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陈景明吐出口内的尘屑,抬袖抹了抹唇。他仰面看着这厮在他面前笑的得意洋洋,心内郁愤之火越发旺盛。“再来!”
陈景明踉跄着站起身,冷笑道:“打架是吗?怪不得是一介武夫。”
“分明是你先推的我!”郝春瞪大一双秋水眼,怪声怪气地笑了。“嘿嘿,有本事就和我再打一次。谁让小爷我是个武夫呢,是吧?”
陈景明愤怒地瞪着他,点漆眸内眸光森寒。
哗啦啦!
先前大理寺衙役奉命去调动的京兆尹府兵也到了,排队跑步进场,一见两人对峙,不由分说地都围住郝春,一个个如狼似虎,恨不能当场捉了他下狱。
郝春见状睁着一双眼,扬了扬下颌,大笑道:“我看谁敢拿我!爷爷我可是陛下亲自封的平乐侯,又兼征西骠骑将军,你们一个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陈景明这个御史中丞主管决狱稽查,又有巡察特权,他派人来报案的时候,京兆尹毛喜亲自到了。此刻局面僵持不下,京兆尹毛喜颤巍巍地撩开帘子,恰好听见这句,立即刷地一声又把帘子放下了。
“快,快递牌子进宫!这、这事儿本官决不了,得呈报陛下。”
青呢小轿一路颠颠地奔向皇宫。
永安十五年春,远征西域的骠骑将军郝春与新科状元郎御史中丞陈景明当街打架,闹入了朝堂。
消息层叠报至永安帝秦肃的寝宫。
“报、报告陛下,骠骑将军平乐侯爷与御史台中丞陈大人打起来了。”
隔着白缦,红罗帐内春.色刚起。难得白日厮混的永安帝秦肃愤怒地低吼了一声,强行把身下人又抓回来。“不理!”
“陛、陛下……”外头传报的小内侍都快哭了。
红罗帐内探出一只春葱般的手,撩起赤金帐钩,帐钩上垂着的青绿双色璎珞微晃,泄出帐内抹夜光珠柔光。
“郝春回来了啊,”程大司空披散着发起身,手搭在帐钩,脚踝却又被永安帝牢牢握住了。他叹了口气。“陛下,且还是去管管吧?”
“不管!”永安帝没压住人,气闷地低吼了一声。“朕这儿还没消火呢!”
程怀璟斜眼乜他,桃花眼内波光潋滟,殷红唇微分。“真不去?”
“不去。”永安帝梗着脖子,一脸没好气。
程怀璟冷着脸推开他,作势探脚找鞋。“那陛下您这炉火,且慢慢儿地烧,等本官瞧完了那头热闹,再来与你……”
“你、你去哪?”永安帝顿时慌了,大手猛地从背后抱住人,闷声闷气地打断他。“卿卿,你就不能不管?朝事、兵事,事事儿都撂在朕前头,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朕?”
程怀璟轻轻一挣,也不答话,施施然掀开红罗帐起身。
永安帝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栏,全身果着,郁闷地从鼻孔里头喷粗气。
“你去不去?”程怀璟站在床栏外,鸦羽般乌墨的长发沉沉,覆过腰肢。回脸,似笑非笑地望着永安帝。
永安帝痴痴地瞪着程怀璟,鹰眼发红,忍了忍,又再强忍了一瞬,这才咬牙狞笑着道:“去!朕几年没见着这个小东西了,他倒是会挑时辰回来!”
翘着鸟的永安帝秦肃,现在只想活撕了郝春。
作者有话要说:
郝春:小爷我被人绑架了一路,进京就撞着个冤家,晦气!
陈景明:你还欠我一份卤牛肉。╭(╯^╰)╮
永安帝秦肃:!!!咆哮体帝君登场进行时!!周四21点继续不见不散hhhh
第24章 判案
永安帝秦肃穿好衣裳蹬着朝天靴到玉琼殿的时候,郝春与陈景明已经双双立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玉琼殿是个凉殿,四面通风,朱红色廊柱下郝春斜着眼儿冷哼了一声。一别经年,郝春依然是那个昂藏美少年,就是屁股那块多了只官靴脚印。
陈景明立在他后头,眼儿高抬,假装在比量这道春风共计多少缕。陈御史冷如美玉,颀长身材立在春风中颇令人赏心悦目。
只可惜,陈御史一身惨绿锦袍尘土飞扬,眼圈下头还叫郝春揍的破了皮,高高肿起一圈。
永安帝秦肃见了这场面就闹心,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在众内侍呼拥下落座。他旁侧便是大司空程怀璟。夫夫二人同时临朝,一般都是为了决断朝廷大事,今日嘛,自然就是为了处理两名朝廷命官当街斗殴。
永安帝秦肃冷眼望着郝春挺着胸脯进来,掸了掸衣袖,单膝跪地行礼。“臣平乐侯兼征西骠骑将军郝春,见过陛下,见过大司空。”
陈景明也鼻青脸肿地进来。“臣,御史台中丞陈景明,见过陛下,见过大司空。”
永安帝秦肃忍不住皱眉,冷声道:“呵,倒是都知礼。还晓得自个儿是朕的臣子!”
“陛下,”郝春立刻抬起脸,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笑嘻嘻迎了句。“您这话说的!臣无论到了哪儿,就算是死了,阴魂下了地狱呢,到了阎罗殿里一升堂,臣也得报一声,臣是陛下您的臣子不是?”
“哦,你还晓得你是朕的臣子。”永安帝秦肃见到他嬉皮笑脸就来气,冷哼了一声。“那你当街打人的时候,怎么就没记着你的身份?你当街打人被京兆尹捉了,这丢的是你的脸面吗?嗯?你丢的是朕的脸!”
郝春呲牙笑得无赖,小虎牙雪白。“这不是什么,这不怨我!真的,陈御史派人堵了臣的道儿,论理儿,臣官阶比他高,该他让路不是?陛下您给评评,是不是这理儿?”
“侯爷便衣简从,突然就殴打了御史台的衙役,冲到臣的马车内……”陈景明垂着眼,不慌不忙地道:“陛下,就算臣长了双千里眼,也看不到对面马车内坐着的是平乐侯不是?”
“放屁!”郝春立刻回头,瞪圆了一双秋水瞳,怒气冲冲地道:“本侯爷进了马车后分明已经与你亮明身份,再说了,你分明认得本侯爷,为何却又当街叫喊本侯爷是贼?”
“侯爷不是贼?”陈景明反唇相讥道:“那敢问侯爷,您为何进了下官的马车后,二话不说就抱着本官不放?”
“谁他妈抱着你不放了?”郝春立刻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嗷地一声叫起屈来。“分明是你先踹的本侯爷屁股!你、你个家伙,分明是对本侯爷意图不轨!”
郝春一边翻着白眼在御前告刁状,一边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家屁股。
大司空程怀璟袖着手冷眼觑这两人情状,看了半晌,忽然撩起眼皮微微地笑了。他生就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容色绝艳,这一笑,就仿佛是春日野穹下山花漫野。
又好像,满长安的琼花都开了。
“既然相持不下,”程怀璟缓缓地立起身,紫衣玉带发出窸窣轻响。“陛下,我倒是有个主意。”
打从他勾唇轻笑开始,永安帝秦肃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此刻见他站起身,忙从宽边金椅中往前倾身,居然也跟着他笑起来。“程卿请说!”
程怀璟斜眼乜着气咻咻立在殿内的郝春与陈景明,两个少年郎都衣衫不整,陈景明袖子被扯掉一大块,郝春额头跌破了块油皮,互相瞪着眼,看起来不似两位朝臣,倒像是一对儿街头打架的市井匹夫匹妇。
就是这个念头,让程怀璟忍不住起了个促狭心。他笑吟吟地袖着手对那两人道:“你二人,一个是当朝侯爷,刚远征西域大捷回朝,另一个呢,则是我头一回恩科取士的寒门状元郎,如今又在御史台领着供奉。都是肱骨良臣!”
陈景明与郝春对视一眼,均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老师过誉!”陈景明勉强收起怒容,躬身朝程怀璟施礼。
郝春则敷衍地一拱手。“不敢,我就是个武夫粗人。”
程怀璟却像是又适时地“瞎了”,依旧笑吟吟的,唇边噙着朵笑,淡然道:“本官若是判平乐侯错了,平乐侯不服。若是说是陈御史输了理呢,你唤我恩师,是我名下认的第一位弟子,本官这心里头……难受啊!”
程怀璟说着居然当真以手抚心,两道入鬓长眉轻蹙。
“你、你没事吧?”永安帝秦肃霍然起身,大踏步下了御阶,猛地蹿到程怀璟身边,人随心动,两只布满茧子的大手已经抚上了程怀璟的手背。
永安帝秦肃沉着脸,紧紧地握住程怀璟的手,转脸瞪了郝春一眼。“那就判郝春输!”
郝春张了张嘴,下意识就要反驳。
“陛下判错了,”大司空程怀璟却已经替他驳了。“陛下,这件事就是民间百姓那句俗语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判谁输,我这心里,都难受。”
永安帝秦肃最见不得他受罪,见他两片殷红薄唇微分,立刻呛声道:“那就两个都输,各打五十大板!”
顿了顿,又俯身凑近程怀璟鬓边,压低了嗓子轻声讨好。“朕这样子判,对不对?”
程怀璟没好气地飞了永安帝秦肃一记白眼,噎了数息才怒道:“臣话还没说完!”
“你说、你说!”永安帝秦肃被他一把推开,只得摸着鼻尖尬笑。
君臣夫夫正在腻歪,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通报。
“启禀陛下,月氏国国主求见!”
众人皆抬头。如今大小月氏都以黄金不羡城出来的强者为尊,被称为月氏国国主的,只有月南华一人。
永安帝秦肃顿了顿,拧眉冷哼了声。“吃酒看热闹,他倒是晓得来。让他进来!”
永安帝秦肃夺江山那年,月南华出力不小,私底下,这两位国君交情也甚笃。秦肃吐槽月南华,旁人都插不上话。大司空程怀璟倒是微一蹙眉,疑惑道:“就他一个?”
月南华与国夫十四郎同居月氏国,总得三年五载的才回趟长安。程怀璟见通报里只提了月南华,忍不住就要问他的义兄十四郎下落。
永安帝秦肃立刻吃味地抓紧程怀璟的手背,低声道:“怎么,你又挂念你家那个阿四了?”
当着众人的面,程怀璟不好辩驳,只斜斜地飞了记眼风。
那头月南华已经施施然进殿了。
月南华换了一袭鲜艳红袍,郝春见过的那半张雪白欢喜假面卸了,露出张美艳的脸。狭长猫儿眼往殿内扫了扫,呵地笑了声,托起尺余长的白铜杆烟斗,喷出口白气。“陛下,好久不见。”
永安帝秦肃最不爱见他这身江湖魔教教主打扮,皱眉嗤笑道:“你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地还总爱着红裳?”
月南华笑吟吟地叼着烟斗道:“没办法,阿四欢喜。”
啧!一别多年,见面就只晓得秀恩爱。
永安帝秦肃想到自家被人从红罗帐内唤出来,处理郝春与陈景明这档子破事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浓眉一扬,鹰眼凶狠地瞪着底下那两个少年郎。
郝春被吓了一跳,突然间缩了缩脖子。
月南华敲了敲烟斗,眉来眼去间早就猜破场内情形,斜乜着眼儿笑。他嘴里却故意假惺惺叹息了一声。“这两三年不见,怎地一见面陛下就横眉怒目的?莫不是,这俩小子惹了陛下生气?”
永安帝秦肃回以一声冷哼。
月南华又假意叹了声。“说起来,也怪我。我这打西域过来,恰好遇见平乐侯,我想着,反正都是顺路,不如一路同行不是?结果平乐侯爷弃了自家队伍,一入长安就被人堵了,这不,陈御史……是陈御史吧?”
陈景明冷着脸拱手行礼。“末学陈景明,如今忝列应天御史台中丞,主管刑狱巡察。”
“不错,年轻有为。”月南华闲闲地喷出口白烟,朝陈景明点了个头,又望了眼郝春,狭长美目微眯,突然间语惊四座。
“听说你们应天有句俗话,打是亲骂是爱,你二人如今亲也亲过、爱也爱了,不如,这位陈御史你就委屈一下下,与平乐侯爷凑一对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月南华:陈御史你就委屈一下下?
陈景明:不委屈不委屈,本官求之不得。
o(*≧▽≦)ツ
第25章 保媒
陈景明长眉高抬,险些被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月氏国国主给噎死。还不及答话,身侧郝春已经嗷地一声先叫起屈来。
“放屁!放的十八弯带拐子的大臭屁!什么叫让他将就一下?”郝春用颤抖的手指点住自家鼻尖,怒发冲冠。“小爷我难道看起来很差吗?嗯?”
咦,倒是没反驳与陈景明凑一对儿。
陈景明起先愕然,随即唇角掀了掀,不那么明显地,笑了一声。点漆眸内漾起和煦暖阳,就像寒石生花,融了多年积雪。
郝春倒没发现说的有什么不对。他忙着与月南华评理!“你这家伙,一路行来你把小爷我困着锁着也就算了,怎地到了长安,这刚见着陛下的面呢,你怎么就告上小爷我的状了?”
月南华斜斜地叼着烟斗,狭长美目微眯,似笑非笑。“小爷?若本国主记得不错,来时路上,侯爷倒曾自称是我爷爷来着。”
在场众人都还没什么,大司空程怀璟第一个笑出声。殷红薄唇微分,桃花眼儿瞥向永安帝秦肃。“郝春生母也算是陛下的同宗皇族吧?是陛下的同宗姊妹?平乐侯爷郝春算起来,可是陛下您的宗室侄儿。倘若郝春是月氏国国主的爷爷,那陛下您岂不是月氏国国主的曾爷爷?”
郝春瞳仁剧烈微缩。
来时路上月南华曾与他提起过,永安帝有意将他列入皇族宗室子,与其他几位秦家子一道入太学,受帝王教育,甚至同时入朝议政。几位皇嗣中的优胜者,可在永安帝百年后执掌应天江山。永安帝毕生痴恋大司空程怀璟,眼见着是不能娶妻生子了,宗室内各家子弟都蠢蠢欲动。但是这事儿……
郝春心内盘桓了片刻,觉得这事儿吧,就是把架在脖子上的钢刀。
旁人只觉得能继承应天皇位是不得了的喜事,是从天而降的大馅饼,郝春却只觉得恐怖。
昔日永安帝父亲光帝薨了,光帝的亲弟弟渌帝即位,二十年后翻案,查出来光帝是被渌帝给毒死的。就连渌帝,这个杀人者也被人杀了,据说是死于枕边人旻皇后之手。渌帝死后,留下的九个儿子争夺江山,掀起了腥风血浪。九龙夺嫡之乱,皇子们手足相残,彼此都拿对方当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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