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吉大惊失色。她慌忙低头抬手查看自己身上,却与女孩不同,还没有被红线缠上。
这莫非是幻象的机制?
她还没能想到任何头绪,就在这时,女孩“咕唔”低叫一声,紧紧捂着心口,痛苦得加速了呼吸。
欧阳吉注意到有根从心背处延伸出的红线不自然地轻微抖动着,目光沿着这根线循去,被这根红线的另一端缠绕的是光洁修长的手指,有着涂得艳红的长指甲。
龙璘静静站在门前的身姿显现出来。
但与嘴角勾着浅笑的女人对上视线,欧阳吉立刻就察觉到这女人不是之前那个没有心智地尾随女孩走来走去的傀儡,也不是那天她见到隐藏其中的奇异少女。
星火般的璀璨瞳眸活了过来,沉静中默默烧着薄凉的笑意。
“……夕?”
又或者,是真正的炼金君主的意志。
欧阳吉伸出手去,同时挪动了脚跟。
而向前一动,当即就触到了满屋子交错的红线。红线相振动,有空灵的钟声从门外响起,猝不及防打破了屋中的沉默,吓了欧阳吉一跳。
唰。就在欧阳吉分神之间,有微微的风吹拂过发丝,在圆形日光灯的注视下,大片的阴影笼罩过来。
在妖女的轻托下,欧阳吉抬起了下巴,与近在咫尺的金眸对视,深深地望进那双眼里。
黄金般闪亮,又如琥珀那样晶莹,正中的瞳仁呈盛开花朵的形状。太美了,令人移不开眼,越是往里看,越好像有某种玄妙引人神往,其他的环境与声音都感知不到了。
“留下来吧。在这里,你所有的遗憾都能得到补偿,说,你想要留下来。”
那声音甜腻得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欧阳吉张了张口,不自觉就脱口而出“我想要……”,却话到一半陡然一个激灵,瞬而意识恢复清明。
“不对……有遗憾的人不是我。”
欧阳吉猛然推开眼前的女人,掌中还散发出点点橙色微光。
她当然会怀念哥哥,怀念以前平静安稳的时光,但并不是非要回到那时不可。末世可怕,但她自忖早已接受了现实,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怎么活。
龙璘的样子有些古怪,欧阳吉握握拳头,对犹豫纠结了好一阵子的选择题亮出了答案。
“夕!求你和我一起出去吧!就算难逃一劫,我也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因为我本来就是为了见你才冒险从安全的结界出来,这本就是我自己的抉择!而伤害我的是敌人,绝不是你的责任,你不要心有负担……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但也请你尊重我对自己命运的选择,好不好?”
其实是想要活下去的,却亲自宣判自己的死刑,即使下定决心,欧阳吉也不禁颤抖鼻酸。
微微低头,她发觉自己心口也延伸出了一小段红线,但线头的另一端还未被龙璘捉住。她心领神会,当即从桌上随手拿起根筷子,橙色的灵力光附着其上,如一根长针高高刺下,光芒如火焰一沾红线便迅速烧开,将缠绕在龙璘手指上连接女孩的红线都尽数毁去。
“拜托你,醒过来!不要留在这里,就算是为了我也好,我……只想最后再好好看看你!”
橙红的烈火沿着密密麻麻参差交错的红线烧着了整间屋子。
泪珠在被某人迎面抱住的刹那洒落。
“欧阳,你、你怎么这么傻?”
那声音沙哑疲惫,替换了炼金君主充满魅惑的甜腻嗓音,仿佛是咬牙切齿发出来的。欧阳吉睁开眼,周围的景象眨眼已经变换,烈火燎原烧红了整个深沉的天空,不远处有正在火中倒塌的木屋、帐篷和车辆。
白发的少女放开她,金属锁链的碰撞声就跟着动作咔啦作响。白玄夕垂下眼帘,避过欧阳吉惊愕的目光,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我本想把一个还干净的自己给你。虽然她愚蠢又任性,但留在这里也可以保你一生安然。”
幻象中两人的年岁增长,淡淡的花香萦绕而来,欧阳吉喉头动了动:“不许说这种话,早就说过了,在我眼里没有什么‘干不干净’的,我喜欢你,就不会嫌你。”
“你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还不知道,”白玄夕轻轻摇头,嘴角的弧度显得无奈又苦涩,“你不知道我有多脏。”
她捉着欧阳吉的手,让欧阳吉从脸颊一路往下抚摸,下颌、颈项、锁骨,都精致得像光鲜亮丽的高价商品,娇嫩的、还残着些许湿滑的触感从指尖掌心传动到心底。
抚上圆润的时候欧阳吉别过脸去,移开视线,抽了一下手,但被对方的手用力钳着,没能成功抽回来,于是只能继续在几不蔽体的布料与肌肤间周旋。
柔软中心有坚硬。欧阳吉愕然地看向白玄夕的眼睛,灰暗的眼睛,璀璨不再却刻意闪烁着微妙的光彩,若有若无的勾人,甚至扬起嘴角:“这样你还喜欢吗?”
欧阳吉双唇颤动,小脸通红,呼吸急促。沉默两秒,再难自制地紧紧拥住白玄夕,橄榄的清香在月桂花香中弥散开来,很轻的话音也有点带了哭腔地发抖:“你有这么邪门的力量一定还有办法挽回。我听说有种叫‘修罗龙瞳’的幻象权能可以逆转因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一起找找办法,好不好?夕,我想陪你活下去,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但我现在才发现我也是个很贪心的人,没那么容易看淡生死,哪怕在末世我也想拥有和你一起的未来。”
这一刻,白玄夕也垮了下来,回拥住欧阳吉,紧紧地。
“好。”
从前欧阳吉觉得自己除了活着没有第二个野望,在喜欢上白玄夕后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她放弃生路,但现在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何等的贪婪庸俗,她两个都要。
此刻就是极度想要快点逃离这生死之劫,快点离开这该死的安城,快点到基地去或者找个安全的地方,她特别想要标记白玄夕,发疯般的想。
第37章 黎明将至
碧蓝的湖畔,成千上万只恶灵摇晃着身子排列在层层枯萎的草甸上,黑压压一片如海潮托举着大可遮天的方形空舰。
万里无云的晴好夜空。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没有除了空舰以外任何诸如高楼大厦的遮蔽物,血色月光明晃晃地斜投在宽广大地,将层层叠叠扭曲涌动的人影拉得很长,仿佛它们紧密簇拥在方舰周围,举行着狂欢会一般气氛热烈。
黑蛇高昂着头颅,巨大的棍棒似的影子远远倒映进了宝石般凝固的湖水面,遥遥指向密密麻麻的恶灵群潮,如从高空俯瞰,就好像一根即将插向方舰底部的长矛。
“不可更改,不可避免,这就是命运。这些生灵为了避免衰亡而创造,然而他们所生产的一切繁荣都在将他们更快地推向灭亡的终局。这就是命运,永恒的轮回。不论重复多少次、由哪一位‘英雄’来暂时打断这个进程,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果。”
水面上的那截倒影微微摇起涟漪。
“既然无法改变,命运不惧怕预言,还因此正是最欢迎预言的那个。身在其中而不知的蠢货们无比短视而懦弱,以至于当他们得知了命运,就会自乱阵脚,然后以处死真正的智者‘预言家’的方式达成最愚蠢的‘团结’,一起匆匆忙忙地躲回昔日迷梦的浮华里假装无事发生。但命运的宣告与预言家之死带来的震撼已将种子播下,哪怕他们再不愿面对现实,一切从此开始就笼罩在命运的阴影当中——最后的烈火将比寻常更快抵达,或许还是由蠢货们自己点燃。”
蛇瞳里倒映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里的蛇瞳里又映出岸上的眼睛。无数个凝视无数个反射,构成了微小的永恒。
黑紫色的光雾在半透明的晶体中幽幽流转。有精致无暇的下颌微抬,唇角似怒似恨地下弯了一个弧度。
“但这场游戏究竟在预言谁的末日,还未可知。”
长杖从张开的手掌中跌落,晶体在虚空中折射出延伸向无数种方向的光影,无比斑斓,在下落中将千万条射线持续拉出千万层来,于是整个虚空都被横斜交错的光影覆盖。
再度勾起的嘴角略带讥嘲,少女纤细的睫毛如微风拂过的蝶翼般轻颤:“但我无所不知的父亲大人,这一次您的对手可是拥有同一个命运的两人啊。”
满目都是流动的线条。
流动的生命,交错的因果时间,相互勾连又相互独立,无始无终,寻不清方向,连色彩也是断断续续、含混模糊的。
世界不再是原先她所见的一个个面、一种种色彩清晰确定的实体构成,被解构得七零八落,无数个视点将每一件物体拆散成线条、线条和线条……
“原来如此……”
满地堆积的眼球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只是速度有的慢有的快,有的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有的则转向四面八方,直到召唤它们至此的幻象的主人将最后一枚眼球取下。
放下的手挪开,露出完好的铂金色左眼,比起梦境中的金光熠熠更加黯淡发白,瞳孔失焦。
掌心中捉住的最后那枚鬼眼裹挟着黏稠的血膜落下,刹那间遍地眼球齐刷刷转向某一个角度,视点汇集在虚空中的某个位置。
失焦的视野中,所有的线条转瞬凝滞,其中一根微微散发出比之其他有点不自然的黑雾。
白玄夕伸出手去,循着所见的线条的方向,凭空一抓。
一条无形的深色黑线被拽在手中,再一扯动,线条之间相互交叠的位置变更。
黑线忽而活了似的自径游动,从虚空中的某处滑动出来,划过白玄夕的脸颊,溜走了。
湿湿凉凉的触觉惊得白玄夕一个激灵,踩在滑溜溜浅阶上的脚步趔趄,就要前倾倒下。这时她双目一眨,仿佛有种失重陷落感歪曲了五感,再睁开眼时满目的线条打破僵局,再次流动。
恍惚间幻境中的满地眼球失去了活力,很快融化成水,随着凝固在半空中极其缓慢下落着的雨滴一同垮了下来,汇进地面的水洼。
但那些垮下的雨珠已不是原来的雨珠。
“夕……”
肩膀和手臂被人大力抓住,白玄夕立马反应过来,时间回到了欧阳吉即将被三道高速飞来的冰棱刺中的那一刻。
“欧阳!”
但她们被冰棱暗算也就在一瞬间,即便修罗龙瞳拥有将现实用梦境覆盖、乃至篡改因果的超级力量,能够从命运那里抢回的时间也太短了。哪怕头脑能超前反应,身体也无法跟上理智下达的指令。
尽管白玄夕爆发出妖化的力量瞬间强化了躯体,也只是堪堪来得及一把将人类姑娘扑倒在地。两根原先会刺穿喉咙和腹部的致命冰棱几乎挨着白玄夕的背上飞过,另一根位置较低的冰棱却依旧难以幸免,一举从正向后倒的欧阳吉腹背洞穿,这次连带着刺伤了紧贴着她的白玄夕。
“呃啊……!”
随着耳边某人吃痛的呻.吟响起,重物击地的沉声激荡,明晰的刺痛唰地袭来,白玄夕本能反应地及时伸手撑了一下欧阳吉身后的地面,却终究是一下子被打蒙了似的大脑空白。
修罗龙瞳幽幽地浮着暗芒。不行,还是不行!
或者再来一次……?
这个念头刚起,眼前人类姑娘一瞬惨白的小脸就开始模糊,渐渐分解为流动的线条。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两人的身子,还有那支洞穿了两人的冰棱,周身崩塌的高楼、荒芜的废墟……什么都看不到了,世界变得漆黑一片,所有人,包括自己,和死物一样,都变成了分不出彼此的无数线条层层叠叠。方向混乱不明,乍看眼前是平平一片,伸手又好像能摸到远在天边的某个奇怪的点,让人分不清是在哪个维度的异空间。
白玄夕忽然觉得有点恶心。尤其是这次她有意识地主导了这份怪异的力量,没有直接给自己造个美好的梦境,唐突掉落在手上的眼球触感黏糊糊的,恶心得她很想干呕。
更糟糕的,这次凝固住了的所有线条都兀自散发着幽深的某种诡异光彩,它好像漆黑一片但绝不是独一种单调而精确的颜色,很难形容,有些像是所谓“五彩斑斓的黑”。总之没有哪一根线条现出明显与其他线条的不同特征,所有的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白玄夕匆忙地左右扫视,也无法从中辨出任何一条可能和之前逆转了时间的那条黑线相似的关键线条。
而如果轻举妄动,她也不敢想象万一动错了线条,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难道……真的就没办法了么?
欧阳吉一定会死在这里吗,不然就只能在活在梦境中的“瞬间永恒”?
她白玄夕自己倒是无所谓,就算被冰棱刺穿,如今有了漆黑灵力的加持,只要不是瞬间死亡,她那被强化过的变态自愈能力也能把她从濒死边缘拉回来。
但欧阳吉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凡人。没有妖怪的自愈能力,更没有恶灵那样的不死光环。
白玄夕疲惫至极地缓缓瘫坐下来。在无数线条的笼罩中,她看见自己也是根不起眼的线条,只是好像散发着微妙的黑光,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是侵入到线条视界的原因还是因为神秘的漆黑灵力所致。她试着向周围转动视角看了一圈,周围似乎也有好些类似的散发浅浅黑光的线条,那么自己也算不上很特殊了。
……等等。
忽的福至心灵,白玄夕猛然想起一个被遗漏的关键。
就好像是感应到了她在想什么,手中拿捏着的黏糊糊球体不安分地高速旋转起来。白玄夕起身,随着心志坚定,流动的线条渐渐黯淡,但也没有回到原来世界那朴素的模样,她还不能自如地控制这份力量,只好闭上左眼强制从线条视界中退出,总算是回到了右眼的普通视野。
她正接着进入线条视界之前的现实时间,慢慢起身,将自己从冰棱的一端拔出,鲜血顺着冰尖流淌而下,滴在欧阳吉那已被浸红了的外套上,顺着伤处的布料缝隙渗进她的伤口。
“唔呵……我、好痛……呼、哈,我是不是……还是要死了……”
“别怕,我会救你,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在对方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中,白玄夕轻轻跪在欧阳吉身边,拉过她的右手,将金属手掌中紧握着的东西塞进她的手心,然后紧紧握住,缓缓将她几乎用不上力的手指一根根屈起,好攥住那东西。
“咳咳……这、呼,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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