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恨不得埋到衣领里去,潜意识里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不能给哥哥知道。
那学生听明白了阿遇的意思,还真给他找来几个“大客户”,问阿遇除了数学还能写什么。
阿遇回答,“得先让我看看才知道。”
众人提议去孙姝予所在的面包店,坐下来商量,阿遇吓了一大跳,慌忙道,“不行不行,不能给我哥知道……你们,你们要是告诉我哥,那我就不写了。”
阿遇作势要走,又被人拉住,被保证不会让孙姝予知道,才松了一口气,最后定下数理化这三门科目。
阿遇抱着一堆别人的作业,蹲在超市昏暗的厂房里,笔尖飞快,利用搬货的空闲赚外快,心想,赚钱真是好容易。
只可惜他的赚钱大计暴露的太快,第二个礼拜就被学生家长发现异常,被人来势汹汹地堵在面包店里。
阿遇怕孙姝予被家长骂,当时就怂了。
那学生家长气势惊人,店门一推,在一片风铃叮咣乱响中恶声恶气地点名道姓。
“那叫阿遇的大高个呢,把他叫出来!”
第二十七章
前台是个小姑娘,这大姐五大三粗,一手挎着名牌包,另一手提溜着一米八几的儿子像提小鸡仔一样,一看就不好惹,慌忙去把孙姝予喊过来。
当时正是店里午休时间,二人正在地下室里吃饭,闻言赶紧上去,见那大姐凶神恶煞,她儿子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愁眉苦脸,心里俱是一惊。
阿遇是心虚,孙姝予是怕阿遇平白无故地惹了麻烦,大姐三言两语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孙姝予这才知道阿遇竟然在替别人写作业。
他尚来不及指责阿遇,让他道歉退钱,就见那大姐把倒霉儿子往前一推,怒骂道,“自己的作业都不会写,还要别人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连个……!”
一个傻字在她唇间转了好几圈,眼见就要脱口而出,又似乎觉得这样太不尊重人,像活吞了口热油,脸色憋得通红,迅速改口。
“……你连他都不如!叫别人给你写作业,人家什么水平你什么水平,连答案都不知道改,写了个全对交上去,合着你那脑子曲里拐弯装的是大肠啊!”
孙姝予:“……”
她只得恨铁不成钢地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儿子嚎叫一声原地起跳,那动静让两人瞬间就怂了。
见那大姐腾出手,瞪着眼朝这边走,孙姝予立刻把阿遇挡在身后,阿遇又哆哆嗦嗦地扯着哥哥的胳膊把他往后面拉,二人转风车似的转个圈,阿遇站在前面,怂了吧唧道,“对不起,你……你别骂我哥,你骂我吧。”
大姐见状,嘴角一抽,努力压抑住脾气,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和颜悦色一点,盛怒中却弄巧成拙,摆出个咬牙切齿的表情,阿遇看着更怕了。
“会补习吗?”
她这样问道。
阿遇一愣,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孙姝予,壮着胆子道,“……不会。”
孙姝予这才明白过来,大姐不是来算账,而是想找个人给儿子补习。大姐见阿遇拒绝,只好遗憾叹气,回头又骂了倒霉儿子几句,嘱咐阿遇以后不要再替他儿子写作业。
阿遇赶紧点头,孙姝予又补充道,“对不起,他收了您儿子多少钱?我现在就还给您,真的不好意思。”
那大姐上下打量他们一眼,眼神中带着些怜悯,估计他们兄弟二人也不容易,一摆手,“算了,不用,从他零花钱里扣,不要再有下次了。”
大姐利落转身,又奔着儿子去了,看上去想再补上几脚。
母子二人一走,阿遇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背后绷紧的皮都松了,心有余悸,出了一身冷汗。
“他好笨啊,还被他妈妈知道。”
孙姝予怒道,“阿遇!”
阿遇又一怂,哼哼唧唧地转身,拉着他哥的手前后摇晃着撒娇,可怜兮兮道,“人家想帮你赚钱嘛,你不要生气,以后我再也不帮别人写作业了。”
前台小姐姐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她这一笑,把孙姝予的火气都给笑没了,只好带阿遇下去继续吃了一半的午饭。
二人沿着昏暗的台阶往地下室去,阿遇还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捏孙姝予的腰,揉他的肩,摸他的耳朵,孙姝予哪里敏感他的手就往哪里去,就想逗他哥笑。
孙姝予满脸严肃地转头,还没开口,阿遇高大的身躯就压了下来,他一手抵住墙,一手按住孙姝予的肩膀,低头亲在他的嘴角。
吻毕唇分,阿遇面容英俊,抿着嘴笑,垂眼温柔地看着他。
孙姝予故作镇定,“你以后不能再帮别人写作业了,学习的事情都是自己的,而且你这样做会……”
阿遇又亲了下来。
哥哥的叮嘱消失在交缠的吻中,阿遇这次亲的比之前久了点,他一手捏住孙姝予的下巴,轻柔地把舌头伸进去,亲得缠绵悱恻。
被亲的人表面不为所动,暗地里却心如擂鼓,突然觉得阿遇这样温柔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半分傻气的。
“你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再说了,这也不……”
阿遇再次低头。
这次他不再客气,双手捧着孙姝予的脸,吻得又急又欲,寂静空旷的地下室里响起接吻的水声,孙姝予的呻吟若有似无,像小猫喝奶,阿遇的喘息声愈发粗重湿热,一手撩起他的衣服去摸他的腰。
他的吻第一次是蜻蜓点水,第二次是狡黠又甜蜜的警告,第三次就是强势地占有掠夺。
孙姝予终于受不了了,恼羞成怒地推了下他。
阿遇抬头,笑得坏坏的,透着一股子得意的机灵劲儿,摆明了不肯听他继续说下去,孙姝予只要开口,他就耍赖亲他。
他胳膊一用力,大膀子撑得衣服紧绷,轻而易举把孙姝予举起,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托着他的屁股坐在椅子上。
二人额头相抵,阿遇哼哼着撒娇,不情不愿道,“知道了,以后不替人写作业了。”
见他这样,孙姝予也不好再发难,只得三令五申,以后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阿遇不敢反驳,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吃完饭后继续上班,还在反思到底哪里出了错,怎么就被发现了,一定是对方太笨的问题。
孙姝予见他心不在焉,就知道阿遇还没放弃这个想法,趁店内人少,想同他讲清楚事情的严重性,阿遇叫苦不迭,抓了抹布逃之夭夭,去擦展示柜。
孙姝予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店门口风铃声响起,孙姝予闻声抬头,见来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少妇,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衣服剪裁得体,看不出牌子,脖间系着丝巾,凑得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然而她双手紧紧攥着,眼底的焦虑担忧显露无疑,甚至还有一丝怯意,一看就不是来买东西,倒像是来找人。
孙姝予突然觉得这人看上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体贴道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像是渴了很久的人,无措地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声音嘶哑道,“我找人……是一个男孩子,快二十岁,一米八四,大眼睛,双眼皮,眉毛很浓。”
孙姝予心里咯噔一声,还以为是阿遇干了缺德事又被别人的家长找上门,带着歉意笑了一下,小声道,“阿遇!”
蹲着的阿遇豁然起身,委屈道,“都知道错了,你怎么还对我凶!”
他转身,抱怨声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这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陌生女人。
变故就在眨眼间,孙姝予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两人同时有所动作,女人发出声啜泣,顷刻间泪流满面,她踉踉跄跄地朝阿遇扑过去想摸他的脸,阿遇却面色铁青,拽着她一直胳膊往门外拖。
孙姝予面色变了,直接起身阻止阿遇,却在下一刻听清了女人嘴里的叫喊。
“阿遇,阿遇,我是妈妈啊阿遇……你连妈妈都认不出来吗。”
他愣在原地。
阿遇却充耳不闻,把她往门外一丢,看到对方狼狈地摔下台阶都无动于衷。
孙姝予有些被吓到,眼睁睁地看着自称阿遇妈妈的女人摔得满身灰,撑着膝盖从地上爬起,再顾不得优雅体面,披头散发地扑在门上,拍着门祈求,“阿遇,妈妈很想你,你看看妈妈啊阿遇……!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她的声音被一层厚玻璃隔绝在外,显得模糊不清,却哭得撕心裂肺,阿遇的身躯牢牢堵住大门不肯放她进来,也不肯回头看她。
阿遇听着她无孔不入的叫喊,额角青筋暴突,忍无可忍。
他狠狠锤了下身后的门,发出声打鼓般的闷响,孙姝予的心也随之一颤。
阿遇暴怒道,“你不许这样叫我!”
第二十八章
这个自称是阿遇妈妈的女人名叫钟婉。
她被阿遇丢到门外,拍着门哭嚎,不少路过的人听着她低声下气的凄惨叫喊都为之动容,偏的阿遇一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更不许孙姝予给她开门。
然而此时还是上班时间,阿遇堵着门,客人也进不来,孙姝予只好把钟婉扶去地下室。
她身上都是灰,膝盖蹭破了皮,再没了第一次进来时优雅得体的样子,路过阿遇时还想去拉他的手,被阿遇焦躁地躲开,他拒绝同钟婉讲话,也不看她。
甚至连孙姝予,阿遇都有些躲着的意思,他变成了一个闭耳塞听的哑巴,嘴巴紧紧地抿着,固执又神经质地拿着抹布用力擦拭光可照人的展示柜。
这副冷漠偏激的反常态度一直维持到下班,继而面色不善,一言不发地拉着孙姝予回家。
他的步伐迈得很大,也不管孙姝予是否能跟上。
一回到家阿遇就把自己关在屋内,钟婉被孙姝予请进来,跌坐在卧室门口,还在不死心地敲着门。
“阿遇,你跟妈妈说说话,让妈妈看看你,妈妈是来接你回家的啊。”
室友听见动静出来查看,孙姝予看钟婉的状态,觉得她哪里都不会去。
对方是阿遇的妈妈,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她去睡沙发,只好和室友商量,为他预定了宾馆,让钟婉今晚暂时住在他的房间。
钟婉泪流满面,孙姝予手足无措地站着,看着她那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也有了解释,阿遇的眼睛和鼻子长得和面前的女人一模一样,嘴巴可能遗传了爸爸,薄薄的唇瓣一抿,就显得不近人情。
他的内心突然惶恐,始终记得钟婉那句是来接阿遇回家的。
阿遇的妈妈年纪约莫四十来岁,保养的却很好,身上的衣服看不出牌子,手中拎着的包孙姝予却认得,面包店的老板娘也有不少,但都是高仿。
然而这动辄十几万,平常人难以负担的名牌包被她弃如敝履地撇在地上,钟婉跌坐在房间门口,祈求哭泣,企图得到儿子一丝回应。
阿遇会和她走吗?
孙姝予不愿去想。
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狠狠一砸,阿遇暴怒的声音传出来,“滚!”
钟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她无力地闭上眼睛,不住哽咽,孙姝予终于站不下去了,他扶着钟婉站起,“阿姨……”
他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觉得嘴里发苦,可他刚才明明什么都没吃。
钟婉瘦弱的像一片纸,孙姝予几乎没怎么用力,就把她轻易架起,二人在沙发上坐下,钟婉缓了缓情绪,镇定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整理头发,愧疚地对孙姝予一笑,勉强提起的嘴角又很快放下。
“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照顾阿遇。”
她话音还未落,孙姝予就急不可待地摇头,“不,我和阿遇是……”
他本想说相依为命,可面对钟婉又凭空生出莫名心虚,这四个字在他舌尖一滚,脱口而出时又变成了互相扶持。
钟婉一手捂住脸,强撑到现在终于崩溃,“阿遇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你是在哪里发现他的啊。”
孙姝予舔了舔嘴唇,言简意赅地讲给钟婉听,他说的很慢,不是怕钟婉听不懂,而是怕被她看出和阿遇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孙姝予自惭形秽,无法在阿遇的母亲面前坦白一切。
好在钟婉也没有多想,只是在听到医生的结论时露出了父母心疼儿女的纠结表情。
“就是这样了。”孙姝予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他在我家门口,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阿遇,至于之前他发生了什么,我是真的不太清楚。”
钟婉一愣,纤细的手指猛地抓住孙姝予的衣袖,重复道,“他主动告诉你,他叫阿遇?他说他叫阿遇?”
孙姝予点头,钟婉显得极其震惊,她的眼中很快又充盈着泪水,啜泣一声捂住嘴巴,肩膀发颤着无声痛哭。
孙姝予不懂为什么这件事情又让她崩溃,只得安慰似的轻拍她的肩膀,递上纸巾,好在钟婉的情绪又很快稳定下来。
“阿遇今年多大啊,他一直都很懂事。”孙姝予笨拙开口,试图转移钟婉的注意力。
“他是一月份的生日,刚过二十岁。”
孙姝予声音干涩地嗯了一声,回想着今年一月份的时候他和阿遇在做什么。
那时合租的室友还是那对情侣,他和阿遇也尚未捅破窗户纸,举手投足间都是心照不宣的暧昧。
原来他和阿遇真的差了十岁的年纪。
这一点他早就意识到,可现在看来,年龄又不只是唯一难以逾越的鸿沟,他腼腆晦涩,不自在地动了动,企图藏住脚上那双有些破旧的盗版耐克运动鞋。
钟婉破涕为笑,回忆着阿遇的过去。
“阿遇学习很好,对自己要求很高,高考完了以后,我和他爸爸给他买了台车,他说想一个人自驾旅游,我就答应了……”钟婉声音哽咽,面露悔色。
“后来他在这附近的盘山公路上出了车祸,整个车翻到山沟里,搜救队找到的时候他不在车里面,这一年多以来,我们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还是半个多月以前,你们这边当地的警方通知我们阿遇有消息,以前他办身份证的时候采集过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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