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务兵定了定神,重新开始搜索观察,二十分钟后他发现了带有车辙的小路。
“做得好。继续。”林奈夸了一句。
观察是一项耗时长、也透支精力的事情,他们在山上几乎花掉整个白天的时间进行地毯式的详细扫描。直到瓦尔特几乎感到疲倦和厌烦,天边的日光这时候淡得像稀粥上两片飘着的粥油,林奈终于选择了狙击点。他们先将厚实的麻毯盖在身上,再用草叶盖一层,最上面是雪。经过改造的雪地作战服可以让他们很好地融入环境。
“现在这个位置会不会太近了?”这和瓦尔特想象中的狙击战不一样。离他们最近的一处狙击手只有不到300米,这个位置让他觉得和在敌人身边睡觉没有什么区别。
林奈纠正他:“你这个想法是一个很常见的误区,狙击不是指长距离的射击。如果只要是长距离的射击就叫狙击,那么猎户打猎的射击距离有时候也会很远,那能不能叫狙击?”
“所以……短距离的射击也可以叫狙击吗?”
“狙击指的是在不被敌方发现的情况下进行射杀任务。只要你能不被对方发现,别说300米,你离他哪怕只有3米,那也叫狙击。尤其在城市战中,你会发现大量狙击手做的都是中短距离的射击,50米、100米射程范围无比常见,有的甚至不用狙击枪,手枪、重机枪、大口径、火箭炮或者你在战场上随地捡来的任何武器……”林奈认真地说:“瓦尔特,这里是战场,不是舞台剧,实战永远不会像彩排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战场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意外和即兴,距离、武器、战术都不会是理想的。你的目标就是活下来,对方死。”
瓦尔特明白了:“我们在观察对方,对方也在观察我们。那怎么确定我们没有被对方发现呢?”
“不能确定。”林奈回答:“这就是狙击的危险,如果暴露了,狙击手只能死。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敌方发现自己,或者换种说法,在把对方杀了之前不被发现。”
山上的风变化很快。一阵无名的风不知从哪里扫起,翻滚着、卷动着,带起枯枝落叶形成小型的飓风。泥土的香气浓郁起来,细长的白杨尖叫,像失去了孩子的疯女人,她散着头发、摇晃着脑袋竭力淘空那具悲伤的躯壳。灰迷的树影与灰迷的月光交错晃动,世间的地上是忽明忽灭、悲喜颠倒的幻象。倏忽,风又止住了,从混沌里亮起一丛一丛的雪光,什么魑魅魍魉一碰全化开,尘埃落定,除了虫声和惊鸟的掠翅,森林的神经稳定下来。这仿佛是一眨眼之内的功夫,自然心中凶厉的阴影被人窥见了。
瓦尔特有点兴奋,红色的测风仪在他手里快速跳动着数字。他在瞄准镜里看到了300米外的敌人,那是一个没戴夜视镜的狙击手,一边咀嚼压缩粮块,一边玩弄手里的瞭望镜。
瓦尔特调整了一下枪位。林奈纠正他拿枪姿势:“肩膀,放松,别崩得那么紧,紧张什么?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他死了你不用紧张,你死了就万事无忧了。手放松,开枪坐力很大,肌肉这么紧,抽筋了我可不管你。告诉你要带两片口香糖嚼着吧,还不信。”
他像真正的导师一样耐心细致,瓦尔特心里很感动。他调整了枪位,问:“可以了吗?”
林奈把自主权留给他:“你自己判断吧。”
瓦尔特鼓起勇气,扣动扳机。枪声被消音功能隐匿了,瓦尔特胆战心惊地等了一秒,瞄准镜里,子弹打在对面狙击手的钢盔边沿上,顺着士兵是侧脸擦过去。那士兵被打得就地翻了一个滚,钢盔掉在地上,手里还抓着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操!”瓦尔特吓得骂了一句,调整枪位要补枪。
只见一枚子弹这时横空而来,直接射入士兵暴露的额头,血溅射在落叶上。那士兵显然没想到第二枚子弹来得这么快,甚至没来得及拉开保险栓,手一松,枪掉了下去。
“枪法好?”塞尔维亚狙击手嗤笑了一声,看着勤务兵:“再练!”
(1:圣萨瓦节:塞尔维亚法定节日,也是东正教的节日,定于每年1月27日。)
第15章 险关救人
瓦尔特羞愧得无地自容,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林奈,”对讲机里这时候传来上校的声音:“别为难这个孩子,他只是个勤务兵。”
林奈毫不留情地骂了回去:“就你们这帮穆斯林的训练水平,下半生也只能当勤务兵。想出人头地就要拼命练习,世界上哪有不努力就成功的事情?有时间羞愧还不如多打两圈靶。”
瓦尔特怕两个人吵起来,急忙打圆场:“当然,当然,列弗先生说得对。我会好好练习的。”
雷托满意了:“那么,祝我们好运,先生们。”
林奈看了看表,八点二十二,再过二十分钟,运输的车队就要到了。
练习生的玩闹时间结束,开始正式干活了。
狙击手将身体伏得更低,枪口压在草皮下。瞄准镜里的世界更朦胧灰暗,准星的白色十字小标亮起,他等了两秒,风速慢下来,他快速扣动扳机,打完就起身换位置。瓦尔特还在望远镜里确认对面死去的狙击手,忙不迭站起来跟着他跑。
不到十步,他们身后的位置就有子弹射过来。
“被发现了!”瓦尔特哼哧哼哧地跑:“被发现了!”
林奈转了个身滚进石堆旁边的草丛,身上的迷彩服裹上了薄薄的雪层,他就地一趴,完美地和雪地融入在一起,快速调整枪位,两次射击后继续起身换位置。瓦尔特跟在他身后,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林奈没时间等他,有点不耐烦:“快点!两条腿还没我一条跑得快!”
林奈身上两把狙击枪加上防弹装备和其他战备用品,从头到脚起码有两百斤,再加上一条没有痊愈的腿,跑起来却像羚羊一样轻盈。他穿梭在树林间,两三下没了踪影。瓦尔特跑得一身汗,勉勉强强才能抓住他一点背影,只能暗暗感叹,特种兵的素质果然不一样。
他们第三次换位置,瓦尔特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车队的影子:“还有3公里。”
林奈心里有数,他专注地将目光放在瞄准镜里的十字准星上。对面的狙击手似乎有点恐慌,他知道自己被敌人盯上了,掏出了信号枪就要往空中放信号弹请求支援。林奈顾不得风速变化,拉开扳机子弹直接打在狙击手的手上。信号枪掉下来。
“喔耶!”瓦尔特发出一声欢呼:“干得漂亮!”
那狙击手被激发了怒气,揣着血淋淋的手还抱着自己的狙击枪,对着林奈的方向无差别扫射。林奈大叫一声“趴好!”身边被打出一连串的弹孔。细雪飞了起来,冰凉凉溅了一脸,瓦尔特把脸往雪堆里一埋,心惊胆战地等到对方弹匣射空。
“他不是手都射穿了嘛!”瓦尔特大叫:“怎么还能开枪!”
林奈甚至带着骄傲的表情:“这才是我们塞尔维亚军人。”
那狙击手很聪明,弹匣射空后干脆不换,往树影里翻了个身站起来就跑。他的速度很快,射击距离一下子就拉开了。林奈站起来,迅速换掉手里的VSS。于是,“列弗夫人”重新出场,M82黑沉威风的长枪管压在狙击手的肩膀上。
瓦尔特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依然在做瞄准的林奈。别说是这样快速移动的靶子,这么远就是给他一个定靶他都不一定射得准。
这时,运输车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尽头,从山路下带起一阵萧萧的白烟。
雷托的声音出现在了对讲机里:“林奈,情况怎么样?”
林奈置若罔闻,一动不动端着枪,几乎站成一尊石像。瓦尔特也有点急了,又不敢催促,眼见着车队越来越靠近——
“砰——”
M82不自带消音功能,这一声枪响显得动静格外大,惊起林间一群飞鸟。
只可惜对面的狙击手根本来不及听到枪响——子弹的速度比声音快多了——他是倒地之后枪声才后一步来到耳边。他只来得及抬抬头,鸟群正好从他头顶掠过,带走他从此自由的灵魂。
林奈放下枪,这才拿起对讲机,他的呼吸均匀平稳,一丝喘都没有:“威胁基本消除。”
上校还没接话,瓦尔特已经发现不对:“糟了!车队掉头了!”
山下的运输队本来已经准备进入埋伏圈,此时却意外地调转了车头,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林奈啐了一声,人民军在山上的哨岗恐怕比他们想象得更多,有可能是某个漏掉的狙击手通知了指挥中心,进一步通知了车队。如果他们不抓紧时间阻止车队离开,再过一会儿,恐怕人民军就会有支援部队跟上来了。到时候,这一仗就会很难打。
“我来想办法阻止车队,你们上去追人!”林奈通知上校。
对讲机里传来上校简短的一声收到,装扮成当地治安团的武装部队从山下现身,朝着运输车队急追。林奈快速地移动,伸手拽着老树的一尾垂髫从山坡上滑下,他对身体和动作的控制甚至比对枪的把握还要完美,收放自如,军靴稳稳地落在坡道下的山道上。瓦尔特在他身后摔了个屁股着地,吃力地爬起来,也不抱怨。
“我们要去哪!”小勤务兵在他身后高喊。
林奈没有回答他,顺着望远镜眺望到车队,他尚未好全的腿其实一直在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很多,大致在心里计算了射击距离,往山石上一趴,手里的枪已经架了起来。他抬眼看了看北极星遥远的寒芒,这枚冷冷的银色子弹正扎入夜空的皮肤。
“瓦尔特,听好,我只说一遍。”林奈迅速的布置任务:“我知道这个距离对你来说很远,但是你要相信你能做到,你必须做到。最后一辆吉普车看到了吗?想办法射中它的轮胎,不能让它跑了。我会负责前面两辆。不要对着人开枪,你不知道你杀的是不是自己人。”
瓦尔特手里攒着汗,在压力面前他选择勇敢:“好。我一定能做到。”
林奈露出微笑:“好样的。”
瓦尔特在他身边趴下。远远的能看到为首车头的轮廓。这是由头尾两辆吉普车和一辆卡车组成的车队——人民军大概不想太高调,车辆没有任何军队的标志,运输人员统一便装出行。
只听林奈低沉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不要紧张,放松,跟着你自己的感觉走。子弹会知道你想要它去哪里。尽量别想太多,让你的手指带着你的大脑行动。”
这声音如同他们身下的巨石,不可思议地压下了小勤务兵心中的疑虑。瓦尔特锁定了垫后的吉普车,为了适应全地形的路面条件,它的四个轮胎做得特别宽厚巨大。瓦尔特脑子有点乱,很难说有多少纷杂的念头同时掠过,他想不起来风速是什么样的,风偏怎么调整,他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把注意力集中在轮胎上。
“轮胎、轮胎、轮胎,”他默念,食指的指腹几乎要被扳机磨破。
林奈在他身边开了第一枪。枪响震得他眉心一跳,差点把扳机扣下去。
“不要让任何人、任何声音影响你。”林奈冷冷地说:“哪怕现在你身后爆炸了,下半身都被炸没了,你他妈的也得给我把那辆的吉普车射穿!”
瓦尔特拼命点头,他做了个深呼吸,瞄准镜里他能看到第一辆车被刚才的子弹射中了轮胎,身体因为惯性被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直接将副驾驶上的士兵从敞篷的驾驶座上甩了出去。林奈紧接着开了第二枪,他射击的速度很快,几乎没有犹豫。子弹像打字机的按键,每一个落点都保证留下印记,这篇关于生死的文章是狙击手一笔写成,没有一句废话。
瓦尔特看得血液沸腾,他感到一股冲上头脑的兴奋,吉普车在他的瞄准镜里像只笨拙的动物。他锁定了准星,扳机轻轻弹击了一下,子弹出膛带出的作用力反击在他肩膀上。
“啪——”子弹偏了,顺着轮胎的侧面擦了过去。但吉普车还是受到了影响,轮胎打了一下滑,司机紧跟着踩了一脚刹车,车体的速度立刻降了下来。
“再来。”林奈催促。
瓦尔特深吸一口气,第二颗子弹出去了,这次击中了车门,高了。
“再来——”
第三颗子弹终于咬进了吉普车的后车胎,车身猛地一震,在地上擦出长长一段车辙,瓦尔特再补一枪,前胎失去了动力,车身刹不住直接撞在了前方卡车车尾上,侧翻栽倒在大路中央。
“喔耶!”小勤务兵举臂高呼了一声,激动地声音颤抖:“你看到了吗?我打中了!我打中了!列弗先生!2公里,安拉,我打到了2公里!”
林奈莞尔。对于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勤务兵,这个成绩的确还不错。
大路上,车队停了下来。三辆大型车连环撞在一起,当人民军的士兵们从漫漫的缭绕的黄烟中逃出来的时候,到处是焦油的臭味。他们甚至还没看清楚敌人的方位就开始开枪,朝着四周的山体毫无目标地扫射。山上的狙击手应该和他们形成配合的,但这时候已经不知所踪。
突然有士兵指着远处一团阴影大喊:“有敌人!”
雷托带着武装部队穿破阴云,粉墨登场。这些扮成治安团的私人武装战斗力和装备都远远比黑社会混混高了不止一个等级,是一支完全合格的政府军部队。雷托将人分成两拨,前后将这群陷在路中央的人民军包围住,如同鳄鱼的大口精准地啮在了猎物的动脉上。
两方终于交火。人民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敌人早已埋伏许久,他们这支运输队本来就比平时人数少,还带着军营里的人质,别说保住物资和人质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已经很不错。
雷托则是有备而来,两名特种兵一人肩上一只火箭炮,对着货车车厢毫不客气地轰过去,直接将卡车揍翻在地,货箱被轰了个对穿,加厚防弹的钢板裂开两只井口大的焦黑的窟窿,白烟泉涌倾泻,只听雷托挥手呼喝一声:“能搬的都搬走!”
三名武装人员顺着车厢爬进去,装模作样地把里面的物资卸下来往自己车上搬。为了低调,人民军的车队没有任何部队标识,只用了民用的货运卡车,如果运输过程中被误认为是企业的商运货物遭到黑社会团伙拦路打劫,也是很正常的。士兵们一边高喊表明身份一边开枪威胁。然而敌人压根没有停火的意思。这些武装人员火力还不小,火箭炮之后就是重机枪,子弹不要钱似的从头浇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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