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饭都没吃完他就离开了饭店,一个人走进了这个离那饭店最近的酒吧,没有和季知非打一声招呼,他不知道季知非怎么就找到这里来了,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就跑到酒吧里,季知非只是坐在自己旁边陪着,只说一些“别喝了”,“少喝点”......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对不起,本来今天还是我说约你出来吃饭的,但是......发生了一些......”苏风眠不知道怎么解释在饭店看见叶傅轶的事,他不自觉地抓了一下裤子,心里的那种酸涩感忽然就涌了上来,他没办法对季知非说这件事,话就塞在喉咙里,倒不出来。
“不用道歉,而且有些事情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通常说这句话都只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但季知非说这句话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苏风眠点点头:“谢谢。”
季知非伸出右手:“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苏风眠没有牵上去,而是撑着吧台站了起来,纵使他头很晕,可他也不敢真的让季知非扶他。
季知非也只好作罢,走在苏风眠前面,带他上了车。
“你不舒服的话可以开窗透气。”季知非告诉坐在副驾驶的苏风眠,语气很柔和,好像说话声音大一点就会吵到苏风眠,“拉一下安全带。”
“嗯。”苏风眠应一声,“我家在北街小区十栋......”
“十栋十五楼三户。”
听到这话苏风眠心脏猛地跳一下,但却不是被季知非说出的话吓到,他也很难解释为什么自己刚才紧张了半秒。
“你睡一下吧,到了叫你。”季知非说完便看了一眼手机高德地图,地图上显示交通状况并不良好,有几段堵车,估计得绕路,走挺远的,“很塞车,我绕城郊过去。”
“好,谢谢。”
季知非笑了一下,这算是他今晚难得的一个表情:“不用道歉,不用道谢,以后都不用。”说罢,他就打方向盘,把车开起来了。
苏风眠便闭上眼睛休息,车子开在柏油路上发出不大不小的隆隆声是很好的助眠音。
季知非会时不时瞄他几眼,他想到今天在饭店里的事,他在衣莱餐厅等苏风眠上洗手间,好一会儿都没见到他回房,他就出去看了一眼,紧接着就看见了叶傅轶。
然后他就知道自己还是疏忽了,没注意到叶傅轶还是进餐厅用餐。
苏风眠肯定是看到叶傅轶那一桌子人,所以自己离开饭店了。
其实季知非一开始发现苏风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心里有些恼火,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不想承认这些情绪里,其实包含了不大不小的醋意和嫉妒,但他觉得自己着实用不着去嫉妒叶傅轶。
进来这个酒吧看见苏风眠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倒不是生气,而是心疼,很难受,他想,或许苏风眠不知道自己其实也不比他舒服到哪里去。
可是季知非不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出来一点点的失落和越界的心疼,他知道,在一个人难过的时候,如果自己表现得更难过,会加重对方的负担,但是让他去摆出一个笑脸也不可能,他只好面无表情,他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去掩盖弥漫在胸腔里的低气压。
不过,比起几小时前,现在他心里已经没那么难受了,成年人自愈的速度总是很快,也理应要快。
可是,他不知道苏风眠会怎么办。
过了十几分钟,季知非把车开到了苏风眠家楼下。
他瞄一眼坐在旁边的苏风眠,又在小区门前的路口靠边停下,轻轻喊了苏风眠的名字,喊了好几声,他也没有应,季知非知道他睡着了,却没有继续叫直到他醒过来。
但是他看见苏风眠手里的手机屏幕时不时亮起来,想到了他要帮苏风眠请假的事,便拿过了他的手机,发现他的手机其实是没有密码的,一滑就开了。
开屏后就是微信聊天界面。
季知非很想做到不去窥探隐私,不去看其他的消息,只是盯着叶傅轶的聊天框几秒,看着消息数量又跳增了一个。
还是忍住了没点开,切换到联系人列表,找了找,看到几个“主任”,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要给谁请假,只好一个个点开,却全是空白聊天框,去看了一下苏风眠的QQ,也全是空白聊天框,除了一些资料群。
他没辙了,切回微信,只看到叶傅轶不停地发消息,季知非皱了皱眉,还是点进去了。
第33章
这座北方城市的三四月可以比较完美地和古诗里的三四月吻合。
或许是因为古时候诗人们生活的地域大都偏北方,所以写出来的春天大都是北方的春天,苏风眠来北方以前一直不知道草长莺飞,河堤杨柳到底为何这么美好——这些东西他见的太多了,在南方,一年四季,柳树都是青的,草都是绿的,似乎不值得特地作诗。
因为他从小就在南方生活,读大学也是在南方,所以他很熟悉那里,也很怀念,南方似乎是一个摇篮,是他记忆里真正的家。
他记得南方小城总是湿润潮暖,尤其三四月梅雨季,回潮的时候,墙壁枕头总是黏糊糊的,衣服怎么也晾不干,虽然天气不冷,但室内总冒着寒气,他的感冒也就断断续续地不会好。
室友们调侃他最多的,就是他作为一个医学生居然不能把自己感冒给治好。天知道其实学临床的也不能自己给自己动手术,自己给自己开药也不能是处方药,处方药还是要上医院或者药店去开。
但是他印象里自己也没有如此体质差,体育课和每天的晨跑一样不落,除了春季流感,基本上也不会生病。
反而从进入三十岁之后这些运动习惯都慢慢消失,身体才真的变得有点糟糕。
父亲刚去世那段时间他罕见地犯哮喘了,从七岁起就没犯过,三十几岁的时候再犯就已经挺严重了,吃了一段时间药,前几年好转了之后就没有吃,只是步入四十的这两年,他似乎又容易感到胸腔不太舒服,感冒严重时也总是在肺炎的边缘徘徊。
以前吃点感冒药就能搞定的流感,现在得拖上一两个星期。免疫力低下的时候还会发烧。
所以别提酗酒了,他连熬夜都不太敢熬,高三老师压力不小,苏风眠也尽力督促自己早些睡觉。
苏风眠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眼睛干涩胀痛,前额沉重得像塞满了鹅卵石,太阳穴突突跳,仿佛里头住了一个凿矿人,一下一下凿着他的脑袋。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凉的,比手凉,便放心了,至少他没有感冒发烧,应该是昨晚喝太多了才会头晕。
他拿过手机,放进被子里捂热,但是发现被子颜色不是熟悉的灰色,而是......花床单,大红大紫的那种花色。
他愣了愣,稍微清醒些,支起身子看了看周围,柜子和墙壁的颜色都是冷调的灰白黑,和自己身上盖的这床花棉被格格不入,但这很明显也不是他家。
“醒了啊,醒了就喝点水吧。” 苏风眠听见房间门被打开,季知非站在那,表情不那么自然,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说,“我帮你请假了。”
“怎么帮的?”苏风眠知道这话一出口就是傻话,听起来还没酒醒似的。
“......”季知非沉默片刻,“你昨晚把手机给我,叫我给你请的。你真的喝这么多了?连这个都记不得。”
“呃......记得,记得,那麻烦你了。”
苏风眠其实记得一些。
他记得昨天晚上是季知非帮他把衣服换了,又给他洗了脸擦了身子,而且季知非喂他喝了一点水,水不是白开水,而是苦的,可能是一些醒酒药之类的。当然也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和季知非说过给哪个领导请假,要怎么请,苏风眠记得自己似乎没说清楚,当时自己的意识都很混沌了,也没办法组织语言吧。
总之昨晚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只是觉得很累,随便季知非怎么折腾。
但是被季知非照顾的时候,他心里很高兴,好像是很久都没有过的高兴,这种高兴甚至可以称得上幸福——或许是在与叶傅轶对比之下的幸福,或许只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季知非,也有可能只是酒精作用。
他不知道。
苏风眠尴尬地拿过柜子上的保温杯,拧开,一股热气冒出来,蒸了他满脸,他感到冰凉的脸温热了许多。
苏风眠喝了几口,发现季知非还站在门口没走,问:“你站在那做什么?”
“等你起床我就能去上班了。”季知非轻轻笑了一下,“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苏风眠把保温杯里的水像闷酒一样喝得一滴不剩,掀开被子,才发觉自己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衣,他愣了愣,看着这病服一样的睡衣,又没忍住问:“那个,这是病号服吗?”
“是,我怕你穿不惯我的睡衣。”季知非回答,他自己平时穿睡袍,更多的时候裸睡,家里没几件正经睡衣。
“哦,那我的衣服......?”苏风眠站起身,蓝白条纹的“睡衣”垂落下来,这让他看起来还真有点病态的,可能是昨晚喝酒喝多了,导致神情比较疲惫,眼角也有一点点细纹,嘴唇也不是十几年前那般饱满,会有些干,尤其是在暖气房里。
以前的苏风眠像蜜桃一样,年少年轻,眼瞳的颜色不是纯黑色,而是带一点棕,整个人都透亮透亮的。
季知非当初甚至觉得这个人有点过于低龄,看起来不像个大学生。
而现在的苏风眠,是岁月沉甸之后的模样,很成熟。
成熟的麦子虽然弯着腰但是有很浓很浓的香气,苏风眠此刻给季知非的感觉就是如此。包括昨晚,包括昨晚以前,从见到苏风眠那一刻,季知非就知道这么多年的无谓的等待和幻想没有破灭,它变得更立体更饱满,像即将要丰收的麦子。
季知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收麦子的喜悦农夫,但是他心跳的确在加速。
他从来没觉得苏风眠也会变老,变得沧桑,但是这个样子他也没有讨厌,反而是欣慰,在这几个月之前,在和苏风眠重逢之前,季知非以为苏风眠的模样只能停留在记忆的深处,忙起来的时候,偶尔还会遗忘那一张满眼是憧憬的脸,只有翻开毕业集体照才能重新唤起他岁月葱茏的时代。
“季知非?”苏风眠又问了一次,“我的衣服呢?”
季知非反应过来:“哦,在洗衣房,应该没干,我昨晚才晾的。”
“这样啊,那要不你先去上班吧,我等衣服干了就走。”
“我其实......”季知非想说自己今天也不用那么着急去医院,今天值晚班,按理来说,白天他要在家补充睡眠,但是如果真的单独和苏风眠待在一个屋子里,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我其实吃了中饭睡一觉再走也不急,你要吃什么?”
苏风眠摆摆手:“我给你做吧,昨晚麻烦你很多了。”
“可是你刚刚醒......”季知非话音未落,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一眼,是院长的电话,不能不接,他只好告诉苏风眠冰箱在厨房里,冰箱里面什么都有,便去了阳台接电话。
等季知非离开这个房间,苏风眠才拿起手机看消息。
叶傅轶没有来过消息,对话还停留在昨天去饭店吃饭以前,也没有打过电话,新消息只有学校领导不情不愿的一句批假指示和苏落崎的一个未接来电。
他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正午了,就把床重新铺好,给苏落崎也回过去一个电话,好让她别担心。
如果真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担心了,那他这个老师兼代理监护人也太没用了。
苏风眠对着手机无奈地笑了笑。
“喂,院长。”
“季主任啊,你今天不值白班吧?”院长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严肃,季知非便稍稍放了点心。
他最怕今天遇到什么难搞的工作,他不想让苏风眠一个人待在这里。
“嗯不值,我上晚班。”
“哦,是这样的,去年你不是申请了那个去伦敦学习的那个名额嘛,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名额已经获批了,今年年底左右你就可以去了,现在那边还没开始交接工作,不过也快了。然后这段时间你要准备一些手续什么的,我晚上会叫我助理去找你,告诉你需要哪些资料,你准备就行了。”
季知非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申请出国学习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从去年年中到现在,他以为这么久没消息就是没有获批的意思,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虽然在这样的医院,半私立的医院里,有一段海外学习的经历挺重要的,对他以后升职很有帮助。
而且他也的确想出去学一些东西,打破一下规矩了小半辈子的生活。但是他现在却有点犹豫。
“你听得到吗?季主任?”
“听得到,院长,我知道了,我晚上回医院处理,多谢院长。”
“好,那就先挂了。”
季知非挂了电话,靠着阳台护栏,深吸一口气,这个城市在换季时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干燥,连空气里都藏着小刀片,吸入鼻腔时只觉得又冷又疼,细细微微的气流也有锋刃,钻入肺腔。
伦敦距离这个城市,近万公里,跨了成百上千个城市,大大小小的河流山脉,理论上来说,对于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突然改变生活工作环境是不现实的。中年人要追求的是稳定。
但是季知非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真正地稳定下来——在他心里,稳定等于成家而非立业,事业不会带来稳定,反而带来的都是不稳定因素。
只有成家了,找到那个陪自己度过下半辈子的人,才能称得上稳定。
他以为他不会找到了,去年申请了这个项目,他想象过自己如果能够拿到名额应该也不会多高兴,离开一个熟悉的城市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乡,对于一个奔四的人而言是一种挑战。
但再怎么不高兴也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犹豫。
他也知道犹豫的原因是什么。
“你中午想吃什么?”苏风眠见季知非没有打电话了,就拉开阳台的门,探出个头问他,但是又觉得不太礼貌,刚拉开门又掩上一点,“哦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断你......”
“没有,我只是在吹风。”季知非转身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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