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卫生间淋浴的水声响起。原本只有这一种声音伴奏,但是说不清从那一秒起,谢潋觉得那声音变得不再纯粹,变得更嘈杂,更震耳。
若是在大脑中刻意地剔去水声,去辨认另一种声音其实并不困难,不同于模拟自然的轻柔,那是属于机械的冷硬鸣叫。
随着答案变得越来越具体,他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打量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台手机上。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微信提示音在这时候又响了。屏幕带着新消息,亮晃晃地躺在那里,将有关江也的事情双手奉上。这是一种勾引。
太阳穴跳了跳,谢潋似乎在与自己挣扎,又似乎没有。总之他终究还是偏过头去,瞳孔小幅度动了两下,看清了那条最新的消息——
[冯楮:我到了。]
紧接着屏幕便暗了。
天花板上的大灯默默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它随着暗下的屏幕被投进了小小的黑色镜子中,又被忽而高起的人影覆盖,很快消散了。它难过地要哭出来,可谁知在紊乱的脚步声中,方才短命的镜像竟再次出现。
大灯美滋滋地照起镜子,却忽略了家里骤然被打开的大门。
第20章 疼痛
鞋底踏着楼梯的声音从楼道口传出,冯楮翻身从摩托上下来,把脚蹬子撑起来,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来人并不是江也。
楼下的大门常年要死不活地大敞着,一副“开放怀抱等你”的架势。谢潋此时就吊儿郎当地在这铁门框边站着,双腿一条打直一条屈起,说不清他这样到底是有骨头还是没骨头。
他把手机捏在手里转着玩儿,自上而下朝对面抛去一个懒散的目光,“找江也有事儿?”
冯楮没花多少功夫就弄懂了对方的身份,这人相貌和气质的辨识度很高,一准儿是江也前一阵子成天念叨的出彩好邻居。
“我找江也你出来干什么。”冯楮瞥了眼那台被转得乱七八糟的手机,“学霸也好偷看人微信?”
谢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一刻又小幅度地左右摇起来,“没,你来消息的时候我正跟江也家玩儿呢。”故意将话只说一半,这招对于脱罪来说百试百灵,一句话说明白难,说暧昧却是容易。他想到这里笑了一声,又说:“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我等会儿回去给小也说。”
听到这儿,冯楮忽而阴下脸色,扣在头盔边缘的手指紧了紧,随后拎着它大步朝楼梯上走去。他左手笔直地垂下,手腕内侧凸起青筋,因为被头盔坠得很重;右手拽着谢潋的衣领,手背微微颤抖,因为被愤怒压得很重。
冯楮直直地盯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沉声道:“谢潋,你不配。”
这个称呼谢潋不配叫,这份和江也的亲近他也不配获得。
冯楮还记得那天在附中的事儿。他们班提前做完实验,全班在班主任的组织下一块儿离开。接到江也电话是卡在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听着听筒中的动静,一时间分辨不出对方是哭了,还是只是刚刚进行完剧烈运动。直到江也杂乱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和红灯数字的既定跳动频率不再吻合,冯楮这才想,坏了。
等到他找到江也的时候,这小孩儿已经把自己缩成了团儿,抱着胳膊蹲在地上,腿蹲麻了都不知道换个姿势。冯楮说,咱们走,江也却喃喃道,谢潋,别走。谢潋,别走。
一想到这里,冯楮攥着衣领布料的手又收得更紧了些。
“谢潋,”他说:“别假惺惺的,也别去招惹江也。我们和你从来都不是一路的。”
谢潋却笑了,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们走的是什么路,我走的又是什么路?不是我想要的,康庄大道我都不爱踏上;只要是我乐意的,泥泞小道我都笑着走完。”
“还有,”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我最恨别人拽着我说话。”
似乎比蝴蝶振翅还要快,谢潋的左手搭上了冯楮的手腕,用了狠劲儿将他拽开。
然而冯楮长到这么大,打过的架远比作过的题多,人家都是在考试中成长,他是在流血中成长。被谢潋撤了重心,他仅仅在一瞬间便拽住了身旁摇摇欲坠的大铁门,在稳住身形之后又很快进行反击,抡着左手的头盔就向对面砸去。
谢潋捂着手臂,垂着头闷哼一声。但等他再次抬起眼时,里头却已搅起了黑色的风。
尽管两个人都是打架下死手的主儿,可冯楮实战技巧太丰富,再加上谢潋这阵子腿脚不利落,在这场战役中谁占便宜谁吃亏显而易见。冯楮在上面那点地方施展不开,很快就拽着人往楼梯下扯。这几级台阶几乎是要了谢潋的命。他只觉得脚踝又痛又麻,似乎是被毒蛇注入了毒液后又被千万只蚂蚁啃咬。
打仗弄出的动静不小,但两个少年皆是满脸阴狠,路过的居民没人敢上前劝架,胆大地就驻足看上两眼,大多数都选择偷瞥着匆匆经过。
他们惊动了路人,又惊动了一楼二楼的住户,最后惊动了浴室中刚刚洗完澡的江也。
“你们俩——”江也一边噔噔噔下楼一边大喊:“谢潋,冯楮,别打了!!”
冯楮听到熟悉的声音晃了下神,就趁着这一秒钟的功夫,谢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拇指轻柔地擦着嘴角的血丝,脚上却是忍着疼痛,毫不留情地将冯楮踹倒在他的摩托车上。脆弱的肉体同坚硬的金属撞击到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江也出了楼道,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惊叫出声,“冯楮!!!”嗓子在最高的调儿那几乎破了音。
最好的朋友被踹成这样,江也已经顾不上其他,一阵风似的略过了另一位事件主人公,直接冲到了冯楮的身边。
“怎么样,”江也慌乱到语无伦次,“冯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到哪里,疼吗?”
冯楮在江也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他没被踢到小腹,除了撞到摩托的后腰隐隐作痛,皮脂下最重要的的内脏皆被保护得很好。“我没事儿,”他轻声安慰道:“别担心。”
偏偏越是这么讲江也越觉得难受。关心则乱,他已经没有理智去理清事情的经过,愤怒驱使他转身质问谢潋道:“把人打成这样,你要干什么,这要出人命的啊!”
谢潋阴沉沉地掀起眼皮看着他,没说话。
“谢潋,我不懂。”江也眼角红红的,或许是刚从潮湿的浴室中出来的缘故,眼睛里面似乎还蒙了层薄雾。潮湿的刘海垂在额前,滴滴答答地坠下水珠。他说:“你不待见我就算了,为什么对我的朋友也这么坏?我到底做错过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吗?”
喉头不断翻上血腥味儿,血丝飘在味蕾上,谢潋却只觉得又酸又苦。
他站在原地,四肢百骸都痛极了,躺在地上被自行车碾上几道约莫就是这种感觉。脚也被上了千斤重的枷锁,痛觉在慢慢变迟钝,只觉得想要抬起脚变得艰难异常。
眼前的场景被按了加速按钮。谢潋看到江也架起了那辆摩托车,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挽在冯楮的臂弯中,步步留心地送手脚灵活的那位慢慢走远。
谢潋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可他牵动嘴角,却又发觉自己并不是真的想笑。
※※※※※※※※※※※※※※※※※※※※
江也:冯楮你疼吗?
谢潋:我呢?
江也:那你疼吗?
谢潋:疼。
江也:哦。
第21章 蛊惑
出租车载着冯楮跑远了,灰白色的尾气飘上空中,然后尽数散去。
江也站在路口,仰起脖子朝大路的尽头看去,直到连最后一点影子都瞧不见了,才缓慢地抬脚往家走。
已经过了五点,小路上墙边脚的小贩们都陆陆续续支起了摊子,有的忙着擦洗简易推车上的油污,有的已经在锅里热上了油,这时正伸出手,悬在热源的上方试探温度。
江也从烟火气儿旁路过,一个弯腰支桌子的男人正好回身看到他,咧着嘴巴喊他:“同学,老长时间没瞅见你了,啥前儿再来买串儿啊!”
边上卖手抓饼的一家子也认得江也,女主人抱着孩子坐在小马扎上,笑着招呼他,连棉布裹着的小娃娃也“咿咿啊啊”地叫着,伸出小手胡乱挥动着,像是在和大哥哥打招呼。
江也“叔叔好””阿姨好”的一溜儿喊过去,接着又饶到手抓饼摊子后,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两下小孩子柔软的小脸,“小朋友,你也好呀。”
孩子的妈妈笑着看他,随后从外套里挖出两颗糖,“昨天吃喜酒拿的糖,”她把紫色的小东西塞给江也,“孩子小莫法吃,你拿着。”
江也忙道:“哎好,谢谢阿姨!”
方才江也带着冯楮离去,谢潋就在楼下站着,现在人回来了,他还在楼下站着,只是挑了扇干净的车库门倚靠。
江也虽然这么半天已经想通,这场架肯定事出有因,但一方是好友,一方是有嫌隙的邻居,情感告诉他已经无须深究了,只谢潋最后那一下就足以盖棺定罪。
扫了眼靠在一边的谢潋,江也又匆匆移开目光,脚底抹油一般从他身边经过。
“不是我。”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踏上台阶的脚步忽而顿住,江也回头看去。
谢潋抬起头,两处视线在空中交于一处,“我说,刚才不是我先动的手。”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神色也淡淡的,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江也不知道这算解释还算什么,总之不是道歉。
冯楮不是会无缘无故结仇的人,源头大概率还是出自谢潋。江也不知道事情起因为何,不知道那些零散细节,那些说不清理还乱的东西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只知道谢潋那一下,踢得极狠。
“你别说了,”江也声音发涩,“我不想……”
“不是,江也,”谢潋急促地打断他,语气咄咄逼人,“为什么我在你眼中就不是受害人呢?为什么一定认定了全都是我的错?就因为你俩更熟吗?”
江也说:“我有眼睛会看。”
“**妈的!”
谢潋狠狠地用胳膊肘反向捣上了车库的铁门,巨大的噪音响起,惊扰了不远处躲在楼道里打盹儿的野狗,一时间声响混杂,乱作一团。
江也被他吓到了,惊愕地向后退了一步。
“江也,”谢潋阴郁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是那个冯楮先动的手,是他妈的冯——”
“我说了我会自己看!”
小火苗逐渐演变成冲天的火光,漩涡中心的人无一可逃。燃烧耗尽氧气,江也逐渐觉得喘息困难,又像是害怕被灼伤,选择先一步逃离。
而谢潋站在原地,任由烈火烧至脚边,只是火势在他这里又被名为“嫉妒”的东西添了柴,倒了油,噬骨的火很快烧遍他的全身,将他残存的理智燃成了灰烬。
“你护着他,偏袒他,他什么都是对的。你是冯楮的什么人,到底是朋友……”谢潋发出两声异样的笑,望着江也的背影,扬声道:“还是姘头?”
江也停住了脚,转过身,看谢潋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番话佁然惹恼了江也,他三步两步冲出单元门,跑到谢潋的眼前,抬头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难以置信地说道:“谢潋你疯了吗?”
谢潋歪了歪头,笑道:“生气了?”
江也T恤的领口有点大,并未能将脖颈向下连接的肌肤遮掩完全,从谢潋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形状明显的锁骨。
“我不想和你吵,你为什么……”
再向上看,是线条柔和的下颚线。不同与硬朗的年轻人,江也的脸部虽有轮廓,但仍保留着孩童般的痕迹,脸部肌肉柔软,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和冯楮?我们分明……”
视线再挪挪,就能看到正在一张一合的嘴唇。颜色是很浅浅的粉,不是艳色,但足够好看,开口间可以看到里头露出的洁白牙齿,左上的牙床上还藏着一边小尖牙。
注意力被分散,谢潋逐渐听不清江也在说什么,眼中只有粉色的唇,雪白的牙,艳红的舌。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答应你,之后再不在你面前晃,让你看着心烦。”江也说到激动处,又凑得更近些,“所以你别再这样了行吗?”
T恤的衣摆随着主人的动作蹭上了谢潋的手臂,在这样近的距离,他闻出江也身上的甜香。牛奶味的沐浴露香气覆在江也周身,使其闻起来就像一块最可口的奶糕。
江也站在冯楮面前的时候,那人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
谢潋觉得一阵烦躁。
那边江也似乎说完话了,此时正抿紧唇角,紧张地看着谢潋,大概是希望他说点什么。
可谢潋这会儿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是被江也的嘴唇晃了眼睛,还是甜蜜的气味侵入了大脑扰乱神经,谢潋被扯入了一片混沌中,无法控制自己正常思考。
闻起来是牛奶味儿的,尝起来又会是什么味道呢?他想。
大脑里还在做着设想,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地做出了动作,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江也已经被他反身压上了车库大门。
江也白着一张脸,望向他的眼中满是惊慌无措。
他颤抖着声音道:“谢、谢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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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潋:我想干什么?
江也:他想干什么??
第22章 吻
江也从不知道制造压迫感只需要一双眼睛。
他嗓子眼发紧,靠咽了口唾沫将喉咙滋润滑溜,勉强顺出个整句,“谢潋,你要干啥?”这句说了跟没说一样,纯粹是拿废话给自己壮胆的那种,毫无威慑或是质问的气势。江也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其中的无力。
而谢潋此时越贴越近,也恰好应证了这一点。
眼瞧着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在眼前慢慢放大,江也傻眼了,嘴里再说不出来些什么,手脚也慌乱地不知道该放哪儿。随着距离的拉近,两人的呼吸很快就缠乱到一块儿,就在气息交互间,谢潋的鼻尖轻盈地挨上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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