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重琢磨他的表情和语气,感觉应该不是大事,登时高兴起来,也过去把灯摁灭,从另一边硬是靠到身旁:“一起睡,我也很累。”做爱不是单方面的事情,虽说杨雍各方面逊于非人类的他,但没尽兴何尝不是一种心累?
杨雍不搭理,默默地低着下巴,逐渐入梦。
第二天一早就放晴了,老板不在,听说到水库钓鱼了,大半夜出的门,让员工看着店。早餐是完全的中式,粥和蒸包,还有几碟爽脆小菜。昨天没看仔细,这会杨雍看清了墙上挂着的字,原来是“食得是福”,福气简单啊,只要把一餐饱足、一顿好睡都看作是福气,就没什么差错了。
杨雍觉得这东西很有韵味。
外出,走路去附近的村落大约半个小时,沿着大路,慢慢就碰见不修边幅的草和花,偶尔经过一辆车,掀起的风和尘土扑向路旁。屋顶也出现了,那些小楼接二连三闯进眼睛,一对夫妻带着小孩在前头,口音是本地的,杨雍听不太明白,但是曾在市场上听过,所以知道。
除了新的屋子,村里还保留了一些有年代的房,当然是修缮过了,没有危险,几个孩子蹦蹦跳跳从巷子穿过去,看到外人吓了一跳,又马上嘻嘻哈哈跑开。田地和菜地错杂地分布,一段路是繁华的,一段路是空旷的,风格很乱,却莫名令人看着舒服。这里还有一间小庙,没有被废弃,大门是红色的,有门环可以叩响。但此时它半开着,随便人走进去,当中供奉土地爷爷的塑像,桌上摆了果品和香炉。
阿重第一次接触传统和信仰相关的东西,好奇问来问去,杨雍只能靠自己的理解解释,恰好,走进来一个老头,盯着他们看一阵,说:“外面来的?坐吧,坐吧,这里没什么禁忌。”旁边就是两条木头长凳,很多划痕,摸起来却很滑很柔。
接着,老头熟练地上了香,像随口提起,给他们讲这座小庙的历史,有些节气会大办祭祀,这里才会热闹起来。现在是冷清,也不乏人进来,墙上还粘着上一年修复时征集资金的通知和捐钱者的名单,是慈悲还是为了名声,没人计较。
出了庙不远有家便利店,绑了大粗辫子的女人侧身坐着,手里是编织的毛线,小孩蹲在她脚边玩皮球,一会滚到这边,一会滚到那边。她长得不算好看,但是莫名令人觉得合了眼缘,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漂亮。过了一会,另一个孩子拉着风筝跑来,也喊她,马上被搂到怀里擦额头的汗。孩子不乐意了,又挣不脱,后来喝上果汁才终于安分下来。
阿重也去买了两瓶冰冻的绿茶,这玩意和平常的茶水差别很大,甜,哪怕是他都可以轻松喝下,还挺喜欢。杨雍扫了眼瓶身的字,是冒了大牌子的,差别很细微,但是能喝,小地方很多人分不清,没什么好计较的。
继续往深了走,便能到好几个村子交接的地方,设了个市场,规模不大,足够周边人吃用的购买了。这个点人多,摊位又都是摆在地上,没有台子,便显得有些拥挤了。有人倚着小三轮,后面车斗装了一堆鱼,时不时浇水,说是水库里弄来的,新鲜。两人只在外头瞧一瞧,觉得脏,没有进去。
就此原路返回,碰上刚才的孩子,风筝又在天上飘,他兴奋地收线、放线,令它飞得更高。仔细看去,那风筝是鸟的模样,五颜六色,拖着长长尾巴。几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剃了圆寸,肆意,无袖的上衣被风吹得鼓起来。他们看了看并肩而走的杨雍和阿重,或许眼神里什么也没带上,或许觉得好奇,这两个男人怎么这么亲,是兄弟,还是关系很近的亲戚?
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
阿重握住了身旁人的手,怕他被莽撞的车子碰到,掌心里润润的冒了汗水。有个老头搬了矮凳,在门口擦鞋,抬头瞄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去,不关心他们的表情。路的一边是野地,一边是爬满了青藤的围墙,天空挂在头顶,影子拉长,他们是这华丽背景里的两个普通人,像从小生在这里,被老人看着长大。
杨雍本来想躲,但鬼使神差顿住了,他们其实只是陌生地闯入,和旁人生活无关,旁人的目光又怎能影响他们?所以他没有作声,任由对方牵着,过了很远也没有开口。小路接着大路,太阳烈了,应该撑一把伞,这才寻到理由腾出了手。
他开始觉得“约会”这个词有点意思。
农庄里饭点到了,人都在餐厅,老板收获颇丰,正在炫耀和几个好友的成绩,那些鱼也悉数拿来招待客人。杨雍想吃些清淡的,便要了肉粥,炖得烂烂,很鲜,一点都不腥,是简单到令人惊心动魄的味道。阿重面前则是一条糖醋鱼,勾过芡的汁红亮,把鱼裹得严严实实,刺很少,一大口满满都是肉。
老板还在向人比划,说水库里鱼多啊,守个半夜就有好大一箩筐,小的放生,大的、没怀肚子的才留下,不伤阴德。好些客人耐不下心钓鱼,却也觉得有趣,给他捧场,尤其小孩嘴巴馋,使劲地吃,不知有多喜欢。
午睡的时候把房间窗帘撩起来了,不是直面阳光的,光线正好,昨天走过的山和树晕晕蒙蒙的,都像上了一层碎金箔。但不拒人于千里,气质还是亲切的,生气勃勃,它的名字记在了地图里、县志里,被不多的人念叨,就这么平平淡淡维持着寡言的模样。只有那些昆虫、鸟雀、红熟的果子懂得,繁茂华美,竟然能和这些小山岭紧紧纠缠在一起,寻常,又不寻常啊。
杨雍把脸转回来,夏风和畅,他感觉到阿重的手臂跨在腰间,有几缕发丝蹭了蹭脸颊,跳动的神经就好像一下子安稳了。
第二十六章 忽而悸动
厮混了大半天。
傍晚要坐车离开,吃过晚饭,晚霞恰好染红了天际,有山如黛,在夏时的黄昏,仿佛一幅油画。老板在看一个无聊的电视剧,边看,边骂男女主角作风恶俗,却又舍不得移开眼睛。他不在意客人的来来去去,一次相遇是缘分,多次经过也是缘分,或者从此不谋面还是缘分。
是好时光啊。
来的司机是惯于跑这条路的,年轻,但是老练,开车时不爱交谈,阿重便安静地拥着打瞌睡的杨雍,视线里绿的田红的瓦倏地闪过。
不久,回到了人影稠密的城区,几日不见,它依然热闹,经过市场的时候,阿重看见有人在卖蜂蜜,拉了一板车,罐子上写的是各种花的名字。家里也有呢,还有叫荔枝蜜的,甜入心扉,他最喜欢挑一勺子泡水喝。但鲜荔枝很贵,过段时间多了才不那么打眼,能买一点尝尝。
杨雍侧着头,发丝扑过来掩住半张脸,一些蹭到阿重的皮肤,痒痒的。
最初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体太过美味,每次操到深处,那种包裹、紧缩的感觉都令他兴奋到惶恐。但现在,感情似乎有了改变,连这样平凡无奇的时刻,他也满心激荡,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沾上嘴唇,比如蜂蜜,比如糖浆,使他想要给出一个亲吻,一个漫长到无法估算的亲吻。
阿重没有紧抓着这个问题一直想、一直疑惑,他信奉说不如做的准则,能亲身动作就别多思索,于是稍微避开了前方司机的注意,用手微微托住杨雍的脸,吻了下去。
“……发什么疯。”对方迷迷糊糊醒了,声音是冷的,可挣扎的力度几近于无。
闻言,阿重莫名笑了起来,答道:“想亲你。”
杨雍坐直身子,下意识看向前座,接着才松了口气,转过来,嘴唇咬着又张开:“回家再说。”
似乎很正经地走完了到家前的路,进门后,两人仿佛同时触碰到了一种情绪,震颤,就在这方寸之地,他们紧紧地拥抱,舌头纠缠。杨雍心知肚明,自己已经很累了,然而控制不住,手指深深地压进对方脊背,要把那里弄出痕迹一般用力。
今晚的夜色很美,如同绸缎,月光是翻折时闪烁的光芒。
阿重粗喘着停了下来,摸摸杨雍的小腹:“饿了……要吃什么?我做。”
虽说耳濡目染,但从没真正动手下厨,阿重的手艺并未得到信任。杨雍心里舒服,也还站在一旁指点,教他煮粥、炖菜,没什么新鲜的东西,用的是放在冰箱里的干菜。“明天要出门一趟了。”杨雍把门合起,那些冷气霎时飘散了。
“我也去。”阿重仔细调整火候。
这一顿是夜宵,清淡简单,只是填一填饥饿了些的肚子。之后杨雍聪明地拒绝了虎视眈眈的人,独自洗漱,懒懒地躺进床里。等阿重带着浑身水汽出来,才发现对方手里攥着被角,呼吸平缓,却还没睡熟。
杨雍感觉另一侧压下重量,睁开眼睛:“外面关灯了?”
阿重点点头,手掌抚上对方的后腰:“应该不疼了吧?帮你按一按?”这段时间做得太多,杨雍容易腰酸,喊他按摩,即使三番两次到最后变成了交欢,仍然乐此不疲。
“还行。”杨雍挪了挪身体,犹豫片刻,还是把脑袋搭在了这人的大腿上,趴在那低声说,“让我休息两天。”
直觉“约会”过后对方的态度发生转变,阿重喜悦多于困惑,也很喜欢他这副模样,没怎么讨价还价:“知道了。”
明晃晃的月光被帘子挡在外头,不要脸呀,还想从缝隙偷瞧,但屋里彻底暗了,两个人共枕,绷紧的弦松了下来。它便无法了,夜里的风忽然乱起来,流云簇拥,再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痕迹。到深夜,月成了湿答答的颜色,很难形容,是在感叹自己孤单?可怜天上没有两个圆!
但没人在乎。
杨雍翻了个身,喉咙里散出几声咳嗽,背后的人立即跟过来,用手臂扯起被子。
清晨,太阳炽烈,两个孩子边走边唱,是些不成调的混歌。打完太极拳的老太太放下袖子,还是有折痕,树影落在白色的衣服上,好像天然的纹路。新运来的共享自行车都是蓝色,从前多,五颜六色的,这会都慢慢少了,剩下一种。毕竟城市太小,街道长长窄窄绕绕弯弯,地面却平坦,不需要多么厉害的自行车。
“让一让哦!”有人扛着大块的玻璃,路上行人急忙避开,玻璃不知道是用在哪里的,透亮,或许是给某人的新屋增添光彩。
杨雍感觉身旁人的手指碰了过来,迟疑片刻,还是抓住了,暗暗感叹自己是中了邪,心里软得不像话。
市场里,他们很轻易就买齐了这几天的食材,走过一家干货铺时,杨雍发现门没开,一时有些疑惑。旁边摆摊的老头主动搭话:“……听说是刚离婚,没心思开店,你们隔段时间再来吧。”
“好吧,谢谢。”杨雍应了一声。
阿重反复咀嚼“离婚”二字,虽说曾在许多地方见过了,但他一知半解,低声询问:“为什么人会离婚?”
“不喜欢了,或者——”杨雍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
“电视上说结婚是保证,原来还有离婚啊。”阿重感慨,“两个人在一起不好吗?讨厌对方到分开,真奇怪。”
有时候杨雍跟不上对方的思路,没有答话,接着又听见低低的嗓音响起:“阿雍会讨厌我吗?”
“不会。”杨雍反应过来,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过他定下心神,觉得这样回答并没什么不妥,也就顺势。
阿重顿时高兴地笑起来。
接下来,杨雍颇有些神不守舍的意味,然而阿重以为他乏了,没敢作声,只是默默把买到的东西都移到自己手上。
打扫、下厨、洗漱……转眼又到了晚上,第二天要回公司上班,杨雍好不容易把注意力转移过来,整理着要用的资料,顺便和同事确认了一下之前的信息。过程中,阿重靠在他背后的床上玩手机,过一会就把之前拍的照片传到杨雍这边,美其名曰收藏,一张不落,连模糊的也都留存。
睡前喝过了蜂蜜,也没什么烦心事,可杨雍眯起眼很久,才慢慢睡着,旧梦也及时侵占了脑海。他看见自己站在草地边缘,那只被弟弟握住的风筝飘得很高,一眨眼,线轴不知为何到了他手里,而他朝着风刮来的方向跑啊,心里空旷一片。那些人和物淡了颜色,前方很亮,他自顾自地前进,风筝始终跟在身后。
“阿雍。”
他忽然被吓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光亮里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像人,又像奇异的别的生物。杨雍恍惚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有过的稚嫩的时候,对什么都抱有期望,短暂的恐惧之后,他的双脚重新走动。
熟悉的……在那里等他。
此时是凌晨两点多,半边窗帘扎起来,没有月亮,房里黑黢黢的。杨雍瞪着天花板,心跳急促,许久也不能平复。他刚刚惊醒,身体由内而外发烫,但摸起来皮肤是正常的温度,也许是心里的焦躁,是梦境影响了他的思维。杨雍没看过什么解梦的东西,但他隐约能猜到,梦里的自己抓住了风筝,奔向前路,简直是另一个人一般。
可怎么办呢?他暗暗地问。
杨雍一直以为自己是冷寂如冰,不是什么高耸透明的白,就是冰箱里死死黏住内壁的一层,又凉又容易被忽略。但梦是某种反映——他应该是一座火山,以为自己死了,所有都熄灭之后,竟然还有些东西存在——于是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冲破了束缚,太烫了,迫着他用力抓紧打心底渴望的一切。
那个身影是阿重。
白日里向他低声问着“会不会讨厌”的阿重。
杨雍这才明白啊,不会,就是不会,比深思熟虑的承认更快,他自己已经明白了。两个男人,或者说一个人类和一只虫,在一起一天是一天,两天是两天,怎么不能久了?其实是他惴惴不安,游离在边缘,害怕浮萍总是浮萍,没有归属。阿重天性直白,没那么绕绕缠缠,喜欢是喜欢,不想分开就使劲抓着他——他果真是心里愧疚了!
“可我需要时间……”杨雍思索许久,看向深沉的夜幕,自言自语道。
对此,阿重完全没有察觉,因为第二天的早餐、握紧的手、临别的叮嘱和过往没什么区别。他盯着杨雍的背影,直到看不清了,才转身回到店里,新送来的鲜花堆在一旁需要整理,电视播放着新闻。
第二十七章 急雨贪欢
雨季来临。
杨雍不喜欢热热黏黏的氛围,潮湿是其次,最重要是上下班容易弄脏衣物或者鞋子,难弄干净。所幸周遭的路修整过,下水道也尽职尽责发挥作用,没怎么淹,否则他真是烦恼极了。
阿重对天气变化颇为豁达,或许骨子里有那种天生天长的狂和野,不计较,若是碰上下雨的时候,他便撑起伞稳稳当当地把杨雍送到公司。偶然积水深了,他不由分说将人背起来,照样走,倒是让杨雍脸色又白又红轮了一遍,最终伏在他肩上,手指揪紧了衣服。连杨雍自己都诧异,那天做了个梦,再面对阿重时,他倒像没了过去冷淡的底气,心里总翻来覆去不知道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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