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努力把眼泪吸回鼻子里:“刘某出身寒微,无所依傍,不比崔大人。要想有做作为,便只能……只能……”
“卖身求荣。”珊瑚直瞪着他。
刘昭凄惨笑笑:“姬公子怎能如此理直气壮?从前是谁在老王爷面前……”
顾着崔衍的颜面,他没有把话说完,起身对崔衍道:“刘某虽……但可指天发誓,从未想过利用、危害博远兄。博远兄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问心无愧!事已至此,那往后,也不必私下往来……”
珊瑚干笑一声:“谁还会跟你私下往来?崔郎你问他,那晚在淮南王府,他从你房中出来之后,又去了哪里?”
刘昭闻言呆若木鸡,眼泪从两边眼角滚滚而下。
崔衍一直不出声,只看着刘昭若有所思。
陈恕把刘昭当成天降救兵,可实际上,恐怕他是司马乾安插到太守府的一枚暗哨。
崔衍努力回忆,四年前,那时他与刘昭都在四处递贴拜山头,刘昭被司马乾看中收用,也并不稀奇。
珊瑚见崔衍不做声,又威胁刘昭:“刘怀章,淮南太守知道你是司马乾胯下之臣吗?崔郎信不信你,倒是小事,你那顶头上司,往后还能不能信你?”
崔衍终于出声:“姬公子何必说这些难听话?崔某与怀章兄是知己故交,自然信他。其余的事,与崔某无甚相干,姬公子也无谓多言。”
珊瑚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刘昭转身背对崔衍:“恕不远送。”
崔衍其实无所谓刘昭与谁有染,这种事情他一向看得很开。
“怀章兄,崔某只问你一句,可是淮南王将你安排在陈大人身边?”
刘昭猛然回头,一脸惊恐。
“看来崔某猜的不错。那怀章兄与崔某重叙旧谊,不会也是……”
“不是!我说了不是!”
崔衍轻叹一声,一边转身离去,一边嘀咕:“如若如此,那可就太伤心了。”
就在他踏出门前,刘昭伸手拽住他衣袖:“博远……可否容我解释几句?”
崔衍就等着他这句呢,于是停住脚步,却不回头。
刘昭将门带上,拉崔衍回座,认真看着他:“陈大人已知晓此事。如今我……其实是为陈大人做事。去年我刚到任不久,陈大人就已然查清我来此的初衷。陈大人高义。他不仅没有厌弃与我,反而将……大事托付于我……”
崔衍插话道:“官铁。”
刘昭一愣,低头沉吟片刻,接着说:“博远已经知道了。陈大人对我说:‘他想从我这儿要什么,你都可以给他,包括老夫这条命。老夫只求你从他那里取一样:他插手官铁买卖的证据。凭据到手后,如果老夫已不能主事,你就将证据文书复制多份,寄往刺史大人及各郡太守处。我大炎一定有铁骨铮铮的忠臣良将,能为老夫完成未尽之事业!’”
“刘某感动惶恐,问陈大人‘您为何敢信我?’陈大人答曰……”刘昭说着,眼泪又下来了:“‘老夫不敢信你,却敢信你读的那些圣贤书。’”
“怀章兄忍辱负重,孤勇卓绝,崔某唐突了,请怀章兄……恕罪。”
崔衍说着,对着他深鞠一躬。
刘昭抬手擦去眼角泪痕:“无妨。姬公子为博远思虑担忧,其意拳拳,令人感动。只是,他误会刘某了。我并非有意……委身于那人实属无奈,绝非我……”
崔衍握住他手:“怀章兄不必介怀,崔某并不会因此看低怀章兄一丝一毫……”
刘昭却偏不肯认:“博远为何不信我?刘某对那人恨之入骨,从不曾怀有一丝真情实意!”
崔衍心想,我说了我不介意,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心照不宣的事情,有什么好解释。
刘昭紧咬下唇,忽地将自己领襟拉开,露出肌肤。
崔衍看见他胸口有几道血痂尚未掉干净的新鲜划痕。
“这……司马乾……”
刘昭一边缓缓合上衣襟,一边凄然点头。
“博远须加小心,那人对你……不怀好意。”
崔衍赶忙抱了上去,将刘昭按在怀里轻抚后背。
“你快回吧,那人在淮南府眼目众多……”刘昭情绪平复下来。
崔衍脖子一梗:“大不了与他撕破脸罢了。崔某又不怕他。”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
刘昭误以为他是看到自己身上伤痕,才有此决心,顿时把陈恕的劝诫抛诸脑后,心里那团只剩星星之火的灰烬,重又燃起来。
两人各怀着心思静静抱了片刻,刘昭才又将他送到门口。
一推开房门,芜丁就近在眼前。
“大人……刘大人……”芜丁慌张拱手行礼:“姬公子催促要走,非让我来……”
崔衍笑道:“你就惯着他吧,都管到我头上来了?”
芜丁垂头不语。
刘昭送到院门外,三人又互相行礼告别。
芜丁正要上马,忽然福至心灵,转身问道:“刘大人,怎么不见你那书童?”
刘昭却不明就里:“刘某没有书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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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刘怀章,你这点儿茶艺真不够看的,茶案都给你踹翻!
芜丁:啊???姬老师,刚没看明白,能再来一遍吗?
第20章 崔郎有通天的本事
马车颠簸,珊瑚手撑着头打盹儿。
崔衍呆望着他头顶一下下抖动的发辫,静静沉思。
刘昭没有书童,向芜丁传信“山海”的,不是刘昭。
陈恕初见这个图案时反应惊奇,显然也不是他。
那还有谁?
这人认识芜丁,知道他是崔衍的人,清楚淮南诸县盐铁一事有异,还看穿崔衍此次前来的真实目的,而且能在刘昭住处附近安插眼线。
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人。
可司马乾为何引着崔衍来查他自己贪赃枉法的事?
崔衍实在想不通。
他把从踏入淮南郡地界那一刻起至今发生的事,从头默想了一遍,依然毫无头绪。
这最大的疑问没解决,崔衍又在回忆中发现了新的蹊跷。
比如,珊瑚最近变聪明了。
又比如,陈恕没有向他言明刘昭的双面暗哨身份。
再比如,司马乾既然连自己父亲都敢杀,得知陈恕查他后,为何不干脆把这老头也一并做掉?
崔衍轻轻推开车门,来到芜丁身旁坐下。
“又要难为阿芜再去抓蛇了。”
芜丁偏头看他:“不难。只是……”
崔衍冲他眨眨眼:“他们毒蛇,有自己的消息网络。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咱们虽无从下手,或许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芜丁点头,回头看了看车厢,声音压得很低:“大人为何不直接问这位?我看他对淮南的事情,明白得很。”
崔衍眯着笑眼,刚要回答,车厢门却被“哐当”拉开。
“姓崔的,你活够了?别带上我!停车!”珊瑚凶巴巴嚷道。
崔衍笑嘻嘻钻进车厢门,把正往外爬的珊瑚往回推:“小珊瑚你还想跑?”
“让开!”
两人互相按着肩膀扭在一起,崔衍边推边笑:“你也是崔某花了大钱买下的!”
珊瑚闻言用力撒开手,气喘吁吁瞪着他。
“不信你问问你那老相好。”
“我什么时候跟他好过?血口喷人!”珊瑚果然被带跑,气得直翻白眼。
崔衍乐得摇头晃脑。
好一会儿,珊瑚才喘匀了气:“你什么时候买我的?”
崔衍扯谎道:“南阳城送亲那天,你忘啦?你家金环找上门来……”
“我说了我跟他没关系!”珊瑚气得直蹬腿:“你花了多少?”
“不告诉你。反正你一辈子还不清。”崔衍得意洋洋理着衣袖:“放心吧,毒蛇认钱不认人,崔某这个大金主,他们舍不得动。”
回到淮南王府,珊瑚终于气消了,兀自出去晃了一趟,不多时就带回一条菜花小蛇送到芜丁面前。
“多谢姬公子。”芜丁满脸惊异。
珊瑚不理睬,迎面撞了一下芜丁肩膀就走了。
崔衍一宿没合眼,这会儿实在熬不住,回房就要歇。
芜丁端了热水手巾进来,看到珊瑚在他房中伺候他更衣,放下盆赶紧告退了。
珊瑚殷勤替崔衍拧了手巾递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珊瑚竟来服侍崔某,崔某深感惶恐。”
珊瑚面色和顺,语气亲昵:“崔郎有通天的本事,竟能从毒蛇手里赎了我出来。究竟如何办到的,我都不敢问。”
崔衍憋着笑,故作高深道:“崔某自己也不敢再想一遍。也是时运到了,该你是我的人。”
说完打了个哈欠,拉着珊瑚手跟他一起躺下。
第21章 敢打我家小珊瑚
崔衍心中千头万绪,精神亢奋,一时没能入睡。
珊瑚却难得安下心来,很快响起轻鼾,抱着他一只手臂睡得香甜。
过了戌时两人才醒,芜丁已摆好晚饭,等着他们。
“糟糕,觉睡倒了,崔某今夜恐怕又得一宿无眠。”
珊瑚心情好得出奇:“正好陪我赏月。”
芜丁陪着这两个奇葩在庭院中赏一弯残月,忽然感到檐上有动静。
珊瑚也很快觉察到,脸色沉了下来。
崔衍气定神闲,又为他们一人筛了一盏桂花酿。
“阁下大可现身,这里没有外人。”崔衍朗声道。
金环轻飘飘落在三人面前。
珊瑚盯着金环那只眼罩,脸上表情似哭又似笑,纠结了好久,终于“哈哈”一声,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活该!”
金环面无表情,并不看他,却猛然间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珊瑚脸上。
珊瑚的嘴角磕在牙齿上,渗出血来。
“大人面前,休得放肆!”
芜丁迅速上前嵌住金环打人那只手,咔的一声,竟将他食指掰折了。
金环疼得咬牙皱眉,却不出声,缓缓偏头看向崔衍。
崔衍连句打圆场的话都懒得说,神态自若地自斟一杯。
金环见他默许了,只得咽下这口气,恨得浑身发抖。
“何事?”金环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还没等崔衍回答,珊瑚先开了腔:“如今你带谁?”
金环看向崔衍,见他又默不作声,只好答道:“竹叶青。这次要杀谁?”
崔衍刚张开嘴,珊瑚又抢了先:“那个贱人情愿让你在旁窥视?”
崔衍“噗呲”喷了半口酒,端着杯子挡住脸,笑得说不出话。
金环脸上乍红乍白,恨得牙关滚动:“好哇,如今你攀了高枝……早晚死在他手上!”
珊瑚眼一瞪,正要怼他,却被崔衍拉住。
“这次不杀谁。崔某有件事,需要阁下帮忙查询……”
崔衍将陈恕交代给他的事,拣重要的说了一遍。
金环等他终于停下,不耐烦道:“所以呢?要我查什么?”
“官铁。”崔衍只得将最重要的一件先交给他:“查司马乾插手官铁买卖的实据。”
金环得了任务,二话没说,飞身跃走了。
崔衍这才语带责备:“阿芜,你惹他做什么?岂不闻宁犯君子,不犯小人?”
芜丁也有一丝后怕。
怎么就贸然对这毒物出手?实在有些冲动了。
他这时才意识到,这些日子跟珊瑚相处久了,已把他当成自己人,见不得他受外人折辱。
珊瑚冲他微提嘴角,芜丁知道,这就算是说过谢谢了。
崔决每日狂奔上百里,风餐露宿,不知疲惫。
身上的僧袍风吹日晒的,已经有几处破洞脱线,看上去不免落魄寒酸。
走过一些村镇时,常有礼佛之人主动向他布施,请他歇息,供他餐食。
除了偶尔借柴房草窠睡上一觉之外,其他的他都一概谢绝。
人们以为他是云游修行的苦行僧,都没看出他有什么奇怪。
这日行至一山野小村,山坳里仅几户人家。
崔决盘腿坐于半山腰一块大石之上,在清朗月色下看着这几户点点烛火,听着鸡犬之声,只觉得周身通透,心旷神怡。
“菩萨,看看我哥。”
菩萨说自己不是菩萨,自称运营。
崔决不懂这是何意,运营就运营,随便吧。
运营却磨磨蹭蹭:“没什么好看的,不看了吧。”
崔决坚持道:“我看了才知道好看与否。”
“你看不了。根据相关政策,您无权查看此项内容。”
“我不是地藏王转生?可看破人世诸相?”
“是,可是……”运营似乎在笑:“您的肉身,未满十八周岁……”
崔决根本不知道、也没关心过自己的年龄。
“我时年几许?”
“快了快了,还有不到一个月,下月初三,就十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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