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他们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地下赌庄。李义虽然是第一次来这一带,但只要想找,总有办法找到,何况这地方在菲律宾并不非法。
他们进了玻璃门,里面人声鼎沸,烟味浓重。灯光是红色和金色交错的,外面供着关公像,神奇的是,东南亚这边很多赌庄都会供关公,无论老板是不是华裔。
但是看装潢,似乎是华裔开的店。
两人都点了支烟,进去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项目。李义很担心何株,如果第一次来,会有一种“新手运气”之类的说法。
其实也并不是新手运气。只是庄家看见新人,都会故意让他们赢几次,人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冲昏头脑,这边的赌局很小,筹码最便宜的合折人民币五十块一个,最贵的也才五百一个。和拉斯维加斯相比,根本就是教学局。
然而,这边每个晚上负债千万的人却数不胜数。
起初只是试试手,用五百块的筹码赢了一千五,觉得是新人运气。然后再赢了五千,想乘胜追击,结果输了五百。考虑到已经赢了六千五,输掉五百并不是什么事,下一把又赢了一千。
然而从下一把开始,就会开始小输。
人是不信邪的,小输之后就会不断加码,怀着翻盘的妄想。然而庄家项目几乎不可能让人暴赢,只会偶尔爆出一个冷门。
何株先去拿两个小筹码玩了玩老虎机,有点“到此一游”的意思。他不喜欢旁边的环境,太嘈杂了,老虎机这边反而是全场最安静的地方,只有机械的咔咔声。
“去试一把转盘吧。”李义说,“先热热身。你是第一次来……”
他的眼神在这癫狂的室内转了一圈,跳过了人最多的大转盘。
何株说,想先试试德扑。
德扑的人不多,荷官在给两个老头发牌。李义给他简单介绍了一遍规则,庄家又介绍一遍。何株选了6人台,总共凑够六人之后开局。
“记住,上来先打基础牌组,你是新人,基础牌组最安全。”李义教他。
何株只是点点头,理着手上拿到的牌。李义去转盘那边碰运气了,说待会儿回来看一眼。
新人的运气大概能维持三局,等待会儿回来,何株应该是输得差不多了。
他大约玩了一个小时,再回到德扑的桌子边。何株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输光了,重新去换筹码了。李义往前台找人,就看见何株确实站在柜台那,手边是堆成小山一样的筹码。
“你把钱全换了?”他问。
何株回过头。柜员正在收走那些筹码。
“——我在把筹码换成钱。”他说,“这里赢够了,我们可以换一家赌场了。”
李义目瞪口呆。这些筹码都是这人从德扑桌上赢下来的。
“我六岁就被我妈带进棋牌室看他们打牌了。”他恹恹地将接近两万五美元的现金装进蛇皮袋里,“也不知道这么简单的数学心算有什么好沉迷的,还能把存款都输光。”
第二十一章 除非林渡鹤陪我睡觉
在换了五家赌场后,手上的本金增加到了六万美金。他们带着蛇皮袋里的钱离开最后一家赌场,何株没有想继续赌,他头脑很冷静,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人在某一件事上的能力是绝对有限的,譬如打牌,他只能凭借快人一步的心算,去赢那些想撞大运的人而已。
至于经验、技巧,都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磨炼的。赌桌上真正的高端局永远都是在拼出千手法,所以他一旦去稍微大些的赌场遇到那些老赌徒,几乎立刻就会原形毕露。
但附近的地下私家赌场不会再接待他们。私家赌场会将每晚盈利超过数额的客人列入黑名单,如果要一次性赢更多,就只能去那种上限更高的正规赌场。
那意味着水平更高的对手和无处不在的庄家,还有更大的筹码单位——最小的筹码,一枚合折一百五十元人民币。
随时可以倾家荡产。
“钱还是不够,要不拿着这袋钱,去找个海岛度假吧,哈哈……”
李义不是个健谈的人,尽全力说了句自以为风趣的话。何株叹了口气,谅解了他的苦心。
但,这也不是全然无用的提议。
现在拥有了两间手术室的启动资金,至少是原来的两倍了。手术要先开始做起来,才有机会采购更多设备。
他们带钱回了马萨斯岛,夜很深了,船夫喝得醉醺醺的,收了他们两倍的钱。新的手术室计划建在岛的南边,那有一片很大的桔子林,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个废弃渡口,拥有自己的船只是必须的。此刻的南岛上漆黑一片,就连供电都不稳定。
李义嘟囔,说刚才一定停过电了。何株起初并不意外,紧接着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奔向关着严武备的货车——英格在下午就往机场出发去印度,这里的备用电源需要手动启动,如果停电,根本没有人会启动电源,恢复货车里的医疗设备!
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跑向货车,车门下面衍生出许多电线,连接到墙根的发电机,车里此刻没有体外循环器运行时的嗡嗡声,何株险些连车门都没敢打开——车门后,很可能是病床上已经冰冷的人体。
倒是李义先他一步拉开车门,反正没有心理负担。手机灯光照亮车厢,里面的景象却比何株想象得来的更为恐怖。
——病床上空无一人,束缚带被割断了,满地都是散乱的带子,与被拔下来的输液管。角落里,隔断束缚带的铝制药瓶盖毫不起眼。
“他跑不远……”何株的声音近乎扭曲,“他离不开这座岛……”
这时,林内的码头传来轻响。何株立刻跑了过去——但弄出响声的并不是严武备。深夜的废弃码头,有一张竹筏停靠着,几个大概七八岁的本地孩子或是站在竹筏上、或是半靠着竹筏跟着游在水里,手里提着手电和鱼篓,显然是来夜钓的。
他们看见何株冲过来也不害怕,仍旧自顾自玩闹。这些孩子都不太会说英语,李义会几句本地话,半说半比划地交流,才弄清了严武备的去向——孩子们刚才就来过一次,有个“穿着蓝衣服的男人”跌跌撞撞过来,让他们用竹筏将自己送到岛外。
他们有些害怕地看着何株,觉得这个男人的神情阴森恐怖。李义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钱丢给孩子们,拉着何株匆匆回去了。
严武备在本岛联系上了行动组,被紧急送往本地的医院。
被送入ICU前,他提供了马萨斯岛上的情况。在一周的治疗后,他的情况稍微好转,可以回国接受治疗。
但当严武备问起马萨斯岛的调查时,菲律宾的合作者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那里没有查到非法器官移植。”
“可能是他们还未开始,但他们已经准备开始运送设备了……”
“是这样,我们查了那边的手术室,这个诊所是有报批的。”
严武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以一个韩国人的名义报批的,整容工作室。”对方翻开文件夹,给他看了报批材料的复印,上面清晰地记录着,申请人是韩国的Lee Jungyi,申请类型是美容/整形。
名字就叫“Dr.Liver工作室”,甚至还有一块淡粉色的灯箱招牌——“更好地享受新生活”。
至于何株也没有在那被找到。严武备很怀疑菲方的执行力,他知道这边在针对可有可无的搜查时有多么糊弄——何株根本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只是个小角色,严武备提出的调援申请也被驳回了,他们不允许他为了个何株从国内调来更多的行动增员,以免中方抢攻。
廖无非死了。但廖无非生前说的话很正确——真正困难的不是独自去打击犯罪,困难的是,当许多方势力一起打击犯罪时,如何去平衡这些势力的暗中争夺。
在国内做了汇报会之后,严武备病休了一段时间。
菲律宾那边的医院限于医疗水平,只能针对严武备的症状进行急救。回国后,本来是要做全面的体检,但他把这事搁置了。
因为要去见一个人。
金哥在看守所,脏辫都被剪了,成了寸头。他再见到严武备时,原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已经消失了,这次和从前进局子不一样,他很清楚。他接过严武备递去的烟,狠狠吸了一口之后,就一直夹在手里。
他们谈了很久,达成了一个协议。
两间手术室的设备很快运了过来。但距离他们最初说定的十间,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何株手上只有医护的人脉资源,找供体也不难,这里有大片的贫民窟——难的是病人。
林渡鹤以前和他开过一个玩笑。何株问杰德是怎么拉来那么多病人的,林渡鹤说,买广告位啊。
在欧美区域耳朵浏览器或者搜索引擎下面买广告位……
当时听起来很像玩笑。但如果真的搜索“器官移植”、“肾脏移植”之类的关键词,确实会出现许多的“咨询页面”。
还有就是雇人去各种病友论坛直接发私信。这种办法听起来很老套,但却是最好用的。
毕竟咨询手术又不犯法,给人在论坛里发私信也是。
李义把电话机推给了英格:“交给你了。如果有电话打来……”
“为什么是我?”
“这……接电话的工作……”
韩国男人好像会默认接电话的联络人一定是女员工,英格翻了个白眼,狠狠把电话机推了回去。何株在一边吃泡面,一边研究投放机制:“李义负责这件事吧。”
“为什么是我?!我是主刀医生!”
“她的咖喱味英语……”
这世上最容易被吸引的,就是求生的人。
一个上午,他们至少接到了五十多个电话与几十封邮件。血样将按照要求,用跨国快件寄到他们的检验室,那套至少值一百八十万的检验设备是直接从杰德那边拆过来的。同时,从贫民窟里源源不断的有供体资源。
很快就有了成功的配对,何株派了一张单给所有的医疗组,最先“抢单”的是土耳其的手术组。
英格和李义对这种方式的工作安排目瞪口呆。简单、粗暴、高效、实惠,居然真的有一种方式同时满足这四者。
台面上,这家工作室是一家集“整容-疗养-度假”为一体的韩国美容医院;台面下,两间手术室开始无止休地工作。
但收支很快就出现了矛盾点。算账时,仅靠两台手术的收入,就算满排,也很难达成盈利。就算做再久,何株也攒不到钱。
他们都在等何株放弃。然而在第三个月后,何株带上了所有的资料和手术排班表,拉上李义去了菲律宾的马尼拉。
马尼拉有这里最大的借贷公司,史可荷。
坐在等候椅上,何株已经等了有两个小时。
他不知道前面排了人没有,等候室是单人的,一人一间。史可荷的公司简介上没有写最低的借款额度,但这样的大型借贷,基本都是五十万美金起步。
就算是借钱,也不是来了就能借的,需要先提交资料申请,申请通过才会安排见面。就在何株怀疑对方是不是临时把他们的申请驳回的时候,门开了,李义站在外面。
“到我们了,走吧。”
穿过用黑色大理石装潢的宽阔走廊,可以看见前方的磨砂玻璃门。穿着黑色通勤装的女助理等在那,鞠躬后替他们拉开门——空调冷气,与浓重的雪茄味瞬间从里面涌了出来,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办公桌后是一整面的落地窗。这套价值不菲的办公设备上,却坐着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肌肉男赤着上身,布满龙文身的褐色上身肌肉发达。他紧贴头皮的短发染成银色,嘴上和眉骨穿满银环。见何株他们进来,这人挥了挥手里的雪茄。
“你就是那个叫何株的中国医生,对吧?”他问。
但这个问题根本不该被问出来——何株在菲律宾用的是假身份,林渡鹤在本地帮他办的,一个普通的华商身份,名字很常见,叫张富。
而且,所有的申请文件里都没有他的参与——手术室名义上是李俊义,也就是李义的事业,“张富”只是作为“李俊义”的秘书。
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他的?
男人吞云吐雾,盘着腿靠在办公椅上:“你用了假身份‘张富’,这套身份,就是某个人委托这里帮你办的。如果他肯和我睡,我本来是要给他免单的。”
何株反应不过来这个“他”是谁。在李义惊愕的目光下,两人都怀疑,指的是林渡鹤。
“……想用两间‘移植手术咨询室’借六十万美元。”他嘿嘿笑着,将雪茄按在那叠文件上当做烟灰缸,纸上瞬间冒起烟,“——没门。回去告诉林渡鹤,除非他陪我睡,我才可能直接借你一百万。”
第二十二章 何医生:溜了溜了
两个小时后,李义看见何株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手里拿着张名片。
黑色名片上的名字叫通龙,除此之外什么信息都没有。李义忐忑地等何株的答案——通龙提出的要求根本不可能被接受,退一万步说,就算林医生和这个肌肉男看对眼了,也需要本人在场。
何株没有透露灯屋上的经历,但听他比较委婉的意思,林渡鹤大概率是不会出现了。
“他答应了。”
出乎意料,何株带来了好消息。
“——用现在手上的两间手术室作为抵押,和他借了八十万美金。钱下午送到。”
李义目瞪口呆:“你怎么做到的?”
何株平静:“我答应他,说林渡鹤会陪他睡。”
“……”
“很不科学对吧?不过我被逼着发了誓。用我妈发了毒誓。”
“你真的发誓了?!”
“嗯,作为韩国人,你应该能理解我有多难过。”
李义拍了拍他的肩:“……太理解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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