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旺季或许好些。对了,刚才指挥处来了消息,网速太慢了,加载了半天……他们抓住了一个地下手术组。”
“那真是太好了。”
“——结果你猜他们被抓的时候在干啥?”
“做手术啊,还能做什么……”
“不,他们在做题。”
“做什么?”廖无非以为自己听错了。
“做题。”严武备说的很认真。
“因为这组医护最近一直在补课做题,手术做得也慢了,交了定金的客人等得不耐烦,以为对方是骗子,将这件事情报给了警方。”
廖无非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四个字:“……为什么?”
“似乎是最近地下组织也开始要定期考核了,每周每月都考,考试成绩和绩效分成挂钩,考试之外还要听讲座,讲座必须本人签到,不然扣成绩……这个做法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工作效率。”
“……这听起来,实在不是这个行业的风格……有点耳熟,好像是……”
“好像是咱们那的特色。”
廖无非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把这个魔幻的线索先放到一边。他的线人送了最新的消息过来,在每周和每月固定的日子,会有三到五个手术组聚在一起,在菲律宾某个宾馆的会议室里待半天。
这是个很可靠的情报,但如果按照这条情报去抓人,最后能抓掉的也不过是这几个组而已。杰德将他的侧重点转移到了菲律宾,阿修的行踪成谜,不知被派去了哪——廖无非想针对杰德,逼迫桑德曼派出阿修前来救援。
正当他打算再休息一会儿时,严武备的声音又将他叫醒了。
“网速恢复了一点,今天菲律宾这边的行动组有行动计划……快点快点……这什么破网!”
飞机上的广播在此时响起——由于准备降落,机上无线网络即将关闭。断开的网络连接中,邮件里的内容仅仅加载了一半。
“……菲律宾那边最近观察到有很诡异的聚会在宾馆的会议室内举行,聚会性质是校友会,但人员身份无法核实。其中有几名出入者,是被长期监视的嫌疑人……”邮件到此为止,剩下的内容无法加载,严武备绝望的合上电脑,“——他们也得到了这个情报,但是打算直接抓人!”
在准备讲课之前,何株提前过去准备课件。但是他发现,今天的会议室门口有几个陌生人在徘徊。
见到他来,那些人并没有回避,反而热情地迎上来。都是男性,年纪相仿,而且说着很纯正的中文。
“——你是几几届的?”他们问何株。
何株呆住了。会议室外,有几名被林渡鹤指派过来的保镖意识到这个意外,慢慢围了上来。
“这个啊!”其中一个人笑着指指墙上的条幅,“咱们不是校友会吗?我两周前路过的时候就见到了,没想到在菲律宾还能遇到校友!”
何株的神情僵硬,他连忙示意将那个条幅扯下来:“这个是上次的布置,没有撤掉而已。这个校友会已经结束了。”
“哦……”人们失望地叹气,“你是酒店工作人员啊。”
“对。”
人们走了。何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去通知讲课临时取消。他们清掉了会议室里的所有东西,回到了住处。
在林渡鹤所管辖的手术区,工作人员的待遇比越南那边要优渥许多。他们有手机电脑,能在区域内自由行动——当然,在区域内所有电子设备的通讯,都在监视程序的记录之下。
林渡鹤见他提前回来,知道是出事了。何株搜索了“哈尔滨佛学院”的学校论坛,用关键词“菲律宾”作为检索,结果让他背后瞬间凝了一层冷汗。
《意外发现咱们在菲律宾也有校友会,有没有校友报名?》
图中,就是他们挂的条幅照片。
“换名目呗,”林渡鹤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你虚构一个不存在的商会名不就行了?就说是某某商会的华商的商务聚餐。这地方的华商遍地都是,谁让你用一个冷门学院的名目……”
“会出事吗?”
“百分百出事,不用想。”
——林渡鹤的直觉是对的。在下午,派去查探的人汇报,宾馆外停着警车,有警方在室内进行调查。
而他们面临的更大麻烦并不是来自于警方,而是来自于杰德。当天,这个据点所有的手术都被取消了,林渡鹤和何株被通知在住处等待。
“拜你的‘哈佛校友会’所赐,我们被杰德怀疑是内奸。”林渡鹤躺在床上,神色木然,这么漂亮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就像个人形玩偶一样木讷。“……能不能活,就看运气吧。”
他们被车接走,带去了码头。经过几个小时的船运颠簸后,“灯屋”的紫彩出现在浮霞璀璨的海面上。这是何株第二次看到这条游轮,他问林渡鹤,自己的结局可能是什么?
对方指指上方。
——上方甲板上,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在晚霞中摇晃,是阿修。
他和水手在把什么东西往下面推。伴随落水声,裹着麻布的重物坠入水中,飘到他们的小艇边。
麻木有些散开,露出尸体苍白的脸。它在何株的注视下,慢慢地向水底沉没。
一路上,廖无非的脸色都很难看。
菲律宾这边已经雷厉风行地发动了围捕,但是扑了空。这就意味着,他们不仅没有微小的战果,而且还可能导致线人暴露——尽管警方那边的线索并非来自于线人,而是来自于华人论坛一条荒诞的帖子,声称在某宾馆举行的哈尔滨佛学院校友会并不招收哈尔滨佛学院的校友。
“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确保线人的安危,他最后给我的消息表示,杰德已经派人将他接往灯屋了。”他和这边的行动组紧急寻求支援,“他的身份特殊,杰德会亲自审问他,如果杰德在灯屋,加纳纳和阿修很大概率也在——如果我们能证明这条赌船上有明确的人身伤害案件……”
对方的负责人打断他:“它在公海上。”
“——我们会想办法让它回到近海!”
“它在公海上,没有明确证据我们也不能武力登船!”
“不需要采用暴力,我可以登船。我需要你们做的,就是派遣武装在近海处等候,一旦这条游轮越过近海区域,你们立刻可以在合理条件下进行登船!”
他带着严武备赶往码头,负责人答应为他们准备好船只,但是没人知道廖无非要怎么登上那条游轮——灯屋的登船条件是身份验证与登船证,就算偷到或者伪造登船证,他们也无法通过虹膜确认。
何株和林渡鹤被带上了船,有人带他们来到顶层,那里并不是办公室或者会客室,而是一间朴实无华的石室。
看起来,很像文艺复兴前的苦行祷告处。
何株闻见了熟悉的味道,是血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类似手术过程中的手术室。电刀切开肌肉骨骼,那种焦烟味和蛋白质加温的味道,哪怕是口罩也无法阻挡。
在石室的尽头处,耸立着一支巨大黑石十字架。耶稣受难像在十字架上垂死,仿阳光的照灯从上方照亮了它。
十字架上受难的人不是耶稣,是个肥硕的中年男人,他被人从中间均匀的一分为二,消毒水和血水混合的液体,正沿着他的足尖滴落。
“阿修的作品,”林渡鹤一眼就认了出来,“说真的,这家伙如果去读雕塑系,说不定会成为独树一帜的东南亚汉尼拔风格。”
十字架下方,有一个穿着灰布袍的人正跪着祷告。杰德站在这人左边,而阿修站在右边,就像是宗教中的三圣像。
林渡鹤知道这是谁:“好久不见,加纳纳。”
“我比较在意那个被钉着的是谁……”何株嘀咕。但是,在这间石室里,再小的声音也会被放大。
他闭上了嘴。
加纳纳站起身,接触到这个人的眼神时,不知为什么,何株感到了安心。这是一种很慈悲的眼神,就像佛像或者神像的气质,除了悲悯,没有任何尖锐的情感。
“我的一个叔叔,”加纳纳轻声说,“显然他们并不喜欢我成为家长。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这是最后一个被我钉死的叔叔。”
何株想,这死叔叔还带复数的,外国真是人丁兴旺;换成是自家,估计钉个一轮就绝种了。
“他们必须承认你作为家长,不然还有谁?”林渡鹤尴尬地笑了两声。听话中之意,他似乎对桑德曼家族并不陌生。
加纳纳蓝色的眼睛望着他。答案在不言中。而这个答案,林渡鹤显然不喜欢。
“……别开玩笑了。”他退开一步。阿修直接上前,将林渡鹤扭住,“别开玩笑了!你爸已经快死了!”
“他还没死,只是病了。林,他想见你。”
“——你答应过不会把我送回去的!”林渡鹤怒吼,“是你把我从他手里救出来的,你说过绝对不会把我献回去!”
“……他很挂念你。或许有你的陪伴,他的病情会有好转。”
男人的声音近乎崩溃,何株从来没听过这样绝望的嘶吼:“你知道那个老头对我做了什么!那些年他在我身上做的事——”
在这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中,阿修用尽全力和几个保镖将他拖了出去,嘶吼声在回廊逐渐远去,随着石门关闭,一切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回来的是脸上带着淤青的阿修。年轻人委屈地捂着脸颊:“他挣扎得可真凶。加纳纳,你的父亲以前对他做了什么?”
加纳纳没有谈论这些,他觉得这并不是阿修该听的。在送走林渡鹤之后,客人就只剩下何株一个。
“好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们的内奸先生。”加纳纳微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其实他的个子很高,只是因为体态匀称,线条柔和,莫名显得很无害,没有压迫感,“你还有什么话想对上帝说的?”
这个变故太大,何株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脑子只能勉强翻译出男人的最后一句问话。
不信上帝怎么说?无神论……唯物主义……这些用英语怎么说?
彻底的惊惶中,他只能说,no God。
这两个词让加纳纳的表情变了,何株仿佛在他五官俊美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嫌弃。这两个词啥意思?他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吧?不会误会了吧……
不,肯定是误会了。
因为当杰德拿出了一份类似证物的文件想和他确认时,加纳纳根本没有给妹夫开口的机会。他只是看了眼阿修,年轻人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就像上次在大巴上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只用手肘就夹住了何株的身子,轻松拖往门外。
第十五章 就算是小孩子也照样咬
车在林间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后座上,穿着普通白T恤与牛仔裤的林渡鹤瘫在坐垫上,一脸恹恹。
“还有多久啊?爸。”
开车的人没有回头:“快了。”
“半小时前你就说‘快了’,这附近到底是哪?森林公园?”
“去一个很厉害的人家里。”父亲这样安慰他。
又过了半个小时,车终于停在林间一处有安保的铁门前。林渡鹤朝山坡上望去,在高处,似乎有一栋纯白的建筑物耸立着。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坐车太久导致的晕车幻觉。
“……我操,强啊,这是私家庄园?”
他的直觉是对的,从刚才进入林间路开始,这片土地都归桑德曼家族所有。这是他们在全球各地无数产业中的某处庄园,坐落在美国的印第安纳。
“你在这里过一个暑假,锻炼一下口语。”
“这地方是干啥的?”林渡鹤看见两边的警卫在检查他们的车辆,所有东西都被彻底检查了一遍,车子才被放进铁门,“你怎么认识这种人家啊?”
父亲没有说话。这很少见,因为父亲疼爱儿子,往往有问必答。
“你住在人家家里,要对人家有礼貌……”那栋白色城堡逐渐清晰,父亲的声音却黯淡下去,“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叔叔,会教你一些事情……要对人家有礼貌,有教养……你能读上那么好的学校,都是这个叔叔安排的……”
“他听得懂中文吗?”
“他是意大利人。”
林渡鹤心里的困惑还是没解开:“那你到底怎么认识……”
“——别问了!”
男人骤然暴怒,失控地锤了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响彻整片花园,引来了几名巡逻警卫。
林渡鹤被吓得紧紧贴在后座,不安地看着父亲。
男人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了情绪。他挤出怪异僵硬的笑容,让孩子下车。
“总之……要有礼貌……有教养……等大学开学前,我会来接你。”
林渡鹤迟疑地下了车,拿起自己的行李。就在父亲即将离开前,他喊住了男人。
“爸——我七月份能回一次国吗?”他问,“高中要吃散伙饭,我答应同学会回去的。”
车停了片刻。他的父亲摇下车窗,点了点头。
林渡鹤稍稍安心下来,挥手和他道别。庄园的佣人过来迎接他,拿走了他的行李箱。
“桑德曼先生已经等你很久了。”老妇人说。
林渡鹤的英语还不太好,只能茫然地点头微笑。他把破旧的MP3用耳机线绕了起来,用手指勾着,跟着她走入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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