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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凤梨(近代现代)——嘎巴菜

时间:2021-02-14 17:51:32  作者:嘎巴菜
 
 
第5章 
  回到房间已经是午夜,但季鸣则还是忍不住给项目负责人打了电话,他要这次投资的全部报道,负责人说我们当然一直控制着舆论。季鸣则说,控制个屁,我要法国的。负责人诺诺,说马上调查。季鸣则叫他赶紧,又特意叮嘱,不要只看财经版,社会版也要关注。
  于樵还未睡,他坐在一把复辟风格的红色扶手椅上正喝酒,金色的哥特玫瑰花饰衬得人清雅富贵。他们订的是一个组合套间,只客厅共用。“你真是吓死我了,那些示威者没伤到你吧?”于樵等他讲完电话,拧着眉开口,“都是些什么暴民,你找人查查也好,这样的社会风气,谁知道他们会怎么仇富呢?”
  “打人的倒不是黄马甲。新闻说了什么?”
  “英国的晚间新闻标题用了vandal,蓄意破坏的野人,说经济损失要上亿。”
  “哦?不知道他们算没算上我的车——那辆阿尔法罗密欧也被烧了。”
  于樵显出紧张的样子,他说:“你回头和季伯父提一下吧,看你这趟差出的那样不容易,叫他也明白谁才真对公司尽心,你弟弟做了什么?争权时倒起劲。”
  季鸣则想这算什么尽心,他都快成周幽王了。他拍了拍于樵的肩膀,休息吧,他说。于樵点点头,又趁势拉住了他,仰着脖子看季鸣则,“你那个老朋友既然帮了你,要不要我做次东,明天一起出来吃饭?”
  于樵还是漂亮的,三十多岁的人保养得极好,面上毫无皱纹,和他们当初在一起时也没有两样。他才洗了澡,灯下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眼角一颗泪痣勾得人口干,但季鸣则只觉得烦躁,“小樵,”他说,“你之前不是说明天约了朋友去逛古玩店吗?”
  “嗯……”于樵有些犹豫。
  “不用管我,你自己玩就好。”
  于樵乖乖应声。
  他的这份和柔,却又在季鸣则心底长出棱角,像尖尖的石子。小季总忽然有些迷惘,但这不就是他年轻时追求的吗?一个美丽又温柔的人,一个艺术家或是知识分子,他会用玫瑰、宝石和香水好好把他装饰起来,生活本该如此,幸福的生活,电视上的生活,小时候杂志上讲的美国人的生活。于樵就像一个关于幸福的超验的理念,季鸣则在许多年轻的肉体上寻找过这个理念的投影,孟时雨是最相仿的一个,他们有着一样漂亮的猫眼,红色的小痣,奶油一样的肌肤。何况……何况他当真在孟时雨身上饮了满杯的欢乐。
  季鸣则最后瞥了一眼那把漂亮的扶手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孟孟啊,他只能想象孟时雨脚踩着朱红色的软垫,坐到椅背上去的样子,或许一只脚还踏着扶手上雕的玫瑰,他的平衡性一贯很好。
  “复辟?嘁,请我们断头台来。”孟时雨会这样说。
  转天季鸣则正绞尽脑汁给孟时雨编微信消息,写写删删好几回都不能满意,他越来越烦躁,季鸣则想,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他到底也没明白当年孟时雨为什么忽然就分手出国。
  这时电话响起来,季鸣则手一抖,刚好点击了发送,对话框里只有四个自暴自弃的字:“你吃了吗”。季鸣则接起电话气急败坏地喂了一声,负责人颤颤悠悠,季总您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快被炒了!”
  “实在是我们团队的失误,主流媒体上确实没有关于这次投资的报道,是一份市场份额很小的极左报纸,报道了这次他们所谓的‘占领’运动。”
  “什么玩意儿?”
  负责人几乎快哭了,他说:“叫l’Humanité,他们纠集了一些文化界和艺术界的所谓左派分子,正在声援现在赖在厂区不走的工人。”
  “叫警察把他们赶走啊?”
  “不行,他们在争取和EM集团进行商业诉讼,现在已经进入庭审阶段。”
  “他们占着别人的地还要反过来告人?他们最后告了什么?”
  “您知道的,根据法国的法律,EM集团关停工厂后有义务寻找买家,当时我们也是因此和他们进行接触的,对EM而言,由我们买下工业区的地开发总比任由别的制造业企业收购后和他们形成竞争关系要好。但这样一来原来厂里的工人只能失业,因此,他们准备提起诉讼,要求由所谓的工人‘合作社’以集体的名义买下旧厂,继续生产。”
  季鸣则不耐烦地挥挥手,“之前法务部门不是说他们根本不可能胜诉?”
  “说不能胜诉是指他们不可能要求法院裁决EM集团继续经营,但现在他们打的官司变成了要由SCOP,也就是工人合作社接管工厂——当然理论上这个案子他们也几乎没有胜诉的希望,但如果他们继续吸引社会的目光,获得更大的道德优势……我们不知道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拖延法院的判决。”
  “他们还能怎么吸引?谁会关心这样一群普通工人?”季鸣则不屑地说着,忽然,他想起孟时雨,l’Humanité,工会……妈的,季鸣则想,他就说为什么觉得这个单词为什么听起来这样耳熟。
  季鸣则拿着电话走到厅里,问于樵昨天买的东西在哪里,于樵才起床,东西都还没拆封,就那样随意丢在地上。季鸣则扑扑落落地翻了一通,从爱马仕的袋子里抽出报纸,是了,是了,红色油墨的l’Humanité落到了羊毛地毯上。
  于樵披着睡袍从床上爬下来,“怎么了嘛,一大清早就翻箱倒柜——呀,你哪里买这么多报纸?”
  季鸣则不知怎么竟觉得一阵心虚,他说,路边慈善募捐,你看,这写着呢,l’Humanité,人道,你们基金也可以多搞这种嘛。
  于樵就装作生气的样子,说我们至于赚这点小钱?可见你是真不关心我怎么运营基金,这还是你们季家的慈善事业呢。
  “你知道我不耐烦这些!”季鸣则赶紧打个哈哈,然后快步走了出去,孟时雨回了他微信,规规矩矩的样子,说还没吃。季鸣则赶紧献殷勤,一力要请客,孟时雨回他,那你来我们学校吧。
  从酒店到学校的一路,仿佛从天堂掉入地狱。孟时雨的学校在北面的圣丹尼省,那里是大巴黎地区出了名的犯罪渊薮,在接连不断的去工业化的浪潮后,失业者和移民被搁浅在这片滩涂。
  奔驰牌的豪华轿车向北驶出小巴黎市区后,连绵的蓝屋顶消失殆尽,一路景色渐次凌乱下去,彩色涂鸦和来不及清理的垃圾充斥在视野当中。直到轿车驶上列宁大道再往前,快到斯大林格勒大道,一片现代化的教学区终于出现在眼前。
  从这条街停着的最昂贵的轿车上走下来,站在写着自由路的路牌底下,季鸣则感到一阵迷茫。好吧,这里是法国,他告诉自己,有人在校门口派政治传单是正常的,有人在学校里拉横幅也是正常的,但为什么外墙上被人同时喷绘了绿色的阿拉伯文和阴道、阴茎(阴茎还被打了叉)?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学校,孟时雨叫他在写着“入口”的地方见,黑底白字的校名和白瓷砖的墙体,使得季鸣则怎么看那个进入的标志都像通往社会主义地狱的门牌。他站在一群大说大笑的黑人中间,感到一点如履薄冰。
  季鸣则等了会,终于见孟时雨灵活地从一群头发五颜六色的学生中挤出来,“老季!想吃什么?红烧肉还是烤爸爸?”
  “烤爸爸?”
  “就是土耳其烤肉。”
  “那还是红烧肉吧。”季鸣则做了一个自以为稳健的选择,旋即被孟时雨抓着胳膊兴冲冲拉到食堂。中国师傅烹饪的法式红烧肉肥而甜,季鸣则几乎一口吐出来,孟时雨看了大笑出声:“其实烤爸爸才好吃呢,但我就知道你肯定说吃中餐,喏,果泥给你,可以解腻。”
  季鸣则知道自己被耍了,却也只能苦笑,他问孟时雨下午做什么,孟时雨说,先不告诉你,等一下你就要知道了。
  吃完饭,他们在学校里又磨蹭了一会儿,坐在台阶上端着咖啡随意地聊,讲一些言不及义的笑话,说足球比赛,骂生活里遇见的傻逼,看校园里挂着的各种标语,看牛仔裤和黑色罩袍走在一起,看绿色的草和蔚蓝的天际。孟时雨说到高兴的地方还会同过去一样用手去拍季鸣则的背,也会笑着倒在季鸣则的肩上,“哎呀,老季!”
  午后的太阳懒洋洋地晒着,到了两点,孟时雨忽然站起来,他说学校里有个活动,“你能不能答应我个事儿?”
  季鸣则自然再没有不同意的。
  “一会儿你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生气,你就在旁边看着,好不好?”
  大概过了没一会儿,季鸣则就知道了孟时雨话里的含义。他又看到了那三个字母,cgt,红色的旗帜飘得人眼晕,学生们和一群穿蓝色工装的工人混在一起组人链,身后拉起的横幅上写着,合作社万岁,支持EM厂的工人,再多的季鸣则就看不懂了。
  孟时雨才蹿到人群里,就被叫住,一个蓝眼睛的女生把音响推给他叫他装起来,连好线后,孟时雨拿着话筒拍了拍,习惯性地用“喂,喂”试着音,这便成了现场唯一的中文。
  一切就绪,孟时雨把话筒递到个组织者模样的人手里,自己站到人链旁边准备挤进去。一个黑人马上把手伸给孟时雨,季鸣则想起来了,他就是那天烧车的人,中国的地产商目不转睛地盯住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人链动来动去,一会儿松了,一会儿紧了,这里人太多,那里人太少,左边挪挪,右边动动,但孟时雨和那个黑人的手总是紧紧握在一起,他们不停地对视,说话,还笑得开心。不光他们,每个人和每个人都紧密相连,又不时有路过的学生甚至老师接了传单后加入进来,像水落入水里,于是人链从山涧变成了一条贯穿学校的会说话的河。
  有媒体在拍照,学生代表和工人代表先后对媒体读了宣传稿,除了l’Humanité,还有一些季鸣则不认识的媒体,光怼到他们嘴边的话筒就足有三个,还不算有人拿着手机,打开了录音界面。季鸣则暗自祈祷这些只是学生的自媒体。
  蓝色的工装和学生们的脏外套混在一起,翻德里达的手和拿螺丝刀的手握在一起,季鸣则一个人站在路边看着,随着音乐的节拍,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活动,没人会讨厌快快乐乐的聚会,他甚至也想加入进去。但那个工人代表开始讲话了,充满愤怒,说要和资本家抵抗到底,随后又来了一个穿着荧光马甲的非洲移民工人,他口音很重,季鸣则几乎没有听懂,他只看到泪水从那个人巨大的眼白中掉落了下来,然后被冬天的风吹起。
  SCOP:Société coopérative et participative
  在法国一般也被称为 société coopérative ouvrière de production,工人生产合作社。
  最后给万塞讷实验中心的同学们比心心。
 
 
第6章 
  活动持续了快半小时,人链才散开,孟时雨和刚刚的学生代表说了几句话,就过来找季鸣则。“你都看到啦。”
  “看到什么?”季鸣则板起脸来。
  “就是我们学校组织的活动啊,声援工人,反对EM集团,我想着你该知道这些,我们去找个咖啡馆,坐下说好不好。”
  季鸣则暗暗叹口气,他终于明白小朋友今天怎么主动起来。
  孟时雨和朋友们道了别,拉着季鸣则坐地铁去镇上。季鸣则苦恼地研究着购票机,他回头想问孟时雨如何操作,却正好看见小朋友两手一撑,灵活地从闸机上方跳了过去,又转过脸对他抬抬下巴,挺得意地样子。在克里希,他们找到一家能抽水烟的咖啡馆,老板问孟时雨还是老样子?孟时雨点点头,然后自作主张给季鸣则叫了一杯,算我的,他说。水烟的烟筒在他细细的手指间绕来绕去,就像他们的话头。
  “总之呢,我们……我绝不希望你的项目落地,”孟时雨终于进入了正题,“其实去年EM集团就说要关停圣丹尼地区的工厂了,工会和他们谈判的结果是启用新的工资方案,工人自愿放弃奖金和年假,并且在一年内使利润增加8%。但因为你们来了,集团毫不犹豫就撕毁了协议,然后他们股价便应声上涨……多可笑,这样的跨国制造业集团,关掉自己的工厂,反而使财富增长了。”
  “但这就现实,工业远不如金融地产赚钱,何况无论我们还是EM,这样做并没有违法。”
  “是,法律管不到你们如何以钱生钱,现在政府也不想管,而你们又没有心。所以工会也明白了,连cgt这么又笨又保守的工会都明白了,他们不再坚持通过罢工和占领仓库的方式迫使集团撤销停产决定,而是准备把工厂变成SCOP模式,合作社,让工人自己经营。”
  “我要是真没有心我还坐在这里听你讲?”
  “嘁,你要有心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听我讲?”孟时雨说着,生起气,用水烟的嘴不耐烦地磕起桌子,“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工人,一千多个人,他们就要失业了。你刚刚没听到那个工人代表说话吗,在这个社会,失业是可耻的,不能工作是可耻的,你们还总说法国人懒,不想干活,等着吃低保。才不是呢,他们只是想工作,然后赚口面包。”
  那个工人代表的脸在季鸣则脑海中闪过,模模糊糊,季鸣则已记不清那张怒气勃发的脸了,他唯一还有些印象的是那个移民工人,他想那个人大概真的很伤心,否则为什么能在这样欢腾的气氛下哭起来呢。
  “他们可以再找工作啊……而这一切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找你妈啊,圣丹尼地区去工业化这么厉害,哪里还有能吸纳工人的产业。至于我,你又问,你都问过多少遍了?”孟时雨用脚去踩季鸣则的皮鞋,“之前在北京就和你讲,你都不听,那我不说了,我就说我是为了给你添堵好不好?”
  季鸣则蜷着两条长腿在小咖啡桌下面委委屈屈地躲着,躲不开,就只好由着皮鞋光洁的表面出现一个个鞋印。
  孟时雨出了气,才终于好好讲话:“是我导师……他之前一个项目是有关在圣丹尼地区发展合作经济的实验——这其实也算我们系里的传统了,从68年到现在,不知道多少学生都下了工厂——总之我们就是那时认识了这个厂的员工。现在他们遇到这样的麻烦,我们实在做不到不管……况且我还有很好很好的朋友在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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