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买了两块德芙走了,但扒开塑料皮儿不是那个感觉,吃起来更不是那个味儿。
烦躁,莫名的烦躁。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人类惯常被这种心理支配,谢潋也不例外。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想要发信息问江也那东西到底是在哪买的。可是打开微信,看着屏幕上银色的圆月变为一片惨白的对话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哪里有江也的联系方式呢?
平时完全不需要刻意寻找,江也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频率高到让人心烦。可那只是因为邻居这层联系,一旦离开了北小区那片四四方方的楼房,摘去框住两人的那层纽带,他们就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线拴着风筝放远了都会跑,更何况他们。
第16章 意外
谢潋用拇指和中指夹着手机转了转,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到转够了大吉大利的六圈儿,他再次把手机摁亮,退出了微信界面。
他在人行道上往前晃悠了几百米,到了十字路口就机械地跟着人群停下,绿灯亮起再被人群推着向前走,像一朵巨浪中的浪花。走到一幅巨大的广告牌前站定,他用软件叫了车,之后开始了百无聊赖的等待。
可等待的时间未免太长。
这事儿怪了,刚显示着距离不到一公里,这点路十来分钟还没过来,谢潋划开屏幕一看。这才发现那师傅拐错了。
谢潋一个电话拨过去,“师傅,您哪儿呢?”
“哎呀,我路口拐错了咯!”那边懊躁地拍了下大腿,“建设路和解放路挨得好近,两边都是单行道,我拐不去!”
“行,师傅,我知道了。”谢潋揉了揉太阳穴,“这单取消吧,我重新叫。”
不知道为什么无力感蓦然袭来,他总觉得这一天诸事不顺,点儿背到连乌鸦都不肯认那种。
他用舌头抵了抵腮帮,正准备再叫一辆,拇指按下的动作突然被一声吆喝打断。
“小伙子走不走!”
摩托车轰隆隆地响着,谢潋抬眼看到个拉脚的跨坐在座椅上,一只腿支在公交站台的路牙石上,正抬着手招呼他。
谢潋勉强分给他个眼神,敷衍地摆了摆手。
拉脚的中年男人不依不饶,“你说嘛,去哪里,我价格公道得很。”
“真不用。”谢潋不耐烦道,握着手机往旁边走了走。
没想到那男人豪爽地挥了下胳膊,说:“上、上来,免费拉你了!”
“别了,”谢潋笑了,“您这我可更不敢走了。”
“小伙子,就、就这么跟你说吧,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孩子、孩子跟她了。”男人用力拍了下大腿,“你长得,和我儿子,太、太他妈像了!”
那边又念念叨叨一大堆,谢潋被念得耳根子烦,抬脚就要走。可没走两步听到后头传来了呜咽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这么在街边抹起了眼泪。
谢潋向来对亲情没什么概念,那是他生活中极稀缺的东西,现在看着陌生人轻而易举流露这种陌生的情感,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许是怜悯,或许是猎奇心理作祟,最后他还是接过了男人抛过来的头盔,拨下挡风镜跨上了后座。
男人很兴奋,一路上都在唧唧呱呱地和他说话,可有两个头盔隔着,谢潋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好不停地用单音节糊弄。男人似乎察觉到这个问题,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的时候,掀开挡风镜,扭过头对他喊:“小、小伙子,谢谢你啊!我感觉,又一次,就像接、接儿子回家一样!”
谢潋点点头,随着一缕特殊的酒精味飘近,他忽然间地觉出有什么不对。
“叔,”他难以置信地拨开挡风镜,拽着男人的外套后襟说:“你喝酒了?”
男人“嘿嘿”笑了起来,拇指和食指捏成一段空隙,说:“一点点,一点点。”
谢潋一下子火了,冲着男人吼道:“您不要命能别害人吗?赶紧靠边儿给我撂下!”
男人也不知道是迷糊了还是没听清,眯缝着眼睛把头扭了回去。
而交通信号灯更是没听到他的诉求。
绿灯亮起,完全没有给谢潋一秒钟反应的时间,男人就已经给足了油准备往前冲。可谁也没想到旁边的汽车也在此时赶着信号灯变色的瞬间打了右转向,而摩托车恰好就应该在他的视线盲区。
金属、橡胶与柏油马路摩擦的声音瞬间响彻了天空。
第17章 窗户
“他这儿有问题。”
陪着谢潋来医院的交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可能老婆孩子那事儿给他的刺激太大了吧,瞅着年龄和他儿子一般大的就以为遇着自己儿子了呢。”
谢潋不作声地听着。坐在医院的走廊上,鼻腔里全是酒精、消毒水味儿,他盯着右脚踝上不久前刚缠紧的绷带,心想自己也算是为医院的标志性气味做了贡献。
这交警是个能唠的,没人理自己也能在那讲半天单口相声,“不是,小伙子你胆儿也真是肥。”他边喷唾沫边用手比划,“那摩的,一个开得比一个快,我可不敢让我儿子坐!你说你这还碰上个酒驾的!哎,还有……”
交警说,车沿没焊结实的金属边把男人的腿划开了口,他又是打破伤风又是缝针,加上脚踝也骨折,这是得遭一段时间的罪咯。
谢潋问他:“谁主要责任?”
“车祸确实是大车的责任多点……”他摸了摸下巴,“不过摩托老哥毕竟酒驾,这个严重呢,医疗费也没法走保险了。”
他又说:“嗨,跟你说这些干嘛,这都之后我们要回交警队处理的。现在没你事儿了,赶紧叫家里人来接你回去歇着吧,啊。你最近也别造了,小心着点。”
听到“家里人”三个字,谢潋眼角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看着身边的少年半天没动一下,交警说:“嘿,想啥呢?没带手机?”
“不是,”谢潋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边听他这么说直接就乐出了声,“出了医院下去的台阶就够你磨蹭半天,挪出大院儿打车再半天,你可真行。拿手机拨号,赶紧的!”
谢潋握着手机,神经质地用拇指蹭着屏幕,将主页面来回切了好几次。此时远处病人药瓶里的点滴正有规律地下落,似乎在掐着他心理斗争的时间。
一滴、两滴……五滴,当他打开手机通讯录的瞬间,秒表计时停止。
谢潋找到根据备注找到了并不很熟悉的电话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才慢慢落下。
电话很快被接通。
他叫了声“妈”,下一秒却听到那头传来了机场特有的航班播报声。封如姿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响起:“哎,小潋啊,妈妈明早有个交流会,今早忘记和你说……”
之后封如姿说的什么他都听不清楚了,轻柔的女声慢慢淡了下去,而背景中行李箱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轰隆隆”的巨响钻出电波,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真切地碾上他的耳膜。
“没事儿,妈。”谢潋弯着嘴角,也不知道是在做样子给谁看,“你忙,我一会儿吃完饭就写作业了……嗯,行,别担心。”
他挂了电话,提着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很快地抿成了一条线。
事故时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摩托车被别倒在马路上,那个男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回身将他压在身底下,用自己的血肉给他做了庇护。在晕倒前的最后一刻,男人紧闭着眼睛,反复念叨着,儿子,儿子。
交警问:“家里人有事儿?”
“嗯。”谢潋拎起一旁的书包站起来,右脚没注意踩实了地面,疼得他眉心一跳。
交警见状赶紧上前搀了一把,说:“小心着点。”他又说:“这样,既然你家里人来不了,我开车把你送回去。”
“等一下,”谢潋叫住他,“叔,我们能过会儿再走吗?”
-
这是交警一路上第三次以“你是”开头造句——
“你是活雷锋啊!”他感叹道:“同学,做好事不留名,你是红领巾?不是,你就说哪有你这样的,坐摩的摔了不要赔偿不说,还倒贴人医药费?”
谢潋心想,得,现在是四次了。
他不想花功夫解释,就仰着头倚在后座上,懒洋洋地敷衍道:“我钱多得没处花。”
交警又乐了,说你这臭小子。
警车在老城区憋屈地左钻右窜,最终在公园的旁减慢了速度。
“您把我从这放下就行,”谢潋撑着前排座椅,前倾着身子说:“里头开不进去了。”
交警问:“你自己能行吗?”
“能行。今天辛苦您了。”
谢潋从警车上下来,不知道路灯是不是又坏了一盏,这条路似乎比平常还要昏暗一些。他站在那里,两侧零零散散有几个居民路过,他们提着菜或靠在一起交谈,速度或快或慢地从他的身边经过。看着前方,他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有这么长。
他跛着脚向前走,风将他的头发吹起,从背面看像一匹伤了腿的狼。
-
谢潋在白砖墙旁停了下来。
此时他应该从两面破墙围出的“大门”拐进去,只需要再经过两个单元,上三级台阶,穿过四米的走道就能舒坦地坐上沙发休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神经病一样站在白砖墙的外面无所事事,有家不回。
而此番举动要归咎于三单元门前的两人。
几分钟前,谢潋本来想直接回家,却远远地看到单元门口立着两个蓝白色的身影,旁边斜着一辆摩托车。他认出了江也,也靠摩托车认出了另一个。
那天家里出现蟑螂,恰好江也回来,封如姿就把他叫来帮忙。谢潋出门拿快递,先是迎面撞上江也,又在单元门口见到一个陌生的男生。那人跨坐在一辆牛逼哄哄的摩托车上,披着和江也一样的蓝白色校服。
十七八的少年都好面子,谢潋属于尤其好面子的那一挂。前头一个是江也,一个是江也的同学,一想到自己宛如一条瘸了腿的老狗从两人身边经过,他的脸色就难看得要命。
所以他只能等,等他们把该死的天快点聊完。
谢潋将朋友圈刷空了两次,终于等到发动机骤然发出的轰响。巨大的声音冲上天去,把寂静的夜撕裂出一道口子。黑色的机械豹子咆哮着从“大门”冲出来,载着主人扬长而去。
绕过白砖墙,他在空无一人的楼房前缓慢地走着,凹凸不平的砖地增加了前进的难度,他右脚不小心踢上一块坚硬的凸起,下意识骂出了声。
这声动静引得几户人家打开窗户探出头查看情况。谢潋鬼迷心窍地抬起头,看向三楼的某一户人家,然后他发现302的窗户被从里推开,身着浅色校服的男生出现在了窗边。
江也扒着窗户向下看了两眼,很快又缩了回去。
302的窗户被关上了,陆陆续续的,那些个邻居在发现没有热闹可看之后也逐渐收回注意力,一扇又一扇的窗户被关上。小孩的哭闹声、电视剧的吵闹声、家人聊天的欢笑声都渐渐远去,万家灯火与清冷的夜被窗户轻易地隔绝。
在周遭一片寂静中,谢潋突然感觉到怪异。
或许他的心脏中也有一扇窗,被关在深处的声音在不停地叫嚣着什么,只是他现在还听不清。不然为什么初衷本是不想让江也看到他这幅模样,可是现在江也真的忽略了,他却又觉得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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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很缺爱,小谢很需要关注,但小谢不说。
第18章 嫉妒
江也阖上窗户,将最后一缕打着旋儿的风挡在了外头。
楼下站着谢潋,他看到了,也仅仅是看到了,这便是他做的全部事情。若是以往,他肯定会仰着笑脸,挥舞着手臂向下招呼,说,谢潋,你回来啦。但是现在不会了。
三十六度的体温能够融化零度的冰,可那太冷也太难捱,而被冻伤这种事情,三两次就足够了。
离开厨房后,他径直走到进卧室,把明天上午要带去学校答疑的试卷收进书包,之后爬上床,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江也提溜着一袋小笼包下楼。他带着耳机,里面播放着晨间背诵英语单词一类的节目。当女声念到“appreciate”的时候,他就把咬了一半的小包子拿开,给嘴里腾出地儿,然后字正腔圆地念道:“Appreciate,appreciate,a-p-p……”
下到了楼底的最后一级台阶,他一边迈出单元门一边开始跟读中文注解:
“欣赏,感谢……”
出了单元门左转,前面立着一个人。
他机械性地重复着刚才嘴里的最后一个字,“谢,谢……”
——谢潋!
身高,体型的以及熟悉的黑色书包,那可不就是谢潋!江也瞪着前面的人,瞬间噤声。
对方也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回头看向他。
江也停下脚步,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尽管耳机里又过了一个单词,但他什么都没听清。他紧张地拽了拽书包带,钉死在原地不动,想等到谢潋之后再走。
然而那边也是这么想的。
谢潋等了半天不见江也动弹,只好从口袋里抽出左手,手腕不动,几根手指松松地向前方挥了挥,意思是你先走。等到目送着江也走远了,他才把手揣回兜里,挪开步子缓缓向前走去。
-
“为什么礼拜天也要来学校补课啊……”
“还不是因为小高考吗。”
“让我看看今天讲什么……——化学?可我化学能考B诶为什么也要来补课啊!烦死了!”
经过前排两个女生身边时,江也差点打了个踉跄。他尴尬地和她们道了早安,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神情恍惚。放下书包后,他磨磨蹭蹭地从里头掏出一张卷子,把折了的边角抹抹平,他东瞟瞟西看看,动作迅速地从书架上抽出本书,将它盖在了战况惨烈的化学卷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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