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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诺曹(近代现代)——孟还

时间:2021-02-19 08:15:39  作者:孟还
  那他现在算什么,孙姝予茫然地心想。
  钟婉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孙姝予的想法,“婚事是阿遇刚满十八岁就订下的,是他主动要求,可能因为对方出国念书的缘故,阿遇想要先订婚,毕竟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也足够了解,可是谁知道后来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在他未婚妻要休学一年回国,肯定是要找阿遇的。”
  孙姝予麻木地听着,手脚冰冷,视线落在钟婉递过来的手机上。
  照片中,阿遇一身西装,头发利落地向后一抓,十八岁的眉眼已初显锋利,他的背挺得很直,长长的睫毛垂下,低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子,背景像是在一个宴会大厅里。
  这女孩子穿着裙子,比阿遇大不了几岁,拘谨地挽着阿遇的手臂,冲着镜头笑得很乖,可能是在冲镜头后的钟婉笑,被她挽着的人却没什么表情。
  原来阿遇不傻的时候,是这种不近人情的样子。
  孙姝予贪婪地看着,他忍不住心想,钟婉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看着郎才女貌的二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再往后翻,是上高中的阿遇一身校服,还是和这个女孩子的合照。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奶猫。
  阿遇则冷漠矜持地看着镜头。
  孙姝予恨自己的好记性,阿遇说因为于行,他的猫被丢了,难道是喜欢的人送给他的猫,所以才这么重视吗。
  钟婉揣测着孙姝予脸上的表情,她的伤心不似作伪,是真的为了孙姝予而难过。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复纠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找不出一个既能让阿遇满意,又不伤害你的办法。”
  “我看的出来阿遇很依赖你,和你在一起也是真的开心,你也是真的爱他,我曾经想过,把你留在阿遇身边,即使他结婚生子,按照原本就定下的路线成长发展,你们也一样可以在一起。”
  孙姝予一愣,茫然地看着钟婉,不敢深思她话中背后的深意。
  她的意思是让他当一个第三者?
  钟婉看起来比他还要羞愧,为了这自私的想法更加无地自容,她看着照片上正常的阿遇不住流泪。
  “我本来打算先带阿遇治病,等他稍稍正常一点再把你接过来,给我点时间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我没想到阿遇这么离不开你,一定要把你带在身边。”
  “可是后来,我看着你……我发现自己不能这样想,也不可以这么做,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怎么了,身为一个女性,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做会害了你,对她也不公平。”
  钟婉满脸愧疚,“……请你原谅一个自私的母亲,我也只是,想让阿遇快乐罢了。”
  孙姝予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开始理解钟婉那句脱口而出的他和阿遇不是一个世界的。
  确实如此,虽然二人的家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十分不幸,可他和阿遇的相遇是个意外。
  阿遇在遇见他之前,有喜欢的人,有前途未来,还有一对迷途知返,愿意爱他的父母,而自己除了阿遇,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孙先生?”老陈突然叫他,“他们好像要走了。”
  孙姝予瞬间回神,从回忆中抽离,看着阿遇从花坛上站起。
  他似乎终于想明白,拉着钟婉的手大声道,“我要治病,我听话,我乖乖的,我学着做一个正常人,你带我去找我哥好不好。”
  钟婉忍住眼泪,却忍不住语气里的哽咽,“阿遇,姝予他……”
  阿遇有些固执,大声打断,急了,“他喜欢正常人,那我就当正常人,我不当傻子了,我要我哥。”
  他催促钟婉,不明白钟婉为什么要用这种痛苦的表情看着他,“你别哭了,快带我治病啊,我不当傻子了,我听话。”
  钟婉被阿遇拉着,孙姝予的视线逐渐模糊,又忍不住想起那场对话的结尾。
  “那阿遇……喜欢她吗?跟她在一起,有随心所欲吗?”
  孙姝予声音干涩嘶哑。
  钟婉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实话实说。
  “我也不知道,阿遇不太和我们说这些,不过未婚妻是他自己挑的,订婚也是他主动提出的,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干嘛要和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呢。”
  孙姝予点了点头,他听见自己说。
  “……那我也只是,想让阿遇快乐罢了。”
  远处两个人影一动不动。
  阿遇虽说要走,可脚却像生了根,他茫然地看着小区入口的方向,“算了,我再等等哥哥吧,他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他形单影只的身影又坐回花坛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卷翘的睫毛盖住眼睛,身边有人路过,他就满脸期待地快速抬头,接着又失望地低下。
  钟婉坐在身边陪他。
  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不断,随着期待一次次落空,阿遇抬头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沉默不语,继而明白了什么。
  钟婉不忍心看他这样,安慰道,“妈妈答应你,你好好治病,好好听话,如果以后你还想见他,妈妈一定……一定帮你。”
  阿遇似懂非懂,认真道,“我想见他一面的,想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他跟着钟婉站起来往车上走,老陈的车就停在拐角,见状便往里开,怕被他们迎面撞上,阿遇似有所感,恰巧在这一刻回头。
  他认出来了老陈的车。
  傻子在这一刻突然长大。
  老陈的车开走,钟婉跟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阿遇,怎么了?”
  阿遇描述不出那种心头一跳的失落感,自言自语。
  “……原来他也没有撒谎啊。”
 
 
第三十九章 
  “凡我的邻人说是好的,有一大部分在我灵魂中却认为是坏的,至于我,如果要有所忏悔,我悔恨的反而是我的善良品行。”
  ——《瓦尔登湖》
  正逢雨季,台风“杜鹃”一路翻江倒海,以每秒四十米的速度从东海岸抵达内陆,刮到滨港时风力减弱,却还是刮落不少烂鱼烂虾。
  姚平在纽约时经历过一次飓风“桑迪”。
  当时天气恶劣,她给保姆放了假,没人来给她做饭。
  她只好顶着狂风暴雨,一路像被人扇巴掌似的,去两条街远的711买披萨和咖啡,一个用来充饥,一个用来解乏,她没有订外卖,因为配送费很贵,她有些心疼钱。
  那天是国内的周末,她跟团队约好了,中午十一点准时下游戏副本。
  结果披萨还没吃完,被外面轰隆一声雷劈吓得咖啡洒了一身,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飓风如约而至,家门口被刮倒的树压在电线上,一条街的网和电都没了,姚平心想,完蛋,团长要骂人,同时又忍不住甜蜜地期待,会不会有人关心她,咦,她怎么没上线啊?
  美国人效率慢,还怕死,姚平在家度过了没网没电的两天,最后实在熬不住,搭公交去了法拉盛华人开的网吧,忐忑又急迫地登录账号。
  ——一条留言都没有。
  姚平心碎一地。
  如今刚回滨港,又来了那么一次,先前早就定下的聚会不得不再议,今天就是她赶鸭子上架前去赴约的日子。
  姚平唉声叹气,摸了摸脸上的口罩,她的脸过敏了。
  钟于说让她打扮打扮,别蓬头垢面就出来。
  她的“蓬头垢面”是邋里邋遢,不洗头就出门,可钟于的“蓬头垢面”就非常主观且刻薄了。
  姚平本不想搭理他,可妈妈说了,在外面最好给钟于些面子,男朋友的面子就是女朋友手里的票子,只有把钟于哄得高兴,结婚以后才好讨要财政大权。
  小姑娘只好临时抱佛脚,去专柜买了套化妆品,在家里对着视频琢磨化妆,结果把脸折腾到过敏。
  姚平问钟于能不能改天再约。
  谁知钟于一点面子都不给,在电话里实话实说道,“快考试了,我很忙,改时间要等到下个月,提前跟我约。”
  姚平小心翼翼,“未,未,未婚妻,要见你也,也要预约吗……?”
  她屏住呼吸等了半晌,倒不是蓄意讨好,而是她实在是有些怕钟于,只觉得两年多没见,他越来越不像个人了,然而等了半天,对方连个屁都没放,姚平一头雾水地看了眼手机,钟于已经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
  姚平借着相识多年的默契,领悟了,钟于这是在说,“不然呢。”
  她心情沉重地坐在车上,眼见实习第一个月拿到的工资就要付之东流,下意识捂住瘪瘪的钱包。
  来接她的老陈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笑着道,“姚小姐,到了。”
  姚平一惊,慌忙道谢,临下车前又问道,“他,他们什么时候,到啊。”
  “我现在就开去公司接他们,不堵车的话,不用一个小时。”
  姚平哦了一声,想起什么,尴尬道,“陈叔,广东话里,'好,好久不见,叔叔您最,最近怎么样?'怎么说啊……是,是好狗我贱?”
  陈叔忍笑,耐心教她,姚平结结巴巴,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一口塑料粤语更是说得洋相尽出。
  他们今天约的这家餐厅名叫“繁花里”,是一家经过改良的粤菜馆,走的是高端服务路线,量小价贵,还只接受预约,好在姚平读书时认识一个学长,回国后来到这里当服务生,可以给她打个员工价。
  进门就有专人接待,同她核对完信息后又从对讲机里喊来一人,里三层外三层,弄得姚平好不自在,心想要知道就直接给学长打电话了。
  被喊下来的服务生捂着蓝牙耳机快步走来。
  “您好,请问是姚小姐吗,今天小王临时有事,我和他换班,他已经提前同我交待您今天会来,一共三位,对吗?”
  姚平听着这温柔的声音,忍不住心生好感,呼吸声都放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服务生低头看眼手上的iPad,没想到同一时间还有另外一桌预定,留的名字是姚萍,浮萍的萍,然而桌子上都有编号,编号不同,预定的菜品也不同,有的汤需要提前几个小时煲上,弄错会有大麻烦。
  他有些为难道,“不好意思,请问是哪个平?”
  姚平吞吞吐吐,唾沫咽了好几口,关键时刻卡壳,憋了半天才道,“平,平,平凡的平……”
  服务生一顿,笑了笑,假装没看出她的窘迫,善解人意道,“了解,是平安的平啊。”
  姚平为他的善意与体贴而动容,本想冲他笑一笑表示感激,一想带着口罩也看不见,只得努力睁着俩大眼认真地看着人家,然而这细看之下,却被对方白皙干净的皮肤吸引走了注意力。
  这人约莫三十上下,却气质很好,重要的是长得也好,低头看屏幕时睫毛垂下,显得整个人很温柔。
  她不禁想起钱钟书说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
  那么对于美人,细看则是对自己的残忍。
  姚平对自己一向心狠手辣。
  她的目光从这人的脖子一路扫到腰身,越看越自惭形秽,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并不介意她的无礼,只笑道,“没有什么问题了,请跟我来,我叫孙姝予,今天由我来服务您,祝您用餐愉快。”
  二人一路上楼,孙姝予带领姚平落座,为她介绍上餐顺序,最后道,“今天是和朋友一起来吗?”
  姚平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不是的,我,我,今天和未婚夫,还有对方的,爸爸。”
  孙姝予理解地点点头,撤走了姚平对面的椅子,“您的未婚夫可以坐在您旁边,这样您就不会太紧张。”
  姚平面色古怪,脑中出现她和钟于坐在一起,钟于的继父坐在对面的样子,真是太可怕了。
  孙姝予看出她的不自在,体贴地离开,去后厨看菜。
  与此同时,楼梯处一行人上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鬓角花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侧头跟身边的年轻男人小声快速交流。
  用“男人”形容也不太准确,跟在他身边的人介于“青年”和“男人”之间,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微高的颧骨在脸颊两侧落下道自然形成的阴影,显得这个人看上去有些冷淡,但某些角度还看得出青涩与稚气,然而挺拔的身高又不容忽视,宽肩窄腰裹在一身墨绿大衣里。
  他只听不说,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地点头,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感。
  走在前面的男人看到背对着他们坐下的姚平,想起什么,转身以广东话低声道,“你啲打算几时结婚啊,你未到法定年纪,先请饮?”
  站在他对面的男孩子抬头,“再讲吧,唔急。”
  原本正在低头走路的孙姝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霎时间脚步一顿,狼狈抬头,想躲已经来不及,对方心有所感,同时抬头看向他。
  二人四目相对,对方明显意外,但很快恢复镇定,只轻飘飘的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挪开。
  男人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又问了一遍,“有冇谂住啊?”
  这次对方回答了,沉默一瞬,顿道,“等佢哥哥上任先。”
  突然,他的目光又落回孙姝予脸上。
  孙姝予整个人被钉在原地,落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怕他记得他,又怕他不记得他。
  男人诧异,顺着少年的目光回头一看,二人一起打量孙姝予,“唔,认识?”
  “嗯。”
  他大方承认,没有否认孙姝予的存在,正要补充只是拍过拖而已,就被姚平打断。
  小姑娘听见他们的声音,给足了面子,跑过来挽住年轻男孩的手臂,亲热道,“钟于!”
  孙姝予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目光落在对方戴着口罩的脸上,明白了她是谁,记忆霎时间回到钟婉不请自来的那个下午,二人坐在沙发上,她说阿遇有未婚妻,是他亲自挑选要求的。
  他只感觉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他是一具行尸走肉,最好谁也不要发现他,让他当一个安分的,毫无存在感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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