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白深挂了电话,没有立即擦头发,依旧躺在那里,任由头发继续滴着水。
白深并不是个职业心理医生,他接受的是组织安排或朋友委托的一些固定病人,大多要打上几年交道,病情较轻的几个月就能搞定。
简单来说,他的每一个病人都是任务,他们有必要的利用价值,或者他们的身份有保密性,才会被送来他这个不对外开放的会诊室。
但路浔和他接触过的病人都不一样,不光是路浔比其他病人都话多,更重要的是白深并没发现一个战地翻译有什么保密性。
他就这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而城市的另一边,凌晨的夜晚,只有一盏灯还孤单地亮着。
公寓里颜色单调乏味,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一个男人半坐着靠在床头,膝上是一本厚重的红皮书,硬壳,精装本,赫然是“红楼梦”三个大字。
他看得漫不经心,还没翻几页,就合上书随手扔在了地上,呢喃着骂道:“神经病。”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汉字,什么“靥笑春桃”,什么“龙游曲沼”,完全不是他看得懂的。随便一页就有很多他不认识的字,大篇大篇的描写,情节一点一滴挤着走。
路浔钻进被子里,深夜里最后一盏灯终于熄灭。
皎洁如水的月光从窗外钻进来,铺在地板上。他侧着身体,目光落在被凄惨地扔在地上的书上,红皮,硬壳,精装。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一个带娃小技巧:
孩子不听话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海绵
第二天早上白深打着哈欠开车,点燃发动机才想起自己没戴眼镜,其实度数也不高,他只有在看字小的资料时会戴。
越野车拐进了老街尽头,停在了一家咖啡馆前。巷子很窄,他的车堵住了整条路。不过因为是尽头,也没有车过路,白深每次都这么干。
老板每次也都非常配合,不厌其烦地走出来对着他的车大吼:“哪个小瘪三停老子门口,不做生意了好不啦?”
白深每次听他这么说都会被逗乐,屡试不爽。
老板是个不到三十的上海男人,叫李恪,看着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一股子领导气息。他会提供给白深所有他会诊的病人的资料,而且大部分病人是他介绍来的。
他们每次会面都会提前约好,因为他们见面时店里不待客。李恪好像也特别心疼没赚到的钱,所以他们见面越来越少了,如果没有事说,连白深来蹭饭都不允许。
白深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在地毯上坐下,努力闻了闻,“没做饭吗?”
“你大爷啊,”李恪说,“才八点,要不我下面给你吃?”
“也行。”白深回答完,李恪没有动静,只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白深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低俗玩笑,抬起手指了指:“那儿是门。”
李恪在他面前坐下,“说正经的,那个路浔你见了?”
“见了。”白深随手在他乱糟糟的桌上找东西吃。
“厉害吧?”李恪挑了下眉。
“厉害什么?”白深没反应过来,吧唧吧唧嚼着酸奶条,含糊地说,“哦,战地翻译啊。咋了?”
“咋了,”李恪重复他的话,恨不得举起拳头朝他脸上造,“他的很多情报都很有价值。”
白深看着他,伸手又拿了个酸奶条啃,“什么价值,人质的方言不标准么?”
李恪用恨铁不成钢的慈爱目光看着他,手指关节咔咔两声脆响,举起拳头就要打。
“哎好汉!”白深叫了声,“你说。”
“别忘了组织最近的项目。提醒你一句,白医生,”李恪的手在零食堆里翻翻找找,把酸奶条都扔在白深面前,“你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三个月后要去总部开会的。”
白深彻底沉默了,一言不发地吃完所有酸奶条,才抬头看他,“我吃完饭再走。”
李恪料到他会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比了个中指,“那事儿也说了,你注意点儿就行。去把门打开,我得赚钱了。”
上午没有预约,白深坐在咖啡馆里蹭吃蹭喝,偶尔帮忙磨个咖啡,倒点牛奶。
下午白深开着车回家,一路想着李恪的话,想累了就打开收音机,正在播叙利亚内战的新闻,一听到战争他又想到了路浔,认霉地换了个频道。
于是白深一路听着相声集回到家,一个人哈哈乐了一路。他觉得好听,还专门去音像店买了几个相声碟子放在车上。
—————
早上八点多,路浔盯着电视上还在叽叽喳喳的郭德纲和于谦,觉得有些困了,眼皮都在打架。
“终于。”他吁了口气,关了电视往空调被里一钻,在沙发上直接睡了。
郊区不必市中心地段,这里除了茶馆就是鸟叫。路浔在啾啾鸟鸣中一觉睡到下午,被饿醒之后穿着T恤短裤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东西吃,结果只找到两盒过期的安眠药。
他骂了一句,戴了顶鸭舌帽,压低了帽檐出门。找了个小吃店,刚拿起菜单就发现没几个菜名是能认全的,能认全的都是开水白菜之类,完全不合他胃口。
他扔下菜单清了清嗓子,故作老练地喊:“老板,整个腌茄子和虎皮青椒,再来个酸菜粉丝汤。”
“好嘞。”店里的伙计应了一声。
路浔松了口气,他刚刚说的三样菜,全都认不完字。比如“腌茄子”,他只知道那个“子”。
他汉语说得好,一口京片儿无比自然,但就是没用功学,不认字。
他一直自我安慰,汉字那么复杂,这辈子也认不完,何必浪费时间。路浔闷头闷脑地吃完,暗暗下定决心,还是得学学汉字,不然念不对别人名字,还是挺尴尬的。
吃完将筷子利落地一拍,路浔撑着脑袋默然看着服务生忙活,一句话不说,脸上一抹笑,看得小姑娘脸颊绯红。
“先生,要结账吗?”服务生走过来问道。
“结,”路浔拿起菜单,嘴角一勾,“跟你商量个事儿?”
他出小饭馆的时候,看见几个小混混在闹,他平时都是绕着走,但今天不一样。
“谁他妈让你们在我车上画海绵宝宝的?”路浔走过去突然出声。
几个孩子立即愣住,转过来看他一眼,撒腿就要跑。
“跑吧,让你们五秒。”路浔低头打量那个歪七扭八的海绵宝宝,果真过了五秒才去追他们。
他跑得惊人的快,脚上踩了风火轮似的,没多久就逮住一个,二话不说抡起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
手机铃声响起,白深将车停在路边,接起电话。
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就说道:“你好,路浔的家属是吗?”
“不是。”白深回答。
那头没理他,说得简明扼要,“西区警局领人。”
嘟嘟的忙音响起,白深顿了片刻,轻叹一声,调转车头。
警局里头一片明亮,穿着制服的警察同志高大挺拔,看着眼前一排年轻小混混,“蹲下抱头,别说话!”
“警察叔叔,冤枉啊!”一个小年轻探出脑袋,“我们真没乱来……”
“叫你别说话,”路浔俯身一巴掌拍在那人头顶,“都来这儿了还不老实点儿。”
“你也是!蹲下!”警察同志朝他一吼,路浔一笑,乖乖蹲在小混混们对面,对那几人挤眉弄眼。
“你,”警察同志指着路浔,“还敢一个人单挑一群。怎么,练过?”
路浔甜丝丝一笑,“不值一提。”
屋外走进一个穿白衬衫九分裤的高挑男人,看着不是刚下班的房屋中介就是刚下手术台的医生。路浔见了他无地自容,手掌往脸上一盖。
“惹事儿的时候大大方方,现在不好意思了?”白深俯身把他拉起来,“走了。”
路浔起身,解释道:“我没惹事儿啊。”
“是,你见义勇为,我看了监控。抓住一个小偷,还制霸一群小朋友,”白深低声说,“很骄傲么?”
“必须啊,”路浔转头看着底下的一排小混混,“哎我说你们混混的门槛这么低吗?混进了个小偷都没发现。重新做人听见没有,不然下回被我逮住……”
话还没说完,一群小年轻脸上挂着彩,有两个竟然直接给他跪下了,“大侠饶命,哥,以后咱认你做大哥行了吧。”
“???”路浔被他们逗笑,“我没说要揍你们啊。”
“行了。”白深拉他一把,回眸看见他嘴角的淤青又觉得无奈。路浔反以为荣,堂堂正正地走出了警局。
“谢了啊,白医生,”路浔回身两指在头上一晃,对白深行了个美式军礼,笑得匪气十足,“改天请你吃饭?”
“好啊,”白深坐上车降下车窗,“哪天?”
“……呃,”路浔被噎了一下,“这是客套话。”
白深发动了车,广播自动打开,响起了欢乐的二人转音乐。他系上安全带,仰头看着窗外的人,帽檐下棱廓分明的五官一览无遗。他说:“你的疗程还没结束,下次会诊约在什么时候?”
“啊,”路浔点头,“周三晚上你有时间么?”
“可以,”白深扬了下脑袋,“载你一程?”
“不了,你这音乐我受不住,”路浔敲敲车门,转身离开,扬手一挥,“走了。”
他兀自走出去一截,找到自己的车,盯着车门上歪歪斜斜的低配版海绵宝宝,想起自己十九二十岁的时候,早已经上战场跟着狙击手和飞行员什么的,和外国的绑匪嘚吧嘚谈判了。
那会儿想的可不是打打架斗斗殴,都在想明天睁眼的时候还活着没有,或者更直接点想想绑匪会不会一刀伸过来捅死自己。
毕竟在很多时候,战地翻译和战地记者都是绑匪眼里最佳的人质人选。
他笑了笑,站在车旁良久,目光在海绵宝宝上停留。
其实仔细看,画的好像……还不错?
他把车开去修理店,喷好了漆之后朝伙计使了个眼色:“兄弟,整个正宗的海绵宝宝,就车门上。”
“……好的?”伙计犹豫地回答,心想这兄弟脑袋给驴踢了吧。
路浔一路听着郭德纲相声集把车开回了小区,这次终于没捡懒停在外边儿,带着海绵宝宝开进了停车场。
—————
白深这几天见了几个病人,躺在家里看了几个二人转大杂烩,看累了准备休息会儿。一瞥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
这倒无所谓,他不工作的时候跟无业游民没什么区别,有所谓的是他猛然发现今天星期三。
白深迅速弹起来,随便穿个T恤长裤就出了门。他一路开车往路浔写下的地址去,开到郊区时饿了,他怕自己会在路浔那儿肚子咕咕叫,于是停下找了个小饭店吃东西。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拿起菜单,才觉得这家小饭店特别奇怪,菜单上的每一个汉字都标了拼音和英文翻译。
这……该不会是祖国的小花朵们的御用食堂吧?
他放下菜单,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鲜艳的红领巾,白T恤衫领口孤零零地挂在肩膀上,无助又落寞。
白深狐疑地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戴红领巾,还有个大叔坐在角落里一脸油腻地打电话,说些没羞没臊的骚话。
可能是他想多了。白深点了几个菜,专门挑字难的点,比如蒜薹炒肉。
“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白深低声念着,正想问这是什么菜,一看英文翻译,原来是海带炖猪蹄。
吃饱喝足,白深看了眼手机,八点了,再半个小时就能到那儿。
他坐回车里,一路开进一个小区,才发现好像是路浔他家。于是想道:大晚上的跑进他家是不是和孤男寡女夜里幽会没区别?要是真要干点什么,他打得过路浔么?
想到这里,白深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板,没问题,就算打不过,打成平手应该没问题。
他把车停在小区停车场,一下车就发现旁边一辆越野,霸气侧漏,但不知道哪个车主神经兮兮,竟然在车门上喷了个海绵宝宝。
还是个在捉水母的海绵宝宝。
他强忍住踢一脚的冲动走出停车场,给路浔打了个电话。
“路浔,我是白深。”
“你好,”那头闷闷地回答,“……哪个白深?”
白深:?
这才三四天的功夫,竟然就把他忘了。
白深无奈地叹了口气,“白探。”
“……哦哦!”那边像是如梦初醒般应了两声,紧接着是走路的声音。
“我在你的小区。”白深说。
“二单元1103。过来吧。”
白深挂了电话,按照他说的位置走进电梯,一楼一楼上升着,白深转过身面对镜子,看了看自己。
他一直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谈不上多英俊,起码干净端正,走路上也挺有回头率,不至于几天前面对面坐了两小时就翻脸不认识了吧?
更何况还到警局里捡了人。
9楼,10楼,11楼。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路浔站在电梯口,穿着灰衣黑裤,仍旧戴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眼睛。
“来了。”他声音沉沉的,与先前挑逗的模样不同,整个人似乎刚睡醒一样,充斥着朦胧的安静。
白深发现他右耳戴着耳钉,努力回想了一下上周见他时他戴了没有,无果,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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