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像什么样子!”刘旭川抹了把脸,恨铁不成钢道:“你们都高二了!学习最关键的是什么,一个个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下面学生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吱声。
刘旭川伸出手指朝中间比划了一下,“班长,告诉他们。”
班长也挺迷茫。他迟疑道:“是小高考。”
“数学课你跟我说小高考?”刘旭川气得用巴掌猛拍黑板,“政史地化是重要,但是数学才是那个在你们高考中占大头的,掌握命运的学科!那可是实打实的两百分啊!”
他又说:“高二学习的关键是找到正确的学习方法,提高效率。怎么提高效率?这首要的就是上课认真听讲!你就拿附中来说啊……”
听到“附中”两个字,江也握着笔的手莫名一抖。他下意识联想到了谢潋。
“哦,对了,提到附中有个事儿要跟你们说。”刘旭川难得没有将长篇大论进行下去,而是翻出上衣口袋里的小本子,沾着唾沫翻了两页。他把本子拿远了点,眯着眼看着上面的字,说:“基于让高二学生更好地备战理科类小高考的考虑,教育局安排了实验活动。周一到周三,物化班先做生物实验,然后周四轮到咱们物生班,做化学实验。为了不影响正常上课进度,实验会在晚自习的时间进行。”
“老师,”化学课代表举手,“咱们学校实验室不是翻修了吗?”
刘旭川说:“哎呀,这不是还没讲到吗,急什么!”他把本子往后又翻了一页,“——这不就有了吗。校领导们已经商量好了,根据这个就近原则啊,咱们学校和附中挨得近,也就是说需要借用他们的实验室。周四周五的时候化学许老师会领着你们过去。”
班里瞬间欢腾一片。对于高中生来说,大概只要不坐在教室里上自习,去哪里都像春游。
在周遭一片叽喳声中,江也双手托腮,眼神没什么焦距地看着前方。
日子跑得好快,流淌在忙碌里的时间被悄无声息地偷走,这一晃就到了周四。
实验楼下,谢潋在一片嘈杂中借着走廊里的灯背单词,同时还要忍受身边两个大嗓门在自己耳朵根子旁吵闹。
“哎,怎么回事,”隔壁班一男生勾着王洪波肩背,笑着问:“带着三中做实验这活儿老师怎么把您也派来了?派你们班课代表,这是理所当然的;派潋哥来更没毛病,人物化第一。但是让你来,这是生怕他们不能把实验室给炸了啊?”
王洪波假装要踹他,“滚你妈的!”他说:“咱好歹是附中正经物化班的,带那群物生班的还不是绰绰有余?”
那人摸摸下巴,“是,是。就三中那水平,我们学校年级一千名去带他们也浪费吧。”
听到这么一嘴,谢潋突然笑出了声,“真有意思。”他斜眼看过去,“你要是愿意呆就呆,觉得掉价儿就赶紧滚行吗?说这些屁话是要膈应谁?”
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不太入流,那隔壁班的有点尴尬,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放出个屁。他们班的班长这时也走过来,瞪了那男生一眼,赶紧把他拉回自己边上站着,气氛这才渐渐缓和。
慢慢的他们发现干等实在无聊,一堆人站成一排突然开始一人一句地背起《琵琶行》。终于,在一个女生背到“今夜闻君琵琶语”时,他们的客人总算是披着晚霞来了。
三中一共六个物生班,附中领导为了让他们更好的熟悉器械,从本校高三的十个物化班中选出前六个,再从每个班各挑两三个学生,以班级为单位去有针对性地进行帮助。
谢潋对自己会被分去负责哪个班全然不关心,之所以会来只是为了完成班主任布置的任务。倒是王洪涛,他积极主动地表示自己作为物化班的一员,必须得在化学实验的前线发光发热,但谢潋知道他其实只是想翘晚自习。
谢潋跟着化学课代表和王洪波走到负责的班级前。等到前面两人都打完招呼后,他走上前去,本来的面无表情仅一瞬间就被恰到好处的微笑替代。他懂得怎么将自己伪装起来。
“您好,”谢潋笑着和眼前的女老师打招呼,嘴角弯起的弧度堪称乖巧,“我叫谢潋,来自高三六班。”
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笑着点点头,“你好,我是十五班的化学老师,叫我许老师就行。今天要辛苦你们三个小伙子了。”
三个人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王洪波就差再接一句“为人民服务” 了。
到了实验室门口,王洪波先进去摆放用具,课代表交代了谢潋在门口数人数顺便盯着椅子够不够,自己去办公室搬试验试剂了。
谢潋靠在门框上,一边两个两个往里面放人,一边机械地重复道:“一张实验桌两个人,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往后连着坐,别挑座位。”
这活儿不用脑子还清闲,没到两分钟他就安排了不少人进去。为了确保不需要增加椅子,谢潋朝里看了看,发现座位还有不少盈余后又转回头,把那句嚼烂了的话再次拿出来说了一遍。在示意面前的两个人已经可以进去了之后,他的眼神自然而然地向后飘去。
在看清后面站着的男生时,他忽然开始质疑起“巧合”这个词在字典上的解释。
江也在三中上学他是知道的,江也是理科生他也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的是江也的科目组合是物生,更猜不到自己今天负责的恰恰就是其所在的班级。
——概率学有多玄?人类随机性极强的日常用模型根本算不准。那都是虚的。于是就变成了遇不上就是百分之零,遇上了就是百分之百。
而现在谢潋正被这百分之百再次撞了个满怀。
这时江也慢吞吞地走上前,抬起眼看向谢潋。只不过这次,他将视线移开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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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化班:语数英物化+政史地生 物生班:语数英物生+政史地化
第13章 联系
活动总时长是一个半小时,前一个小时足够完成检验离子存在和制氨气两个实验,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写实验报告。在纸笔摩擦的声音中,吵闹的实验室逐渐安静下来,忙了好半天的几个人也总算能坐下来歇会儿。
谢潋拖了张椅子坐在最后,眼神向一个方向飘去。
江也今天很安静,没有打招呼,没有主动示好,甚至实验中有疑问也是举手招来其他人解答,尽管自己当时就站在他身旁的走道。
这或许是好事。谢潋想。
今天和江也不会有什么交集,那样很好。
——江也本以为一直到今天结束都不会和谢潋有什么交集。
白色的地砖上满是碎裂的试管,淌得满地都是的试验试剂,还有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小金属块。站在一片狼藉中,江也看着对面人,有些尴尬地说:“林桦不小心手滑把试管打了,低头要捡的时候把桌边上的东西也带下去了,然后……”
谢潋“嗯”了一声表示了解。他将视线从地上转移到江也的脸上,又说:“你和他一组,替他留下和我们一起清扫,行吗?因为我们还得收拾别的,没那么多时间,这儿也得有人帮着弄。”
叫林桦的男生刚才捡碎片的时候手被划伤,被许老师带去医务室包扎,肯定是没法回来清理了。于是江也连忙点点头,“好的好的,没问题。”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围观的人又纷纷坐回座位继续埋头苦干。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份又一份实验报告被完成,教室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只有谢潋他们三个和江也了。
“OK,现在开始打扫!”王洪波风风火火冲到前头,大声喊道:“我负责擦黑板啊!”
课代表立即反应过来,“那我排椅子!”
“好好好,那我们潋哥哥就负责擦桌子还有扫地咯。”
“潋哥哥,地要是脏的话也得拖拖呢。”
“草,”谢潋笑了,“俩畜生。”
江也呆呆地站在一旁。他不知道洒扫工具在哪里,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求助的目光落在自己最熟悉的人身上。谢潋正忙着和另外两个人贫嘴,时不时会笑起来,嘴角弯出的愉悦的弧度,眼睛里也是毫不掩饰的笑意。这是江也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犹豫了片刻,江也还是向他走去。
一步、两步。
第三步踏下,世界被按下了关灯键。
江也脚步瞬间顿住。他像是踩入猎人陷阱的鹿,后腿被捕兽器夹住不能动弹,视野也被漆黑的泥洞遮挡,什么都叫人看不清楚。
“卧槽!”王洪波先叫了一声,“什么情况?”
“谁他妈知道啊,吓死爹了!”
谢潋低声骂了一句,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班主任发消息。清脆的提示音接连响起,亮着光的屏幕上多了几条新消息。
谢潋看了两眼,解释道,“说是实验楼八点多经常跳闸。因为电路和实验二栋有交汇,那边晚上做实验有的时候会启动大负荷,所以才会这样。”
“不是,”课代表说:“这乌漆麻黑的怎么打扫啊?”
“打扫个屁,回家。”谢潋把手机上新收到的消息给他们看,“老师说马上有保洁人员过来整理,我们不用管了。”他又偏过头,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江也,你也走吧。”
江也沉默地隐在黑暗中。
谢潋没管他,摸黑收拾好书包后就准备走了。跨出教室门的刹那,他听到教室里传来细小的声响。
“谢潋……”
谢潋停下来,偏过头看过去。
微弱憔悴的月光穿过玻璃,洒到一双白色的球鞋上。江也的脚神经质地挪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要往前走,却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缠住了脚踝。
江也又轻又急地叫:“谢潋,等等……”他的声音有点抖,嗓子很紧。
王洪波走到楼梯口,一回过头发现谢潋还站在教室门口,扬声问:“怎么了?”
谢潋回过神,“没事儿。”
他给江也留下一句“回家吧”,随后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外。
江也的病症是害怕无声的黑暗房间,病原来自江民生死去的病房。
那天晚上江民生情况已经很不好,他和胰腺癌抗争了许久,终究还是不敌。躺在床上,他整个人已经瘦成一把骨头。他含糊不清地喊,小也。江也就回,哎,爸,我在。他又含糊不清地喊,瑶瑶。晋瑶就边哭边说,我在,民生,我在。然后江民生就笑了,脸上的表情极痛苦又极幸福。当晚江也和晋瑶整夜地守在病床边,一人握着江民生的一只手,贴在额头流泪。
江民生就是那晚走的。
他和晋瑶趴在病床上,江民生无声地躺在那里,他们嚎啕大哭直到嗓子沙哑,哭不出声音。深夜的病房关了所有的灯,整个画面就像一部悲惨的默片。窗外的月亮也被乌云遮盖起来,你仿佛窥不到一点光,在天地间任何地方。
江也在四寂的黑暗中回忆起这段刺人的过往,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刚才,谢潋本可以救他的。明明只需要伸过来一只手,带他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但谢潋没有。
江也闭了闭眼睛,在感受着睫毛的颤抖中想起上周日的事情。
中午吃完饭后他并没有直接回家,因为封如姿热情地邀请他在自己家里多坐一阵儿。她将自己推进谢潋的房间,对他说,你们年轻人聊你们的吧,我就不烦你们了。他像第一次那样坐在了谢潋的床边,只不过这次手边多了一本诗集。他问,我能看看吗。谢潋在低着头写作业,随便撇了一眼书,对他说,看吧。
诗歌有打动人心的力量,他读着读着就忍不住轻轻念出了声。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江也问:“谢潋,你想要什么?”
谢潋说:“我想安静写会儿作业。”
“我是不是挺烦的?”
谢潋笑了,“你才知道?”
江也那时候才知道,谢潋原来一直是不喜欢自己的。原来真正的解释是这样。拒绝他给的巧克力,拒绝他给的感冒冲剂,拒绝他给的一切一切,以及,拒绝和他当朋友,这些都是因为谢潋讨厌他。尽管江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但不管怎样,他的自作多情确实该到此为止了。
谢潋没有救他。
——谢潋从不想救他。
谢潋回到家,洗了个澡之后就走到餐桌旁吃饭。
“这什么?”他从眼前的盘子里夹起一筷子,“豆腐?”
封如姿把蘸料碟往他面前推了推,“新学的菜,把豆腐裹了淀粉炸,可香了。蘸这个吃。”
谢潋笑了笑,把糊了一半的豆腐塞进嘴里,“好吃。”其实一般。
“真的啊!”封如姿很开心,“妈妈第一次做这个,没想到就成功了。下次叫小也过来吃饭,我给他做这个尝尝。”
谢潋说:“妈,你总叫他来干什么。”
封如姿摇摇头,“你这孩子。小也他挺可怜的,咱们当邻居的照顾照顾,怎么了?”
“什么?”谢潋嗤笑一声,“他怎么了就可怜。”
“小也爸爸走了,他妈妈为了养活他只能去那种外地工厂里面扒虾子,他就只能自己在家照顾自己。他妈妈也不容易,一个女人整年地干那种脏活累活,挣得都是辛苦钱。小也说她这个月也出去干活了,就前几天的事。”
谢潋感觉额角的太阳穴跳了跳,“他妈是干什么的?”
当晚谢潋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他想到了晋瑶。那个美丽得被他认为是小三的女人,其实只是个努力生活的母亲。接着他又不自觉想到江也,从活泼爱笑到小心翼翼,一幅幅过往的画面从脑海中闪现,就像老旧的定格动画。最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今晚的场景。江也站在那里,像在挣扎,像在求助。可是他全部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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