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将再也不用以劳动换取收入,他想,“然后我将拥有真正的自由,我将去追求我的爱情。”
为此于樵从不和季鸣则争执,他太清楚如何哄好这个愚蠢又残忍的总裁,他的演技越来越精湛,他完美地演着季鸣则迷恋过的那个十八岁的青年人,得体,清高,白月光学会了剪纸月亮,然后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绝不会让季鸣则因为他丢脸,他把报表做漂亮,把营销做充足,于樵甚至刻意地回避着孟时雨,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哪怕季鸣则偶尔找他一起吃下午茶,说一说过去,抱怨孟时雨比一百个情人加起来都难搞,于樵也只是微笑地听着,适时把空了的茶杯续上。他不会附和这些牢骚,从季鸣则对小朋友的抱怨里,他听出了爱意,就像夜里不眠的人能听到花啪一声开了,但花自己是听不到的。
唯一令于樵在深夜会惊醒的是,他知道,这些酒会、画廊、艺术中心,这些知名或不知名的艺术家的真迹,这些帮助别人的快乐(阔太太们做慈善当然不只是因为生活无聊),这些尊重,这些艳羡的目光,这些钱——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季鸣则。他们不再是平等的了。他永远失去了爱的可能。
“你是不是和季子羽计划好了,为什么那天晚上我没接到电话!”季鸣则发疯一样喊着。
于樵当真笑出了声,“你问我为什么?是我叫你晚上来我家的?是我掰着你的嘴灌你酒的?是我逼你按掉来电的?嗯,鸣则,我在你眼里就这样有本事吗?”
“是……我自己?”季鸣则忽然卡了壳。
“是你。是你亲自开车来我家,亲自按掉来电静音了手机,亲自把自己灌醉睡到我床上。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你会不会跟孟时雨说,都是我一手陷害你。我其实还想过留证据,不过我没干。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孟时雨不需要,他是个真正有常识的人,他会明白,上帝给了你自由意志,就是叫你在这种时候不能推卸责任!”
季鸣则觉得哪里都不对,他拚命回想,试图寻找于樵勾引自己的证据,那些温柔小意和无底线的纵容,还有像给狗梳毛一样舒服的话语,为什么于樵家的酒这样烈,床这样软,“不可能!这……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就是你们的爱岌岌可危,你自己离开他,然后从此失去了你真正的爱人。”
季鸣则被噎得欲呕,真实太干燥了,而谎言就像蜜露:“于樵,我对你哪里不好,你在这里捅我肺管子?谁都有资格骂我,除了你……我早看出来,你没有心!”
“我为什么不能?算了吧,季鸣则,事到如今我是再不想和你演了,实话跟你讲——我一直都嫉妒你。从小你就那么任性,还蠢,我想看电视剧,你却非得看《足球之夜》,还要拉我一起;我想复习考试,你自己不学还过来放收音机;你把我上了,我怕父母知道怕得不行,你却来了句,嗨,这都小事儿……说真的,除了脸和钱,你身上有哪点好?”
“你干嘛扯这些老黄历,再说……孟时雨也不是看钱才和我在一起的,他都不在乎!还是你小心眼。”
“可拉倒吧,你自己没数过吗,你和我抱怨过多少回孟时雨不顺着你干这干那,非要商量着来,你还说孟时雨人小主意大,不好哄……我还不知道,你哄人的法子就是给银行卡!我听着都替他累得慌,和你这种傻逼谈恋爱,到底要费多少精力来扳你的臭毛病?也亏他能坚持四年,你自己不知道?我刚回国那时,多少老朋友讲你比过去好相处了,现在眼看着是又坏下去……”
季鸣则呆了半晌,他终于再开口时,声音都小了些:“那也是你害的。是了,于樵,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这么坏你还跟我混在一起,你不就是图钱。”
“是啊,你说的没错。但我们的区别是,我达到了我的目的,你呢?你把自己想要的给搞没了。”于樵说着,不由得又笑起来,他带着那么一点遗憾和一点恶意,审慎地为他们的争执画上句号。他说,我赚够了也受够了,季鸣则,我们拜拜。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季鸣则。他坐在酒店玫瑰色的扶手椅上,有些可惜,又有些好笑地目送季鸣则摔摔打打地离去。夜雨越下越大,巴黎正在沉睡,此时谁还能共他听雨呢?他定睛看去,想着能不能见到哪怕一个冬夜的行人。什么都没有,黑色的玻璃窗上,只有一张漂亮的脸,他看着自己的倒影,用手指点着眼角的痣。季鸣则曾吻着这里说,于樵,我听算命的讲,有泪痣的人是很多情呢,你能不能都花在我身上,不要给旁人?于樵想算命的在说什么胡话,但他被亲得腿软,也只好胡乱点头。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去找下一个爱人。
怃然的雨水一痕一痕划在玻璃上,于樵无聊地回忆着高中地理,温带海洋气候,冬季温和湿润,这就是自然的规律,不为人力转移。
英国小说是《鲁滨逊漂流记》。
CRS:Compagnies républicaines de sécurité,法国共和国保安队。
第14章
这个夜太长了,天明前,季鸣则终于倒回床上。他梦到了一个农庄。银河从头顶流过,他站在院子里,等啊等啊,他唯恐自己醒过来,终于,有扑落落的脚步声踏住了夜色,竹篱笆门开了,孟时雨一跳一跳跑进来,一下子就蹿到他身上,小朋友身上带着稻花和芦苇丛的香味,“老季,看,大螃蟹!”孟时雨举起手上的竹篓,乡村的夜那么静,季鸣则甚至能听到螃蟹吐泡泡的声音。
“它们都傻死了,你就把筐放在水稻田里,从后面打着手电棒,螃蟹就循着光钻进来,”孟时雨眨眨眼,银河忽然哗啦啦从东往西淌干了,星星一颗不剩,夜黑洞洞的,一点光都没有,这让孟时雨的声音更加清晰,“但我不是螃蟹,就算进了筐,我也要给它捅个窟窿。”
季鸣则听到螃蟹的钳子咔咔碰击的声音,河蟹的螯闪着青色的光,一点点划破黑暗,那声音越来越响,咔——咔——仿佛再一下,那对铁一样的钳子,就能夹住季鸣则的嘴。他惊醒过来,清早的暖阳柔柔地浸透了帘幕,天花板上,小天使正撒着玫瑰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梦到和小朋友在下乡的时光,过去几年,他也曾不止一次在梦里重温。
那是一个暑假,他带孟时雨去江南的一个小村庄消夏,村里风景毓秀,老龄化严重。季鸣则有朋友在那边做有机农场,主打蟹稻共生,也种茶树和桑。
一路上都在抱怨季鸣则“小农思想”,“地主趣味”的孟时雨一下车就自己否定了自己,行李还没打开,孟时雨先追着院子里一只大白鹅跑没了影子,一会儿又红着眼圈走回来,给季鸣则看自己被鹅啄破的手。
村庄几乎没有被开发过,他们住的房子是唯一的现代化建筑,那是朋友改建的一栋徽派老宅,外面是白色的马头墙和黛瓦,里面是现代风格装修,巨大的落地窗采光极好,窗外是遍栽花木的庭院,葱茏的绿荫勾连着墙外的青山碧水,即使无拘无束如孟时雨,在裸着身子被按到窗户上操时,也有了一点点害羞,仿佛幕天席地,让山河都知道季鸣则的阴茎捅穿了自己。他那么激动,以至于把季鸣则夹得几乎射出来,“干什么这么紧张?”季鸣则咬着孟时雨的耳垂,恨声问道。孟时雨期期艾艾,最后只好说,“那只鹅看我!”。他不想叫季鸣则觉得他放不开,他毕竟还放过豪言,说明年要去天体海滩。季鸣则一听便笑了,他不顾小朋友紧张得发抖,坏心地把孟时雨一路抱到院子里,放在秋千上,又高高抬起他两条腿。秋千荡了起来,孟时雨只觉后面的肠道被撞得发麻,他只好勾起身子,放开秋千的绳索,伸手抱住季鸣则,“受不住了。”他哭了出来。季鸣则揉揉他的头,下身却并不停,“小朋友乖,最爱你了。”孟时雨便委屈起来,却又觉得被人放在心上疼着,两下交煎把他搞得无法可想,只好埋头流眼泪。他哭得太大声,连黄狗和白鹅都叫他吵醒了。
第二天他们睡到中午才起,孟时雨醒来时发现自己树懒一样抱着季鸣则,他缓慢地打着哈欠,小动物一样用嘴去拱着,想把人叫醒。季鸣则睁开眼睛,看到孟时雨,旋即又闭上,还顺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门外传来一阵阵饭香,孟时雨再忍不住,他一点点爬出小季总的怀抱,随便套了条短裤,洗了脸,循着味道走出来,厨房里建了个柴火灶,厨娘在切菜,一个男人拎着勺,站在灶台前面。
“呦,老季的朋友?你好,我是池深。”
孟时雨没想到还有外人,他连上衣都没穿,有些尴尬地挠头,“池叔叔好,我叫孟时雨,谢谢您借我们房子呀。”
“客气什么,左右我也要度假去。你们城里人夏天来乡间,我们山里人呢,就想去个海滩,都是体验平时没有的生活嘛。不过——”池深指着厨娘笑着说,“只是你们这个乡村体验有点假,一个别墅的管理团队都带来了,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喽。”
“我做饭你就不怕炸了厨房?”季鸣则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少编排人啊,老池,我还没说你大学时因为不会做饭,吃了一学期快餐呢。”他走过来,就看见孟时雨半身都裸着,白嫩的胸膛上还有青紫的印子,小朋友漂亮,倒不会叫人想到“膀爷”,可这样带着情欲痕迹的身体又哪里是影响市容的问题。“快回去换衣服,当心红袖箍老太太逮着你罚款。”
“嘁,贼喊捉贼,行,听街道季大妈的。”孟时雨做了个鬼脸,临走又拈了块才切好的黄瓜。
池深看着好笑,“他倒不怕你。”
“他怕我?是我怕他吧,他干的那些事,说出来吓死你,他连帮农民工讨薪都敢干。去年季子羽不是抢到他们x大新教学楼的招投标,赶工期出了事故,好家伙,孟孟直接跟一群学生举牌子举到公司楼下去,你猜怎样,还真让他们帮人拿到了赔偿。那可是季子羽,简直虎口拔牙,我当时真替这小孩捏把汗,生怕季子羽那个傻逼做点啥,好长一阵都拘着他不叫出门。”季鸣则与有荣焉地说着,大摇大摆去掀锅盖,夹了块肉在嘴里嚼着,“不够火候,还得再炖。”池深撇撇嘴,说去你的吧,有本事自己做。
池深和季鸣则是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那时大家还简朴,没什么留学生请帮佣和厨子,池深吃了一学期汉堡吃出胃病后,痛定思痛,自己研究做菜,渐渐成为圈内名厨,因为池深也是北方口味,季鸣则偶尔会来找他打牙祭,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后来池深越做越精,讲究起食材和产地,渐渐便接触了美国的有机农业。前几年他交到好运,供职的公司上了市,池深就卖了点手里的干股,来乡间做有机,平时在盆友圈里晒晒青山绿水,颇有些老板坐在五六十层的办公室里看着照片眼红。
他知道季鸣则大学时失败的恋爱,刚刚一见孟时雨的相貌,心里就有了数,过去季鸣则照着这个样子的找了不止三四个,但池深总觉得,这次还是有点不同。
“时间够长了啊。”池深试探着问。
“不够啊,不说了嘛,你这还得再入味。”
“谁说吃的了。”
季鸣则嗨了一声,他拿着筷子在锅沿澄了澄汤,“不一样。我也说不好。”他忽然又想起刚刚孟时雨光裸的脊背,“倒是你,快走快走,别赖着了。”
“鸠占鹊巢!”池深笑着骂了句畜生,“你当我想看你们死基佬秀恩爱,明天就走,就是地里还有点不放心。”
“你还弄得挺亲力亲为。”
“这是我家,自己种,自己吃,我又不是来玩的。”
等他们聊完,出去却找不见了孟时雨,问了保姆才知道,孟时雨自己就着乌饭团啃了个鹅蛋,便出门闲逛了。池深以为季鸣则会为孟时雨的随性而生气,哪有陪着老板来度假,自己却跑没影的人?不想季鸣则只抱怨了小朋友吃鹅蛋不带自己。他们吃过饭,孟时雨才晃荡回来,手里还拿了个草编的蚂蚱,一抖一抖,炫耀地说,是村里小姑娘非要塞给自己。
季鸣则指着他你了半天,最后也没有脾气,只能叫人来吃饭。孟时雨摇摇头,说刚吃顶了,他回来路上帮一个老大爷推了把车,老大爷非拉着他吃小香瓜,没想到还挺甜,就一口气吃了俩。季鸣则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像训饭前吃零食的小孩那样,训了孟时雨好几句,又硬拉着他吃了点池深做的笋烧肉。他看孟时雨愁眉苦脸扒饭,竟还有点得意,跟池深半真半假抱怨,说这小朋友,胃不好还乱吃,也就是我有耐心,天天亲自盯着。
孟时雨呵呵冷笑,说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喝酒犯了胃病。季鸣则假装没听见,硬指着屋外说,嚯,你家这狗养得真好,什么品种?池深也笑了,说,它啊,中华土狗。
下午季鸣则带孟时雨一起去钓鱼,榕树像绿色的天蓬撑在他们头上,红蝉花攀着树干,阳光雨一样一丝丝漏下来,落在地上就变成枚枚金币。季鸣则平时都是玩海钓,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费半天劲搞台钓线组,子线主线又选得都太大,河里鱼小,只会小口小口嘬饵料,其实并不合适。季鸣则看顶漂了就起杆,自然竿竿落空。孟时雨笑得从马扎上都掉了下去,季鸣则恼火地瞪他,孟时雨摆摆手,“没事,你继续,可能就是没赶上这波儿。”说着,自己又乐了起来,“不行叫厨房阿姨现在去买二斤咸带鱼,就说是你钓的,万一池叔叔信了呢。”
季鸣则气得把钓竿往地上一撇,“小朋友,我看你欠收拾!”
孟时雨就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野草野花被他压在身下,锦衾一样衬着美人,“那你来收拾啊?”
季鸣则想着孟时雨昨夜做到最后已经肿得快流血,他终究心疼,只把人按住地上亲了个气喘呼呼。暑天热气从土里一股股往上透,人躺在上面并不难受,孟时雨双手抱着季鸣则,感受他们的阴茎互相摩擦,电流断断续续从尾椎骨往上传,他闻到青草压断后汁液的香气,甜而淡,就像他现在的性欲,其实比起被季鸣则按着乱捅,他更想要拥抱和亲吻。榕树的叶子沙沙得响在他们头顶,孟时雨觉得自己对幸福再无所求,他的心圆满得像地上太阳的光斑。他觉得这样就好,逼着他非得去炸掉地球的无可名状的抑郁都融化在花香中了,好吧,或许不平等和不公正仍然存在,但如果炸掉地球,这棵榕树怎么办呢?
他们晚上吃了饭又去看戏,正好赶上村里来了戏班,池深说他们运气好,现在村里人少,这是一年都没有几回的热闹。台上人咿咿呀呀唱得倒是好听,可惜两个北方人半点不懂,孟时雨忍不住,扭头去问旁边的老奶奶,“奶奶,这唱的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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