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次的醉酒事件之后,它决计不再照看他,虽说这院子里是它一猫独大,可那人类也不能处处依赖它,总得学着自己长大。
果然,那傻小子又犯浑了,没回自己屋里,一路跌跌撞撞进了宅子,头在门框上磕破了也没反应,随手一抹,直接进了主人的卧房。
桃子竖着耳朵听了半晌,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真凉了,到底还是不放心,轻手轻脚地跳下房梁,溜到主人房里看了看,却发现那傻小子竟然大胆地躺在主人床上,怀里抱着主人的软枕,睡得正甜。
知道主人爱干净,尊贵如桃子,平日里都不敢擅自跳上主人的床,这臭小子竟然如此不敬,衣服也不换鞋也不脱,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主人床上,若是被主人知道了定然没有好下场,说不定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被主人狠狠折磨一番再扔出去。
桃子满怀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和以前那些人都不一样,至少会真诚地对待它,所以它并不讨厌他,可以的话,真希望他能在主人身边留得久一点。
温初月的软枕上还残留有极浅淡的发香,阮慕阳嗅着那香味,一夜好梦。
他又梦见了第一次与温初月见面时,温初月坐在桃花树下对他微微一笑,那笑靥比满树桃花更美,然后那人用极温柔的声音唤他的名字——尽管这情景已经梦见过无数回,当时惊艳的感觉却并未消褪半分,第二天醒来,嘴角总是微微扬起的。
只是看到那半块碎裂的木门时,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自那以后,阮慕阳看梁将军的眼神就隐隐有些不友善了,梁皓也察觉到了自己约莫是荼毒了一位纯良的好青年,托人运来一大块上好的檀木,就要亲自去给他修门。
把整个别院值钱的物什加起来估计也没梁将军那块檀木贵重,阮慕阳到底是没敢收,梁皓说他不收的话自己良心难安,便硬是塞给他小臂长的一小块,让他拿回去当香点也成。阮慕阳不好再推辞,只能收下了,主人不在点香也没什么意义,又不知道能拿来干嘛,便扔在香案上镇宅,倒是桃子物尽其用,偶尔会拿来磨爪。
有一回,阮慕阳收拾宅子的时候,发现温初月放在铜镜前的梳子有了裂痕,想起那檀木拿来做梳子正好,就动手做起梳子来,无奈手艺太差,做出来的梳齿极为稀松,形状也不伦不类的,只好扔给桃子当玩具,自己厚着脸皮又去找梁皓要了一块木头。
梁皓颇为大方地赏了他一大块,自己刚好懂点木工手艺,时不时还指点一二,阮慕阳凿梳子的间隙,他就在一旁拿木头刻小人,阮慕阳一把梳子凿毁了,他手中一个小人也刻好了,便斜卧在一旁,跷着二郎腿,一边啃梨一边嘲笑阮慕阳手笨。
阮慕阳的手确实比梁皓笨多了,他把那一大块价值不菲的檀木消耗了一半,才做出一把像样的梳子。
残夏耗尽,又过了一个秋,渝州城少见地下起鹅毛大雪,阮慕阳黑过头的肤色恢复了七八分的时候,温初月才回来。
这也不能怪他,江南的局势比想象得更加复杂,除了那位心眼没针眼大的太子以外,皇后的小儿子三皇子也掺和进来,那位约莫是在哥哥底下压迫的时间太长了,加上皇后年事已高,手也伸不到那么长了,便想趁此机会搏一搏,赵未自己脑门上贴的“太子党”仨字还没彻底揭下来,就自然而然成了被针对的对象。
太子和三皇子俩人,一方用软招控制之,另一方用硬招暗杀之,所幸赵未功夫了得,能走的温初月也会点三脚猫功夫,不至于成为累赘,加上还有战力惊人的牛大力,倒也有惊无险地捱了过来。
后来,在“高人”的提点下,死脑经的老三终于发现赵未已经和他老哥决裂,便改变战术,想和赵未结盟,无奈另一方也发现了老三的意图,于是,赵未一党又过上了被一方拉拢对付另一方的日子,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赵未想去江南花街寻访名妓的日程只得一拖再拖,天天拿一张写满“欲求不满”的脸哀怨地看着温初月,甚至还提出让温初月涂脂抹粉,换上粉黛罗裙让他过过眼瘾的变态想法,温初月险些没让他血溅当场。
就这么鸡飞狗跳了快四个月,“老三和老四同归于尽,永远也翻不了身”的局终于布好了,太子一党得到了满意的成效,把羽翼收归黑暗里。
年底,赵未以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为由,请求卸下钦差一职,回京修养,皇帝爱子心切,诏书第二天就到了,赵未当晚就启程回京了,局中人都知道,赵未重伤未愈,怕是挺不到回京了,即便侥幸没死,也是痴傻一个,这位爷的富贵命算是走到头了。
温初月跟在赵未身边,主子都伤成那样了,他自然是不能全须全尾、干干净净地回去,于是,温烨是在一条满是泥水的暗巷里找到他的,散架的轮椅倒在一边,他半个身子陷在泥中,身上糊满了泥和血,腿上还趴着一个生死不知的牛大力,背后满是伤痕和血污。
温烨把浑身冰凉的温初月背了回去,他被牛大力护在身下,自己只有些皮外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一向孱弱,招架不住冷天,还在泥水里泡了许久,才浑身冰凉得不像活人。温初月在温烨府上泡了个热水澡睡了一觉,气色恢复了不少,一醒来就要温烨送他回别院。温烨不敢不遂他的愿,只是依旧对他有些不放心,先带他去黄大夫那儿瞧了一下,黄大夫脸色虽不好看,却也说无碍,开了几幅调理的药,就打发他走了。
温烨把温初月送到别院门口,差手下去敲门,自己下了马车,掀起车帘,准备把睡着的温初月抱下车。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却突然隔在他和温初月中间,揽过温初月的肩头,另一只手紧随其上,穿过温初月的膝盖,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阮慕阳冲温烨点了点头:“谢大公子送我家主人回来,剩下的我来就好,您请回吧。”
温烨回头看他时难掩脸上错愕,昔日的瘦弱少年,短短数月,竟然长成了一位翩翩公子。他已经的身高已经赶上了温烨了,身量亦是挺拔了不少,穿着一件素白的短袍,墨发高束,显得格外精神,五官长开了许多,本就不多的稚气荡然无存,眉眼间却依旧浓墨重彩,脸颊的轮廓更分明了些,神情也不像从前那般僵硬,眉眼低垂,视线落在怀中人脸上,自有一番温润如玉的气质。
任谁见了都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公子爷,这无可挑剔的五官将来也定是一个让姑娘们争相掷花的对象,却甘心在他们家做下人。温烨太过于惊讶,以至于忘了接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阮慕阳抱着温初月,缓缓地穿过侍立两旁的家仆,步伐从容地朝着大门走去。
就好像能抱着他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时间尽头。
“慕……阮曜!”温烨急切地唤了一声。
阮慕阳停下脚步,回头扫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明明平平淡淡毫无任何变化,温烨却似从中感受到了一股窒息般的威压,不禁呼吸一滞,努力平复了一下,才接着道:“你忘了拿药,每日煎服,坚持一个月,还有,初月的轮椅还消两三日才能做好,这几天你多照顾他些。”
阮慕阳接过药包,这回连道谢都没有,只轻点下巴便又转身走了,送客的礼仪自然也是没有的,阮慕阳进去之后直接用脚把门带上了,连看都没看温烨一眼。
阮慕阳走了两步,怀里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温初月小范围活动了一下肩膀,双手勾住阮慕阳的脖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枕在他肩头,还没说话,先往他耳朵旁边吹了一口气。
“主人?”阮慕阳倒吸了一口凉气。
“慕阳啊,”只听温初月用异常蛊惑的声线说道,“咱家的门,怎么了?”
第27章 崖上苍松(9)
阮慕阳倏然停住脚步,没敢吭声。
温初月半个身子紧贴着他的胸口,即便是隔了几层厚厚的衣料,也能感受到那明显结实的胸膛中有一颗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着,且有越跳越快的趋势。温初月觉得他这反应有趣极了,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浅浅地笑着,依旧靠在他肩头,等着他的下一步反应。
“主人,您没睡着?”阮慕阳没有正面回答,使出了一招顾左右而言他。
“当然了,我就是懒得跟温烨说话。”
温初月刻意将语速放得很慢,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从阮慕阳颈间轻轻拂过,弄得他痒痒的,又不敢乱动,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一番,在脑子里飞快地找话题——他也不是不想解释门的事情,只是小梅告诫过他,若把和梁皓的交情抖出来,恐怕会惹温初月不高兴,他从未想过隐瞒,但也不想在主人刚回来的第一天就惹他不高兴。
“主人,您的伤怎么样了?”
“不是早告诉过你没事吗?”
前一天温府找回温初月的时候,小梅就来报过信了,温初月浑身是血被人抬进来的模样一下就把小丫头吓傻了,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好像温初月马上就归西似的。幸好他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提前差人悄悄送了封信回来,说身体无碍,两日必归。
阮慕阳心思通透,知道温初月不会平白无故越过温家给他送这么一封信回来,听到小梅的说辞之后,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个大概,倒也并不慌乱,反而安慰起小梅来。可温初月在温烨那里多耽搁了一天,阮慕阳苦等了两天无果,到底是有些担心。他一听见车轿的铃铛声就出来了,看到车帘下温初月那张苍白的脸时,压抑在心底的种种感情这才翻涌而上。
苦涩,担忧,欣喜,入骨的思念云云。
所以,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上前抱住了温初月,幸好温初月本来就走不了,轮椅坏的时机也恰到好处,才不至于显得突兀。
阮慕阳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一个话题:“主人,您轻了。”
“嗯,外边的东西吃不惯。”温初月依旧笑着,好脾气地说什么应什么,一句话终结了话题,以不变应万变。
阮慕阳:“……”他悲伤地发现自己找不到话题了,阔别已久,他有满腔乱七八糟的心绪,一肚子衷肠想与他倾诉,偏偏到了关键时刻,一句话也凑不出来。
他抱着温初月杵在刮着冷风的院子里,进退不能,那人又只笑不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当然,主要是阮慕阳一个人在尴尬,温初月靠在他身上既舒适又暖和,只觉得有趣而已。
最后还是桃子救了他。
入冬以后桃子就不爱出门了,整日窝在暖房里,刚才阮慕阳出去的时候没关好门,冷风肆无忌惮地往里灌进来,把桃子冻得直哆嗦。见阮慕阳迟迟没回来,猫大爷这才挪动尊臀,亲自出来逮人,它这一出来,才看到那傻小子怀里抱着一个熟悉的人。
桃子冲着那人嗷了一声——啧,没心没肺的主人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人与动物的语言虽然并不相通,却时而能将想要表达的情感传达到位,例如,温初月确实从桃子那张越发圆润的脸上读到了它对自己诸多不满。
那猫很明显在说:“你还知道回来?”
猫大爷的出现总算唤起了温初月所剩无几的良心,温初月冲它灿烂地一笑,亲热道:“桃子,我回来啦。”
阮慕阳满怀感激地看着珊珊来迟的救世主大人。
救世主大人冷眼看着这主仆俩,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热气,转身拿屁股对着他俩,头也不回地往暖房去了。
“唉——”温初月长叹一口气,那位猫大爷闹起脾气来不好哄,多的时候能十天半个月都不搭理他,他也知道自己隔了这么久才回来,桃子还肯认他就不错了,自己养的猫当然得自己想办法哄,终于赦免了身下的人形轮椅,道:“先回房吧,替我准备热水,我想先洗个澡。”
“是,主人。”
温初月头天晚上才在温烨那儿泡了个热水澡,一路上被护得好好的没沾半点风尘,却总觉得身上有股别人的味道,浑身都不自在。
虽说温初月跟着赵未鸡飞狗跳地过日子,可那位爷也不是个乐意亏待自己的主,在情况允许的时候,都极大限度保留了优渥的物质生活,所以,温初月也随他过了一回富贵人家的生活,睡过高床软枕,那床有他房间一半大,床单被褥具是金丝压边,也在洒满花瓣、香氛围绕的浴池中泡过澡,还有香软貌美的侍女在一旁伺候。
可他忽然觉得那些都没有在自家十尺见方的浴池中自在地趴着,被自家不坦率的忠犬伺候来得自在。
阮慕阳的手很大,生了一层薄薄的茧,不像女人的手那般小巧柔软,动作却比女人更加温柔,他的手好像比池中水还要热些,从背后轻轻抚过,让人感觉十分舒服,温初月的眼皮就在这别样的“温柔乡”越来越重,逐渐睁不开了。
“我睡了多久?”温初月猛然惊醒,见阮慕阳坐在一旁认真地替他擦着头发,脱口问道。
“才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行了,扶我起来吧。”
“我方才加了热水,您可以再多泡一会儿。”
温初月闻到房中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看到浴池一边点着两盘熏香,正想问他为何多点一盘香,目光一扫,又瞥见另一边也点着两盘,仔细嗅了嗅,那气味好像是原先洗发时用的花香,算是明白他想干什么了——这小子是想把他熏入味!
温初月又不是块腊肉,不能任他这么熏着,沉声道:“不了,泡久了头晕,赶紧给我穿衣服。”
“是,主人。”阮慕阳嘴上虽然应了,却并没有把他扶起来,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替他擦着头发,好像他那头发有多难伺候似的,擦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温初月忍无可忍吼了一句:“你再这么搓非得搓出火星子来!”
“怎么会呢?”阮慕阳在温初月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扬,“主人的体质本就孱弱,外面又冷,若不把头发擦干一点,该犯头疼了。”
说完,总算舍得把他从水里捞起来,细细替他擦干了身子,给他裹好了里服,抱着他坐到浴池边,拿来一把梳子替他梳头,一边梳一边道:“主人,您身上添了几道新伤呢。”
温初月:“……”
这混蛋门的事还没好好解释,反倒问起他来了?
见温初月不说话,阮慕阳接着道:“方才抱您的时候便觉得您轻了,这回仔细一看,您的腰和腿比走的时候细了些,尤其是腿。”
温初月:“……”
阮慕阳又道:“主人,您身上添了五道伤痕,四浅一深,还有两道已经好了,想来您出门这一趟定然是历经了诸多险境的,您身上的伤好得比常人慢一些,还望您以后多爱护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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