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句。
并不说为什么,也不说是郝春在害怕,但只要不是个聋的,都能听明白月南华的意思。
郝春拼命屏住呼吸,胸腔子那口气却喘不过来,眼前视线突然凝滞,仿佛有人用米胶黏住了一般。
“你看,本国主不过是随便说说,侯爷你就这样害怕!倘若到了长安城,你们那位帝君当真提起,你还不得当场昏厥?”月南华笑的十分欠揍,雪白假面后只露出双琥珀色猫儿眼与两片一翕一合的唇。“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那位帝君,怕是早就有了这念头,只是没与你提起罢了!”
郝春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随便他怎么说,反正不开腔。
月南华似乎也不介意,闲闲地又道:“本来嘛,你们选谁做帝君,与我月氏国也没甚大干系,可谁叫本国主我找了个小国夫呢?他青春尚好,我却已不再年少,这去路一事,多少得规划起来。”
郝春眼珠子动了动。他倒从没关心过月氏国国主年岁几何,在永安帝登基后,这位月氏国国主曾来过几次长安,听闻其容貌美艳,看起来就像是永远的二十岁。原来已经老了吗?
郝春眼珠子不受控地飘向月南华那张碍事的雪白欢喜假面,恨不能用眼神熔个洞,以便一窥究竟。
月南华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叼着白铜杆烟斗笑了一声。“别看了,本国主我驻颜有术,但凡人生岁不满百,有些事,不得不提前规划着。”
月南华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今年不满二十吧?”
郝春骄傲地扬起脸,脖子梗着,大声道:“今年刚巧二十!”
月南华注目一瞬,随即摇了摇头。“不对,你腊月底的生辰,永安帝连哄带骗召你回京,本就是为了能赶得及给你在长安加冠。”
顿了顿,月南华又自行道:“就连本国主我,也是因为接到了帖子,这才从月氏国出发去长安。你眼下不过十九!”
郝春心内剧震。永安帝惯来不爱与他通过奏章正经对答,他雪花片似的往长安飞折子,每次永安帝都只批复一个朱红色的“阅”字。就连这个“阅”字,他都没弄明白究竟是永安帝亲自批复,还是程大司空代阅的。
原来永安帝竟然还记着他的生辰么?
……为什么?
郝春不能也不愿意相信,这是永安帝打算过继他为秦氏宗族皇子的缘故。更不能相信,永安帝对他的宠爱与帝位有关。
“你、你……妄言!”郝春喘着粗气,突然间提高声音反驳。
月南华稍感意外,扬起眼,雪白假面后的琥珀色猫儿眼轻染笑意。“啊,真是个孩子呢!”
接下来几日,月南华每次都卡在郝春穴位将解开的时候又再次给他点上,期间还抽了个空,纡尊降贵地亲自替他抹了药膏。
用月南华的话说,平乐侯郝春或许将来便是要继承应天皇位的人,全身上下可不能留下伤疤。
也不知月南华给他抹的什么膏药,一个月后,待车马迤逦到了长安城外,郝春全身疤痕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七岁那年他流落市井被人拿钢刀砍伤的右腿都没了疤痕。
月南华对他越好,郝春心里头越是不安。
再则,这位月氏国国主的黄金马车……也未免太快着些了吧?还有龙虎贲武侯出身的沈虎头,他干嘛去了?难道不晓得偶尔打开马车帘子看一眼嘛?
郝春满心怨愤,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了长安城。
“啊,又见到了长安。”月南华掀开帘子,怀内笼着只赤金狻猊盘香暖炉,施施然地假意感慨了声。
郝春被点住穴道侧身躺在他对面,闻言翻了个白眼。“既然到了长安,你总能把小爷我给放了吧?”
月南华喷了口白烟,烟袋在腰间黄金带上磕了磕,笑了一声道:“放了你,你又待如何?”
郝春顿时来了劲,浑身撺掇着的难受在这刻都达到巅峰。“你若是敢放了小爷,小爷我立刻就要与你好好儿地打上一场。若是你输了……”
“嗯?”月南华俯身,恶劣地对着他的脸喷了口白烟,笑道:“若我输了,依着侯爷的脾气,还不得把我活剐了泄愤?”
郝春也呲牙笑,仿佛被强行束缚了一个多月的人不是他。饱满如花瓣的双唇掀了掀,一双明亮的丹凤眼满是挑衅。“你敢吗?”
月南华悠悠地叼着烟斗叹了口气。“这届的年轻人啊!”
“嗯?”郝春不耐烦地连声催促。“你他妈到底敢不敢放了小爷?”
电光火石间,白铜杆烟斗再次突兀地袭入郝春视线内,肉眼可见地,解开了郝春周身限制。
“来啊,”月南华浑不在意地嗤笑。“谁怕谁啊!”
郝春甫解了穴,立刻一个鹞子翻身,整个人扑向正在叼着白铜杆烟斗轻笑的月南华。
马车倏地抖了下,随即停下。
“国主,”马车夫犹豫的声音从车栏前传来。“有人抢道。”
谁啊,这么不长眼?
郝春一耳朵听见马车夫这句,双脚习惯性地踢向月南华,也不管这脚到底成功了没,瞬间便翻出了马车。
“谁他妈这么大胆?!”
平乐侯郝春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人来熙往的长安街市骤然安静了一瞬,拦在月南华黄金马车内前的那四位衙役目瞪口呆地瞪着郝春。郝春双拳挥出,不忘抬腿踹翻看戏的路人。
“谁?谁他妈这么不长眼?”
郝春一鼓作气地越过四名清道衙役,在大脑反应过来以前,已经掀开了那台官轿的厚重棉布帘。
“給小爷我滚出来!”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张冷玉般完美无瑕的脸。那人一双点漆眸直直地落在郝春身上,薄唇微分,笑声分外凉薄。
“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陈小攻敲锣 唱——城南小陌又逢春,侯爷你啊,只认官袍不认攻。
(转脸)所以这货该不该r?
第23章 打架
郝春眼珠子转了转,呲牙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哟!小爷我还道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连小爷我都敢拦!敢情是冤家路窄啊!”
坐在马车内的御史台中丞陈景明双手拢袖,一双点漆眸动也不动地盯着郝春,恨不能用眼光作牢狱,将这不知死活的家伙铐上链子,锁他个一辈子不开赦。
“咦,怎么净盯着小爷看,小爷脸上有花吗?”郝春嬉皮笑脸地俯身凑前,手指顺势就捏上去了。“还是说,你舍不得小爷我,这是……久别重逢、脉脉不得语?”
陈景明一动不动,郝春修长手指捏在他面颊,指腹粗糙擦过肌肤。一别经年,这厮的手指头越发粗糙了,怕是在疆场枕戈待旦吃了许多苦头。
“什么人!”
“不许惊扰了中丞大人!”
“中丞大人莫慌……”
被郝春格开的衙役们再度潮水般围涌过来,声浪贯耳。
郝春俯身捏住陈景明的脸,像是此刻才意识到这家伙眼下居然不是个落魄到卖画为生的寒门士子了,虽不曾著官袍,却一身惨绿衣衫,玉冠下俊脸雪白,正是长安城惯见的官宦子弟打扮。
“咦,”郝春愣了片刻,上下打量陈景明。“你什么时候中的?御史中丞?你居然做到了四品官儿?”
满满的不可置信。
陈景明垂下眼皮笑了声。“侯爷久在边关,公务繁忙,怕是连朝廷谍报都不曾仔细读过。下官正是在御史台供职,因着一桩缘故,下官不仅做了四品官儿,陛下还特地予下官一样儿特例。”
郝春翻了个白眼,手指松开。“啧,区区四品官,看把你给得意的!”
“的确得意。”陈景明往前欠了欠身,薄唇几乎擦过郝春耳后那块小软肉。“侯爷有所不知,下官方才之所以敢与侯爷抢道,实际上是因为奉了陛下的旨,要去办桩顶要紧的案子。”
郝春叫他气息吹的全身痒酥酥的,顿时把脖子缩了缩,嘿嘿笑了声。“那关老子屁事儿!”
陈景明丝毫不以为忤,俊脸上居然也有了笑意。“本来不关侯爷的事儿,可侯爷您现在堵了本朝巡察御史的车,还打了御史台的衙役,方才……”
陈景明意味深长地带笑点了个头。“方才居然还敢公然调戏下官。来人啊!”
陈景明陡然提高了音量,大喝一声。“现有贼子闹市伤人、调戏朝廷命官,给我拿下,当街鞭责二十!”
围拥过来的御史台衙役轰然一声应了,各个儿如狼似虎地朝郝春扑过来。
就这么点儿人,郝春压根不放在眼里。都不够他一脚踹的!
他比较在意另外一件事儿。“好你个家伙,你刚才说的什么?当街鞭责二十?你我好歹也算认得,也算有点交情对吧?你听听,你叫大伙儿都来听听,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嗯?!”
前事旧恨一时都涌上陈景明心头,他忍不住薄唇微分,讥笑了声。“哦?本官说的不是人话?那侯爷你当街打人反倒有理了不是?”
平乐侯这厮临走前还约了他一餐卤牛肉,随后却不了了之,他特地抹下面子托李从贵去侯府捎信,郝春连打发个人回个口讯都懒得,分明是瞧他不起!
第一次见面就腻着他不放,眼下重逢探手就捻他唇珠,这厮……这厮究竟拿他陈景明当什么?!
陈景明怒火腾地从心上蹿入眉间,想也不想,伸手就推搡了郝春一把。“侯爷要与本官讲理,是也不是?侯爷还打算入宫后反咬一口,是也不是?在侯爷心里,世人都该宠着你、让着你,是也不是?!”
陈景明一口一声“是也不是”,郝春听着头嗡一声就大了。这么近距离的美少年倾身凑到面前,后者衣服上熏的桂香也染了他衣裳。郝春嗓子沙哑了一瞬,说话也有点结巴。“你、你什么意思?”
可惜陈景明压根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气势汹汹地俯身压下来。
咆哮着的衙役们围在马车外,帘子一揭开,发现自家大人正与那个闹事儿的泼皮无赖脸对脸,四片唇都快亲上了,顿时面面相觑。
怎么个意思这是?
看车内这两人乌眼鸡似的互相瞪视,似乎是有仇?
可再看自家大人这样有洁癖的人,眼下居然对着个泼皮无赖脸对脸唇对唇的,这是……?
不知道谁先想起朝内流传的有关于自家大人“不行”的秘辛,率先嘶地倒抽了口了冷气。随即就像荒原里的蔓草一瞬间都开了花,嘶嘶声大片,落入郝春耳内,简直就像是人人都在说——侯爷你不行啊!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都打不过。
郝春呲牙嘿嘿笑了一声,毫无预兆地扭住陈景明胳膊,将他双手反拧到背后,弓着腰恶劣地高声道:“怎么个意思?小爷我爵位比你高、出身也比你高,你今日挡着小爷进宫面圣的道儿,还诬陷小爷我告刁状,你这家伙好厚的脸皮!”
陈景明气息略有不稳。他没料到郝春居然是个野蛮人,说出手就出手,话语也粗暴狂野,句句都落在他的愤怒临界点。
陈景明自认不是伏龙寺内供奉的泥菩萨,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对这厮有着不可告人心思的男人。他出仕入朝,从七品文官爬到四品,一大半儿都是为了,他要得到这个人!
这个人嬉皮笑脸、言行无状,但这人是他自家瞧上的。眼下叫这人制住了……不成,若他一辈子都被这人制住,这人只会瞧他不起,就像出征西域前那样,对他想要就要、想弃就弃。
陈景明不能容忍这个念头,仅仅是个念头,都足以令他发狂。
“给我将他拿下!”陈景明咬牙,一字一句地寒声道:“通知京兆尹,就说本官被人胁迫殴打,让他速速派人来将贼首捉拿归案。”
……这都什么跟什么?
郝春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片刻后,哑着嗓子怔怔地问道:“小爷我是贼首?你这家伙,莫不是疯了吧?”
郝春实在是太过吃惊,一不小心手指就松了松,陈景明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猛然低头往前一撞,反将郝春撞了个趔趄,险些栽下马车。
“哎?你这人……”郝春还没抗议完,就觉得屁股一疼。
陈景明穿着官靴的脚猛地踹向郝春屁股,趁机将他蹬下马车,右手搭在车栏,探身朝外高声道:“本官逮着了个贼人,来人!速速将他给我捆了带去大理寺!”
在郝春先前横冲直撞强闯陈景明马车的时候,街上人群就自动躲到屋檐下,一个个踮着脚尖看热闹。眼下见强闯的这人被陈御史踹下车,纷纷发出大快人心的感慨。
“嗐,还以为多能耐呢!这不被御史大人一脚就踹下来了?”
“咱御史大人真棒!”
“这家伙谁啊,年纪轻轻,长得好像还挺俊。”
最后一句话引发了众路人热议。纷纷扰扰的,长安朱雀大街上的闲汉婆子都争着看郝春的脸。
郝春叫陈景明一脚踹出马车,刚揉着屁股站起身,立刻就听见了满耳朵议论声。四个衙役手里头拿着枷锁链子要来锁他,那些闲人还在纷纷赞叹他生的美!
去他妈的!
平乐侯郝春犟脾气来了,冷笑了一声,浓眉一扬,左右手互相搓的喀喀响。“小爷我被人一路点了穴,气血还没调和,给你这家伙机会了是不?来,爷爷我跟你玩儿场大的!”
郝春左右胳膊一抬,丹田气猛地往上提,大喝了一声,硬生生撞开四名衙役,如狼似虎般直接朝马车内扑过去。
陈景明人尚弯腰半立在马车前栏,还没钻出车呢,冷不丁拦腰被斜斜地撞飞出去,一身惨绿锦袍滚在街面。郝春撞力过猛,陈景明落地后连续翻了三四次,才勉强咳咳地吐出口唇沾染的灰尘,艰难抬起头,下颌玉冠细带崩落,咯噔噔,玉冠歪歪斜斜地滚出去丈许远。
难为这样冷玉般的御史中丞,居然叫他摔落在尘埃。
郝春冲近,居高临下地乜了他一眼,呲牙笑了声。“怎么样,服气不?还要拿小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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