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不晕车就没事。我看你一直在看手机,我一看东西就晕车。”
“家里有点事……”
——何株一直没回他消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严武备心神不宁,对面,廖先生忽然说:“我认识老严,以前合作过。”
他一怔,反应过来老严指的是自己父亲。严武备的父亲严峻也是警察。
话题反而陷入僵局。父亲是严武备不太愿意提及的事情,事实上,父子俩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严峻退休后搬去外地,严武备偶尔打电话过去问一声平安,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联络。
他只能转开话题:“这边挺乱的。我上次还遇到一小孩,扛着个火箭筒站在土路正中间……那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你说的是灯屋的阿修。”
“……什么?”
“阿修,名字拼写应该是Ash,这几年很多与桑德曼家族有关的暴力活动,都有这个年轻人的参与。”廖先生从轮椅后背挂的包里取出一份卷宗,递给严武备,“与其说这次是来打击附近的器官交易,不如说,我们只是用尽全力,把这个家族的力量从这里暂时赶出去而已。等行动结束,会有许多人迫不及待地将他们迎回来。”
“你处理过他们的案子?”
“嗯,卧底行动。”廖先生笑着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身份暴露的代价是被割掉了右侧的肾脏。”
严武备怔住了。廖先生表现得实在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自己只是被剪掉了一撮头发。
就在他思索如何回答的时候,他们所在的车带着尖利的喇叭声急变方向,避开马路对面冲来的一辆旅游大巴。车上的人叫骂着,看着那辆大巴歪歪扭扭地开走,最后消失。
加纳纳·桑德曼坐在高层甲板上。当船上没有其他客人的时候,他就喜欢挑个阴雨天坐在那,看远处游轮平台上的高尔夫球场。
家族的友人可以在任何时候登上灯屋。灯屋的船上赌场要在下周恢复营业,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寻欢作乐。
阿修的声音吵吵嚷嚷地从后面传来,他赤着脚飞奔过来:“加纳纳,越南的人知道那件事情是我动的手了!”
加纳纳很平静地看着远处,点了点头。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你留下了两个大号的椰子。我很好奇你是从哪找到那么大的椰子的?”
“从白沙海滩那边!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觉得凶手是棵椰子树或者椰子采摘猴?”
“这可说不好。但是高智商的杰德医生就在高尔夫球场的休息区,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
——自从上次赶走了那个倒霉的医生,杰德也依旧没有重新开始手术。欧盟在针对他进行调查,而东南亚则在对移植手术进行清查。
或许可以冒险前往非洲……只是杰德并不愿意去那。
如果桑德曼家族的存在被排挤,很快,那些空隙就会被其他家族填满。越南和菲律宾等地之所以愿意配合国际行动,就是因为想暂时将他们逼退出去,换上自己的势力来接手这份产业。
手术地点可以随时找到替代。问题就是医生——杰德被盯得很死,包括由他负责的几个手术团队都被监视。手术组大约有二十六个左右,两组人合作一台手术,一共十三组队伍。也就是这十三组人,几乎垄断了全球所有非正规的器官移植手术。
“这个家族拥有整个欧盟近百分之七十的医疗器械、生物技术的产业,整个器官移植产业的收益,每年不到二十亿美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坚持控制这个领域。”客人们在议论加纳纳的决策,“他现在甚至连合适的医生都找不到。杰德本来应该成为黄金级的外科医生,但台面上的医院几乎不敢和他有瓜葛。”
“这是关于‘敬畏’的培养。”杰德坐在阴影中,反驳他们的疑问。在所有人都拼命躺在阳光下晒黑皮肤的时代,这个男人厌恶碰触到阳光,“当你可以用钱和这个家族买到自己性命的时候,你就学会了敬畏他。”
加纳纳答应他,会为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助手。这个助手必须不会引起国际调查团的任何怀疑,他要替代杰德进行手术,这个人不能有名气,但手艺足够高超。在绝大部分医护都被盯紧的情况下,还要能够以不足的人手,保持原来的手术效率。
“他不可能找到这种怪物的,”杰德冷笑,“他这唯一能找到的怪物,就是那个脑袋里只有椰子的家伙。”
何株早上上班时,先去三楼的护士台“寄放”母亲。儿科护士长知道这是何医生的妈妈,让他放心把人留下。
护士长会联络护理公司的培训员,然后把何秀带去做简单的技能培训。她没办法当专业看护,但是有过生育经验,可以在这里作为母婴保姆。
何秀的工作很杂,帮床位上的病人出去买点东西,帮忙哄孩子,帮忙热奶粉,给储存奶贴标签……她顺利做了几天,然后在一个午休时出了事。
——何株从楼上得到消息,匆忙下来。医院的人看见他,很为难地和他解释原委——何秀午休时和其他保姆一起躲在休息室闲聊,其中有个妇人在用手机给德扑下注。两人攀谈起来,何秀让对方用今天的工资替她下了注。
护士长刚好进来,撞见了。这是院内严令禁止的,无论是谁的妈妈都没用,只是顾着何医生的面子,没有公开批评,让何株过来偷偷把人领走。
工作没了,债务仍然还需要孩子来还。
何秀回来之后也带回了其他的事——原来在国内借的其他几家债务也得到消息上门讨债,那几次虽然何株不是担保人,但作为儿子,手机也被呼爆了。眼看国内又要留不下去,何株叫来了一个人,让他帮忙。
——金哥第一次被“请”进何株家。
电话里说是有个事情和他商量,语气还很柔和。说实话,对于重新回到那个灰色地带,金哥都快不抱希望了,但何株好像有计划。
他按响门铃,以前都是砸门。来开门的是何株,神色冷冰冰的。
“进来之后装作你是讨债的,装得凶点。”
“我本来就是……”
他话都没说完,何株瞬间满脸惊恐往后退:“你、你来干什么?!我每个月都有在还,你还想怎么样?”
——这入戏也太快了!
金哥没他那种入戏速度,尴尬了一会儿,就看见何秀从里面走出来。
何株咆哮:“——你为什么要带她去越南?她好不容易回来……”
“操,我怎么知道我为啥要带她去越南?”金哥被他的情绪吓了一跳,低声回头问,“你这都不跟我对一下剧本!”
“带她去越南,就说给她找了个海鲜女工的工作还债,然后我们借故一起去。”何株快速解释一遍,将他用力往何秀面前推,“我有计划,你只管跟着办。”
瘦子和他的团伙被“清除”了,那么留在那的,应该是接替他们的势力。
“我们去不是送死吗?”旅游团大巴上,两人用本地方言轻声商议,金哥是不想回来送死的,他还记得那两颗椰子,这辈子都不想去有椰子的地方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和他们发生利益冲突的不是我们,是瘦子。瘦子需要廉价好用的医生,于是选了我——你记得他提起从前那个医生吗?很贵,但是不得不用那个人,因为那个医生‘有关系在身上’。”
“你是说,干掉瘦子的,是那个医生的后台靠山?”
“对。我们作为动手术的医生,其实并不是直接扣在这个利益环里的,我们从病人处收钱,中介从手术费中抽成。手术费贵或者便宜其实都没差别,越便宜就能招来越多病人,越贵就能在一张单子里获得更高的抽成。一个是薄利多销,一个是奢侈品贸易,都能赚钱,只要总收入差不多就行。但是那个医生把价格抬得太高了,根据他的价格,瘦子没办法拉到病人,等于收入减少,所以他宁可得罪那个医生和他背后的势力,也要来找我,恢复他手上的生意流通。”
“这我明白。可有什么用啊?取代瘦子的人,一定会继续用那个贵上天的医生,轮不到我们的!”
“……你知道挂牌的意思吗?”何株瞥他一眼,“国内有个很有名的整容医生,她的工作室以她的名字命名,但是,里面负责动手术的大多是她的学生。”
如果这位医生一天满打满算能做五台手术,那么让十个学生在她的工作室里主刀,她只是从旁指点辅助,每天整个整容工作室就能容纳将近四十多台手术。每台手术都能挂她的名字,收取同样昂贵的手术费。
金哥脑子活络,懂了何株的计划——其实说白了就是去投靠那个医生,加入他的“工作室”,为他工作赚取分成。
难度就在于怎么找到对方,怎么加入进去。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不是谁都愿意与他人分一杯羹的。
“你总该有点筹码吧?不能就这样过去递简历……”
“我的简历有什么问题吗?!”金哥难得戳到了何株的自尊心,“我的简历不管拿到国内哪个三甲的外科都没问题,甚至能申请国外的博……”
“行,行,你行,”金哥看出来,何株是很以这一点自豪的,“可万一对方不招人了呢?现在经济不景气,都得竞争上岗啊。”
何株咬着下唇,狠狠瞪着窗外。过了很久,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
“我不信这世上有哪里的外科医生能比中国外科医生更能超负荷工作。”
金哥一时语塞——弄了半天,居然是和人拼劳动力,这和码头卸货拼力气好像没有本质的差别……
可是话说回来,这确实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筹码。因为它简单直接,真金白银。
何株还带上了自己科室的手术排班、夜班排班、门诊排班表,他觉得只要是个同行,这些排班表都能感动甚至撼动对方。
他们正在调整各自的心态,行车稀少的马路上,对面驶来了一辆黑色运输车。看见有车经过,本来被安排坐在远处最后一排的何秀突然窜到前面的驾驶座,死死扯住旅游车司机的方向盘。
“救命!”她控制方向盘,想撞向那辆经过的运输车,“车上有个放高利贷的,他要绑架我们母子!”
大巴顷刻间失去了平衡,车上的游客们纷纷尖叫跌倒。就在这时,一只手死死按住了被她扯动的方向盘,好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歇斯底里的何秀拎开。
——那是个混在游客堆里的年轻人,瘦高个,典型的东南亚长相,眼睛大而清澈。他离座控制何秀之前,还在座位上抱着个椰子喝椰汁。
不知怎么的,两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识。
第八章 阿修的高能
鲜血从大巴车的缝隙往下渗透,沿着公路,一路均匀地铺洒,就像喷着红颜料的洒水车。
三十分钟前。
因为何秀的行为,车上陷入了一团混乱。导游和司机围住她,其他人都还惊魂未定。
何株一边挤向驾驶座,一边喊着“她有老年痴呆”,想先把局面糊弄住;然而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挡在他前面,用本地话轻轻说了一句“滚开”。
何株呆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哪见过这人——那天走进“寝室”前见过,只是他以为对方是乞丐,轰走了对方。
“大家都回到座位上!——那位乘客,你是她家属吗?”导游一边安抚何秀,一边想和何株确认情况,“能过来一下吗?我们要谈一下她的状态。”
何株一时不知道是该直接绕过青年,还是原地不动;那个大眼睛的年轻人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歪头盯着他。他有着孩子气的长相,歪头看人的时候特别像小鹦鹉。
接着,年轻人伸手从旁边座位上拿起了刚才放下的椰子。他抱着那颗椰子,面朝何株,很慢很慢地,将椰子的另一面转给他看——
“^-^”,椰子壳的另一面,用荧光笔画着这个表情。他的脸上,也挂着相似的笑容。
一刹那,何株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但还没等他做出任何的反应,对方一把揪住他,甚至没有用手,仅仅用手肘就将何株整个人都控制住了。
金哥痛骂一声,想来帮何株,紧接着就看见对方从座位下的行囊里抽出把黑色的冲锋枪,全程用时不到三秒。
咔擦,枪上膛的声音。他用手肘漫不经心将何株的胸口夹住,人们的尖叫声还未出现,第一声枪响就提前响彻了车厢。
旅游大巴依旧在公路上开,但是,并不是沿着原来的路线。
车载收音机正在播放本地音乐台,震耳欲聋的流行乐吵得人想吐。每张座位上都坐着一名乘客,身上绑着安全带。
刚才,金哥被他用枪逼着,将每具尸体都绑在座位上。因为这件事,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神色茫然地蹲在后座角落,死死抱着头。
两侧车窗玻璃是血红的,地上的血漫到脚踝。除了何家母子、金哥还有那个司机,所有人都被扫射至死。
在枪杀刚开始的时候,何秀就因为尖叫,被青年一拳打晕,现在都还没醒。但这也算是她的幸运,因为清醒的人,都宁可自己昏过去算了。
这辆车就像个巨大的棺材,拉着几十具尸体奔向未知。
青年的枪口逼着司机,给了他新的目的地。他盘腿坐在驾驶座旁边的导游椅上,心情很好地跟着收音机唱歌。
“你的手艺很好吗?”
嘈杂的音乐里,他问何株。
何株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一秒,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发打在地上。他被吓得扑在地上的血泊中,血水中还飘过一团疑似脑组织的东西。
“……那个……太吵了……”他指指车载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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