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因为经棠在他体内种植的那枚魔核?
可魔核只听由自己使唤,自己又没有做什么,魔核怎么会发作??
那难不成是韩城自己出现了心魔,所以才催发了魔核?
……但无论是哪种原因,眼下可能已经不重要了。
郁承期冷漠地想,因为这是在仙界,一旦有人出现入魔之兆,无论是“走火入魔”的“魔”,还是踏入“魔道”的“魔”,皆是众人之大忌。
不论此人是谁,最终都逃不过一死。
如今韩城这副样子人尽皆知,门外那些弟子们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韩城即便能被救回来,恐怕也……
就在这时,一道沉冷威严的声音忽而打断了思绪:“都出去!”
顾怀曲面色冷冽。
他要替韩城镇压魔气。
郁承期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不出意料,只漠然地瞥了一眼,甚至对榻上那人毫无怜悯,随便顾怀曲如何白费力气,转身要跟着离开。
顾怀曲沉声叫住他:“郁承期,你留下。”
郁承期顿了顿,停住脚步。
小师弟将门带上了,门外的弟子们被轰了个干净,屋内安静了,外面也清静不少。
他转过身来,看着顾怀曲:“师尊有何事?”
顾怀曲抬眸与他对视。
那双眸里极沉,犹如令人溺水窒息的深潭。
郁承期只看了他一会,随即好似从那双眸里明白了什么,倏地凉凉勾唇,皮笑肉不笑。
“与我无关。”
“本尊什么也没做。”
他猜测,顾怀曲是在怀疑他。
也对,顾怀曲那么厌恶他,当然会怀疑是他干的。
屋内的气氛沉得令人窒息。
床上的韩城愈发扭曲暴躁,于梦中与恶鬼死死挣扎,冷汗浸湿了床单,咬牙发出痛苦地声音。
顾怀曲没说什么,只是闭了闭眸。
他脸色沉得无法形容,并未与郁承期争执这个问题,低声道:“我并无此意,我只是想……你救救他。”
郁承期一时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顾怀曲偏过头,眉心紧皱,语气竟有些放低了姿态:“我如今灵力大不如前,难凭一己之力挽救。此事关乎人命,郁承期,我知道你能控制魔气……你可否,救救他?”
郁承期一时沉默了。
半晌,他冷淡道:“本尊救不了。”
顾怀曲眼睫颤动,低低皱着眉。
郁承期冷然看着他,薄唇微动:“顾怀曲,我救不了他。”
“你知不知道,本尊当年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化入猫身?”
他语气很凉,仿佛无关于己:“当初本尊剖出了自己的灵根,生挖了仙核,烧了那副躯体,最终浴火焚魂多日,才得以炼魂入窍,换来这副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是的身体,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我如今灵力不纯,连魔核都尚未凝结……”他竟自爆了根底,无所谓一般,冷冷对顾怀曲道,“你要我拿什么救他?”
顾怀曲眸中短暂的微缩了下。
这些事他从未听闻。
郁承期眼底极冷,睫毛漠然低垂,冰冷讽刺地嘲道:“都是因为你,本尊才会吃这么多苦……你竟还想让我出手帮他。”
顾怀曲眉心不安地动了动。
他始终不知道郁承期的修为几何,更不知道,他如今连魔核都未成……心绪极其复杂的沉默了下来。
过了良久,他动了动唇,毫无波澜的哑声道: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郁承期眉心微跳,掀起眼皮,想去看顾怀曲的表情,可顾怀曲已经转过了身,注意力一心只在濒临魔化的韩城身上。
那股气恨又在胸腔里烧了起来。
郁承期闭了闭眼,胸口深深起伏了下。
他不是恨顾怀曲无视他。
他知道顾怀曲向来是这样的人,仁慈心善,又倨傲倔强。既然要救韩城,顾怀曲哪怕拼死一搏,咬着牙榨干了自己的仙脉也会去救。
他只是觉得凭什么??
顾怀曲堂堂让清仙尊,仙界之主,凭什么要这么做?区区一个韩城比他重要吗?为了区区一个弟子,值吗?他就这么喜欢舍身取义,慷慨赴死?
简直不可理喻!
郁承期简直被气笑了!
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傻子。
可理智又让他十分明白,他当年是为什么唯独对这样一个人情有所钟,为什么会被这个人刺得千疮百孔,又是什么在勾着他这个烂至骨髓的人,让他一忍再忍。
……只是忍到如今,郁承期不想忍了。
他跟顾怀曲对立至今,实在觉得乏了。
滔天恶欲在他胸腔翻滚,让他止不住的妄念横生。
他抬起手,倏然锁住了顾怀曲的灵力!
随即伸出双臂,从背后搂紧了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极具压迫感,将人紧紧圈进怀里,不设防地,低头将脸埋入顾怀曲的颈窝,呼吸粗热蛮横,刻意要压制着他一般,姿态粗野禁锢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顾怀曲虚弱滚烫的身子猛地一颤,瞬间狠厉皱紧了眉,手指攥紧了,瞬间勃然发怒。
却听郁承期忽然在他耳边开了口,听来倦懒,又带着几分阴翳认真:“师尊,算啦……”
“如果你救了他,你的灵脉就废了,徒儿不想看你这样,所以我愿意帮你……只不过这个代价很大,我想拿师尊的命来做交换。”
顾怀曲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他是想杀了他?
郁承期鼻尖在他颈间轻蹭了蹭,低沉狎昵地紧贴着,浓烈狂妄地占有欲一时涌上心头,竟令他脑中一热,做了毫无意义的决定,凉森森道:“师尊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
“所以,你愿意将自己抵给我吗?从今往后,师尊生死都得是我的。自此仙界仙主,归为帝尊座下,为帝尊所管。”
“……这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第59章 惊变(一)
屋内的气氛压抑至极。
未至凛冬,却有寒意在砭人肌骨。
顾怀曲面色很平静,背对着他,微皱的眉心毫不起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沉默着未置一词。
静了良久,竟没有拒绝。
郁承期本该是高兴的。
可真当顾怀曲答应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觉得一阵乏味。
顾怀曲本就是他的人,本就受他所控,只要他想,顾怀曲敢拒绝他什么?
……自己是在图什么呢?
……
最终,韩城还是被救了回来,暂时昏迷不醒。
郁承期这一整日心思沉郁,陷入一种暴躁又无从下手的情绪,甚至倏忽觉得茫然,连自己的心思也摸不透了。
在前半辈子,郁承期苦修了十年,走的是与血脉截然相反的仙道。那些年他昼夜颠倒,尚不知命运弄人,只为了练就一颗强盛蛮横的仙核,从而练成盖世修为。那时的他还怎么也料不到,十年之后,他会将这枚所谓的仙核当做耻辱和笑话,血淋淋的用刀子剜出来,生生踏碎自己编织数年的好梦。
那颗仙核于他而言不仅是耻辱,也是三年前,他给自己留的唯一一条退路。
郁承期曾经想过——
假如他魔核不成,不想被灵流撑破,爆体而亡……那么这颗仙核,还有最后一个用武之地。可以救他一命。
就算他不能彻底回归魔道,可也不至于会死。
而如今他为了救韩城,已然让对方将这颗仙核吞了下去。只有压住魔气,韩城才能活。
所以郁承期的退路已经断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登入魔道极顶,要么死。
郁承期一时心绪复杂万千,又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悲悯可怜。他为了顾怀曲,为了顾怀曲执着的仁慈大义,把自己的退路都活生生斩断了。
可他当初不是那么恨顾怀曲的顽固冷血吗?
他当初不正是因为自己的自私自利,所以才发疯似的想要报复顾怀曲?不正是因为,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受不得背叛,见不得他一腔掏心掏肺的好意换来冷冰冰的杀念,所以才想置顾怀曲于死地??
如今自己是在干什么?
郁承期想不明白,面色阴沉不定。
最终,他还是决定先顾好眼前,暗暗下了一个决心——等他魔核一成、重登魔宫的那一日,他绝不放过顾怀曲。
他要将顾怀曲掳回去。
顾怀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反正事已至此,这是顾怀曲亲口答应的。
谁叫顾怀曲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仙核,他得偿。
……
这日的夜晚格外宁静,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让清殿内的烛火熄去了大半,只留下两盏,暖橙的光色昏昏暗暗,灯烛轻爆,在烛台里晕出一圈蜡泪。
这一整日,顾怀曲都很平静,平静到让郁承期感到莫名的不安。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静坐在床上养病。
郁承期不知他是在想韩城的事,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大约就是从自己提出那个条件开始,顾怀曲就变得毫无反应了。若是换做以往,顾怀曲一定会羞恼气怒,对自己拔剑相向,亦或者被韩城的意外分散了注意力,深深的皱着眉头想事情,被打扰时,再大怒地朝自己呵斥。
但今日没有。
什么也没有发生。
顾怀曲连眉也未曾皱一下,安然接受了似的。
郁承期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又说不上是什么。
光影朦胧,床榻上金幔低垂,他手臂从背后紧抱着顾怀曲,蹭了蹭那极烫的后颈,想图几分安稳一般,搂着人蜷躺在一起,闭了闭眸。
顾怀曲还在发热,体温滚烫,手脚却冰凉。
郁承期今日是以“照顾”为由,才挤上了顾怀曲的床榻,顾怀曲没有拒绝,只是冰冷而沉默,带着虚弱发烫的病气,极是疲惫一般,很早便躺下歇息了。哪怕郁承期从身后这样紧紧拥着,他竟也无动于衷。
郁承期心绪乱沉沉的,难得什么也没做。
半夜的时候。
顾怀曲睡得极不安稳,嘴唇紧抿,额上直冒冷汗。
郁承期被吵醒了,睡意惺忪中,以为顾怀曲大约是做了噩梦,轻揽过他的额头贴了贴,才发现对方竟烧得越发厉害,滚烫的触感令他骤然清醒,索性轻手轻脚的起了身,浸湿帕子,帮顾怀曲细细擦拭。
帕子刚碰到额头时,顾怀曲醒了。
那张脸上烧得潮红,眉头紧皱,带着丝丝缕缕难忍的病色,下意识警觉地睁了睁眸,透过潮湿的水雾一般,看了过来。
郁承期顿了顿,想张口说什么。
顾怀曲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只朦胧看了一眼,又缓缓阖上眸,继续睡了。
那顺其自然的模样,就好像是确认了是他以后,便心安了下来。
微不足道的细节令郁承期心脏一跳。
随即又自嘲地想……
顾怀曲大概是在梦里……将他当成了从前那个不属于魔族的郁承期吧。
***
翌日,天还没亮,该来的果然来了。
让清殿的大门“叩叩叩”敲响,门口传来韩城沙哑急促地声音,听着脚步,应该还有几人随行而来。
“师尊!!师尊,请您开门!弟子有话要问——”
叩叩叩——
“师尊!!”
“韩城师兄!顾仙师还未起,不可随意乱闯!”
“我有话要说!师尊,弟子韩城求您开门,师尊!!”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这个时辰师尊还没起,你别……”还有小师妹宋玥儿的声音。
郁承期睁开眼,不想理会外面的吵嚷,第一时间先去看了看顾怀曲。
顾怀曲也被吵醒了,气色看起来好了些许,也不像昨晚烧得那般厉害。他眼睫微动,眸中清冷微沉,起了身,正要披衣前去开门,却忽地被一只手拽住了。
“顾怀曲。”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沉静。
郁承期的沉静,或许是因为事不关己,也或许只是固执地想让顾怀曲留下来。他不想看顾怀曲想个傻子一样,被门外的蠢货拉进泥潭里搅和。
但顾怀曲将衣袖抽走了,只淡漠低声道:“变回去。”
转身走向殿门。
门开了,韩城仓仓惶惶走进来,身后还跟着焦急地宋玥儿和楚也。
“师尊!!”
下山许久,韩城果真消瘦了许多,不知是受了什么折磨,双颊微凹,精神气也不大好。今早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小师妹没拦住他,竟让韩城朝着让清殿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韩城甚至顾不上什么规矩,蓦地扑通一声,跪在顾怀曲面前!
他浑身衣不得体,凌乱松散,难得一见的狼狈与瘦削,如遭大恸,嘴唇微颤地闭了闭眼,尾音还是抑制不住的发抖:
“师尊,弟子、弟子昨日……”
他本有满腹的揣测与茫然,如今真见了师尊的面,却不知从何开口。
顾怀曲面色一如既往的淡漠,眸光微垂,无意般扫过他垂在身侧颤抖的手,安慰一般:“不必多言。你一时修炼出差,险些走火入魔,如今已经无碍了。”
“师尊……”
“你道心不稳,日后当多加注意。”
“若是无事,便回吧。”
“不是的,师尊!!”
“弟子……弟子有话想问。”
韩城蓦地抬头打断他,眸中情绪汹涌翻滚,灼红了他的眼眶,似是强忍锥心之痛,狠下心,咬牙颤声问他:“师尊,我……是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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