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可能只能定性为非法行医。虽然前段时间东南亚在联合打击器官交易,但也仅仅打击成产业链的那种流水线交易,对于零星的小桩交易,并没有任何的限制。
就算违反职业道德,仍不断有人去越过那条界限——因为收入太丰厚了,几乎是国内同类手术飞刀报酬的十倍。
这个时代,仅仅靠职业内的收入,已经很难满足不断膨胀的物欲了。今天的医生,铤而走险的理由居然是要给儿子买市中心的婚房。
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最近单位的宿舍在重排水管,严武备回了老房子。
经过何株家门口时,他顿住了脚步,停了一会儿。里面的灯是暗的,如果他没记错,这套房子已经被何秀赌输了。
忽然,客厅的灯亮了。门口传来了电视声,听声音,好像是电视剧。
是新的住户,还是……
他还是没有停留,回到了自己家的楼层。
因为时常会回来,家里的摆设还是很熟悉的。严武备没有开灯,把包丢在了鞋柜上,在黑暗中走向沙发。
紧接着,他发现了不对。
——有人。
疲惫的精神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严武备已经离沙发很近了。他后退一步,将摸索到的烟灰缸抓在手里——昏暗光线之中,有人正从沙发上爬起来。
“……你回来了?夜宵放在桌上。”
——竟然是何株的声音。
严武备用力将烟灰缸拍在桌上:“出去!”
何株打开客厅的灯——桌上放着一个砂锅,里面是已经冷了的海鲜粥。
他自顾自嘀咕:“拿去热一下吧……”
“滚出去!把备用钥匙放下!”
一把钥匙被放在鞋柜上,严武备多年以来的习惯就是把备用钥匙塞到砖头缝里。何株说,其实已经拿去复刻过了。
看严武备的恐怖表情,他又改口:“开玩笑而已。你不吃夜宵吗?”
“不许再随便进出我家!”
“对了,我妈也搬回来了,你上楼时候应该看见了……”
何株完全无视严武备的情绪,继续旁若无人地说了下去。那人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他回到楼下。何秀在看电视,见儿子回来,她说刚才有个何株的快递。
何株本来不打算理睬的,忽然又觉得不太对劲。
——大晚上的,哪来的快递……
门口的大纸箱上什么标识都没有。何株拆开箱子,打开的刹那,一颗人头从里面滚了出来。
今晚有一场慈善晚宴在桑德曼的庄园举办。
佛罗伦萨的庄园是家族最古老的不动产之一,加纳纳的父亲沃特常年住在这里疗养。今天的主题是为东非的腭裂儿童筹款,布置从中午就开始由会展公司的人进行了。
加纳纳提前一天抵达,利兹要晚些才到。花园里,仆人正推着沃特的轮椅在树荫下慢慢地走着。
从彩花玻璃后,花园里的一切都显得美轮美奂。他在窗边坐了片刻,父亲的轮椅从他能看见的范围消失了;又过了一刻钟,走廊处传来电动轮椅自动驾驶的声音。
沃特在进入房间后先拥抱了他。他苍老了很多,但看上去依然有种森严的气度。在加纳纳的印象中,除了例行的拥抱,他和妹妹几乎没有从父亲那得到过多余的温情。
那时候,他几乎将精神寄托在神学上。一个叫博勒夫的家庭教师来到他身边,他告诉老师,自己以后想进入神学院,成为一名牧者。
他全心地依赖着博勒夫,在那之后,加纳纳再也不曾那样信任过一个人。
沃特在和他说话,只是聊聊花园里的新品种玫瑰。从几年前的病重开始,父亲很少和他说家族产业上的事情。他只会看一次每年最初的收购提案,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孩子处理。
在房间的另一角,林渡鹤沉默木然地站着。加纳纳的余光瞥到他,很快转开。
用完下午茶后,沃特允许林渡鹤去室外走动一段时间。
两个人一起走过花园中的苹果树林。加纳纳保证,以后会补偿林渡鹤。
“——只要他将最终的裁决权交给我。在集团内部,仍然是他掌握多数股权与基金。”他说,“这些东西的转交虽然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我需要它尽快交接——我很抱歉,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补偿给你。”
“杀了他就可以结束一切……”
“非正常死亡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
他们在湖边的木码头坐了片刻,有仆人送来新鲜的果汁。林渡鹤毫无反应,只是看着湖水。他在上周跳下去过一次,但很快就被跟着的仆人救了上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尝试危险行为,这座庄园中的人都司空见惯。
三点了。
加纳纳将空杯放在托盘上,拉着他起身。他们要回去更换礼服,一如既往,沃特希望林渡鹤换上晚礼服,在晚会时安静地站在自己身边。
何秀的尖叫引来了严武备。房门被踢开,严武备冲进来时,那颗人头正好滚落到门口。
——只是颗粗制滥造的假人头而已。
在箱子底下的是椰子,而且恶趣味地用扭曲的中文写着“好想你椰”。
“别动那个箱子,你们都出去!”严武备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同事,“马上!”
何秀还不明所以,何株已经拉着严武备下楼了;严武备回头对他吼:“把你妈带上!”
何株翻了个白眼,回头把还惊魂未定的母亲一起拉住。
物证科的人很快就到了,带走了那箱诡异的椰子。里面没有爆炸物,只有一张相机闪存卡。
一段视频被存在里面——在菲律宾失踪的金旺坐在一个疑似歌舞厅的地方,头顶彩球灯旋转,金旺很明显被什么东西逼着,僵硬地在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第二十四章 和好如初
“这么说,你还要想办法把那个金旺救回来?需要联系菲律宾当地的警力吗?”
“视频还在分析,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菲律宾。”
“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啊?这……武哥?要不咱们早点散了吧?”
服务员路过靠窗的四人位,上面坐着两男一女。
看不透这三个人是什么关系。
李珂现在有点懵。昨天严武备主动约她午休时候出来吃个饭,聊聊最近麻烦的案子。到餐厅时,对面坐着的严武备和何株。
何株露出和她一样的懵脸——严武备今天难得和他说,要一起吃午饭。
看起来是因为之前那箱椰子的威胁,结果坐了没多久,李珂来了。
严武备和李珂聊了起来,完全把他丢在一边。李珂每次看出何株的尴尬,想和他聊几句,刚开口就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终于李珂忍无可忍。
“——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她靠在沙发上,眼神在两人中间来回转,“多大人了?吵架就吵啊,实在不行打一架也不是事儿,拖我过来干啥?”
三人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两人之间没人说话。在等红灯时,何株忽然笑了。
“——我是被判刑了还是杀人了?”他问,“你叫她来是几个意思?让我看看你相亲对象?”
“你生什么气?”
“我都没被定罪,偷渡的事情也就是没收护照和再教育,现在工作也没了……我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你又生什么气?”
严武备瞪着他。
“我听师弟说有个老医生被抓了,但只是吊销执照。说什么牢底坐穿,最后还不是轻拿轻放。”何株冷笑,“到我这里,就变成了罪不可赦了?”
“他的情况和你完全不一样。只是受私人委托,没有和那个产业链沾边……再考虑到年纪……”
“我又是什么情况?!你有证据吗?”
大马路上,中午的市中心人流如织,不少人惊愕地回头看着这个突然歇斯底里的文静男人。严武备拽住他,将人拉到僻静的角落。
何株哭了,不管严武备怎么威胁“别再给我装了”,他都哭得停不下来。路人的眼神越来越诧异,他只能妥协:“别哭了!今天是我错了!”
哭声瞬间停止,何株的眼神冷冰冰的。紧接着,他忽然笑了。
“——你小时候把严文聪弄丢之后,是谁每天陪着你的?”
“过去的事情你还要说多久!”
“你今天把那姑娘叫来,不就是为了恐吓我吗?不就是想让我知道,你要丢开我随时都可以丢开,不是吗?”
目的被揭穿,那种近乎不堪的难受裹挟着严武备,让他很久都没能开口反驳。何株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
“……各退一步好不好?我没有被定罪,也没有证据能定我的罪。我们各退一步……”他死死抓住严武备的手,“你不知道今年我有多难过,我妈的事,她欠的债……我有时候走投无路了只能想从楼上跳下去,别人能怎么帮我?你能帮我还债吗?谁都帮不了我……”
严武备有些动容了。他不是第一次面对别人的求饶,但对于何株的声泪俱下,他没办法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然后,他蹲下身,把何株扶了起来。严武备的语气软化了,他说,回家吧。
严武备说,以前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你去找一份工作,让一切重新开始。
何秀看见两人一起来吃晚饭,忍不住意外。
“小严好久没来了,你知道了吧,我家小何工作都没了……”
“很快会找的。”何株在桌边给土豆剥皮,手法很细致,就像动手术一样,“大概率是去药厂。”
“感觉你们不当医生就去药厂。药厂收入好不好啊?”何秀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何株耸耸肩,意思是“还行”。
他把最后一颗土豆丢进锅里,想了想,又拿了两颗出来。
“我烘点土豆片给你当夜宵吧?”他问严武备,“之前给你的海鲜粥你吃了吗?”
严武备摇头。
第二天晚上,他推开自己家的家门,看见何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面前摆着装着海鲜粥的砂锅。
“我给你做的东西都是很好的,以前你都会吃掉,”他打开砂锅盖子,“吃吧。”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严武备还是走向沙发,坐在他旁边。碗筷都摆好了,何株将粥饭盛出来。
他想起一件事:“对了,那个叫李珂的姑娘……你们真的打算相亲?”
“没有,只是领导介绍的。本来年龄就差太多了。”
何株笑了:“那就好。上次之后估计她也不会再和你出来了。小武,把她号码删了吧。”
严武备没拿手机。但何株伸手到他口袋里,把它拿了出来。他举着手机,一字一句:“我们和好了——以前你都会听我的。把她删了。”
一个小时后,带着空砂锅,何株心满意足回到自己家的楼层。他看见客厅灯是亮着的——这很少见,因为何秀应该已经睡了。
他推门进去,发现家里不止一个人——何秀低头坐在客厅沙发上,旁边还站着五六个男人。
这一瞬间,何株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身处于一场梦魇。他有时做噩梦,就会梦见这种被讨债的情景。
何秀的声音很轻很轻,听不真切。
“……儿子,帮帮我……”她颤抖着抬头,“我……输了一点……”
一个男人打断她的话:“大概借了六十万,你是何株对吧?帮帮你妈。”
何株死死盯着何秀,他开始耳鸣了,一切都在天旋地转;在那些人拦住他之前,人就跌跌撞撞跑出了家门,沿着消防通道跑下了楼——黑夜里的小区无比寂静,清冷的夜风和闪烁的路灯,微微让他恢复了一些神志。
这一刻,仿佛有数十个钟摆疯狂在脑内敲响。他母亲的本质,他的本质,他生活的本质……
他永远不可能管住何秀。她会永无止境地赌下去,只要赌博还带有虚无缥缈的回本希望,她就会继续赌下去。
或是和母亲彻底断绝关系……他这次没有签担保协议,完全可以不用管她。
就这样吧,不要再管她了,就当世界上没有这个人——搬出去,换号码,去新单位……
他蹲在台阶上,呆呆看着闪烁的路灯。
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这样?他的人生,本来应该是另一条光明的道路……
很庸俗、很平凡,但是至少光明……
当然也很无聊。
如果说最满足而安心的日子,反而是在马萨斯岛上疯狂进行移植手术,切开一块又一块右髂或左髂的皮肤,放入鲜活的肾脏,夹住动静脉,做切口,扩张导尿管……
然后收钱。
收钱收到对金钱感到麻木——哪怕在真正的富豪眼里那些钱不值一提,可足够他还完国内的所有债务。
金钱向流水一样,自动向自己涌来,仿佛天国般的曼妙。他感觉自己切开的不是髂骨上的皮肤,而是金矿。
好喜欢钱啊。
他想。
有钱太爽了,尽管那些钱不能明着入账,必须用中介人的干净账户才能流入国内,中介人会从中抽成百分之十……可是,有钱太爽了。
对医院有什么不爽的,对病人有什么不爽的,对世界有什么不爽的,都可以用钱甩他们的脸。他甚至可以对严武备说,以后不用工作了,自己会给他一千万,他只要待在家里,听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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