了一跤。
“退下!”忽从树后绕过一个影子,压着脆生生的嗓音故作凶狠地喝退花豹。花豹低吼一声,收回就要抓到小欧阳吉身上的爪子,悻悻地掉头而去。
这一跤摔得小欧阳吉几乎要哭出来,她正忍着痛要从地上爬起来,一双赤足半掩在拖到地上的长袍里,走进了她的视线。
她抬头,看清那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妖怪少女,五官清秀,夜色般的黑头发披散在黑底红纹的宽袖长袍上,乍一看给人庄重压抑之感,但一双金灿灿的明亮妖瞳,和裹得并不紧实认真的长袍下露出的方领衬衫与卷起了裤管的运动裤搭配,却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妖怪少女并不见得比她大很多,只是小孩子之间短短几岁的差异反映在身材外貌上也会很明显。金眼睛盯着小欧阳吉,有些犹豫和困惑的目光像是在探询人类女孩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吓到了吗,还能站起来吗?这里还不是人类能来的地方,同伴中有的还不能接纳人类。”果然,她打量了片刻小欧阳吉就走近她,弯下腰伸出右手,开口说道,“但我可以送你下山,不让他们伤害你。”
“……未来,总有一天,这里一定会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只是不是现在。”
金眼睛的妖怪少女声音清灵而不高亢,有种让人安心的魅力。小欧阳吉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她,过了半晌忽然发觉她并不似刚才宴席上围到自己身边的妖怪们,没有尖耳朵,说话的方式也不那么古怪,却用着几乎不带口音的自己熟知的官话。
小欧阳吉握住她的手撑着腿勉强起身,本想告诉对方自己是被妖怪们带来的,这时却膝盖一疼,踉跄了一步跌在妖怪少女的怀里。
“痛……”她皱皱眉,低头,因为穿的是裙子和短袜,没有布料遮盖的膝盖蹭破了皮,红了一片还溢出了血珠。
妖怪少女微笑:“很痛吗?我的唾液能止痛愈伤,要不让我舔一下?”
“啊?”小欧阳吉疑惑地抬头瞟了她一眼。
妖怪少女以为她不信,当即就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拉着她的大腿半跪下来,伸舌轻轻舔了舔她膝盖上的伤口,抬头,有点赌气有点挑衅似的一笑:“怎么样,不痛了吧?”
金眼睛的妖怪少女笑起来自信中有点霸道,霸道中又有点温柔,虽然果然只是膝盖处一痒,接着就是酸酸麻麻的感觉替代了疼痛,小欧阳吉却只觉得别扭,拉拉裙角瘪瘪嘴:“你舔的地方才碰了地,不脏吗?”
对方听了先是配合地皱皱眉,“呸呸”吐吐舌头,然后又勾起明媚的笑容:“不脏,反正一点点土吃了没病,我的唾液也能愈伤祛毒,舔什么都不脏。”
小欧阳吉笑了:“你好奇怪哦。”
妖怪少女忽然慌了似的放手起身:“你别怕,其实我本来也是人……”
“XXXX!”
忽然地面震动起来,高大的白犬奔来,垂下尾巴做出俯首跪拜的姿势,张口对妖怪少女用小欧阳吉听不懂的语言语气恭敬地说了些什么,妖怪少女一边点头不时答应几句,动作有些不耐烦地把袍服松散的腰带系上,一边神色更加疑惑地望了几眼小欧阳吉。
而后白犬就要带走小欧阳吉,那少女远远看着她乖乖随白犬离开的背影,忽然抬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欧阳吉记得老师和哥哥都说过不能随便把名字透露给陌生人,所以她只报了姓,想着异族的名字规则大约也和人类不太一样吧。
但随着白犬回到宴席上,不知白犬神色慌张地对周围的妖怪们说了什么,大家再次围拢上来,神色复杂地低声议论一番。
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声音苍老的老头挤在后头大声道:“回去吧,人类的孩子!你不该接触那位。”
这一声就像点燃了一把火堆,接着妖怪们纷纷凑近附和起来:
“您曾葬身烈火……”
“她就是放火烧死你的罪魁祸首。”
“今非昔比,我辈会辅佐她回到正道,实现我辈共同的心愿;但此事与您已经无关……”
“请回吧。”
小欧阳吉对回去并无异议,反正白蹭了一顿饭于她已是不亏。转眼就被白犬送走,恍惚间沉沉睡去,再睁眼果然还躺在亲戚家卧房的床上。她却越回味越觉得梦里妖怪的言行说不上的古怪和矛盾,反倒只有偶遇到的那个金眼睛的小姐姐透着自然的俏皮和好心,让她有点想和对方交朋友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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