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未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依言拉过他的手,抵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
就这么一闻,他忽然感觉天旋地转,视线骤然模糊起来,他努力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睁眼时,却看到周遭一片漆黑,除了面前一袭白衣的温初月。
温初月好像在对他笑,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笑颜,好像世间所有的光点都集中在他那双含笑的眸中,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赵未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一抚他那看起来很柔软的头发,异常白皙的脸颊,色泽诱人的红唇……
牛大力和温初月俩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赵未的手掰开,牛大力把胡乱挣扎的赵未死死箍着,温初月把那香囊取回来,抵在他鼻子底下强行让他嗅了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平静下来。
赵未再睁开眼时视觉已经恢复如常了,没了那诡异的视角,面前的温初月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也没有那股致命的吸引力。他的目光扫过温初月手腕上的红痕和一旁怒视着自己的牛大力,忽然笑了:“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天天带着大力了。”
牛大力依旧不依不饶地瞪着他,一副随时准备和他拼命的架势。
“大力,你先出去候着吧。”温初月挥了挥手,牛大力才磨磨蹭蹭地收回视线,乖乖出去了。
赵未坐直身子,疑惑道:“这是迷药之类的东西吗?我的身体应该对这种下三流的毒有抵抗力才对啊……”
温初月:“当然比那玩意儿要高级得多,我在大力身上用了一点,他头脑单纯,没别的心思,只是对我言听计从而已——殿下,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不是说你对我有别的心思,只是刚才你嗅的那一下太猛了,再加上你体内的引子分量比较足。总之呢,这是一种能让人彻底迷失自我的东西。若是长久地用下去,你看上去虽然没有异常,却会像大力那样只对我忠心,不,说不定更糟糕……”
“听起来很危险啊。”赵未阅遍宫中收藏的各种典籍,对药石之道颇有研究,这种能蛊惑人心的东西只在民间话本上读到过,从没想过会真实存在。
“不知道温乾从哪儿弄来的,每天加在我的饭菜里,我找人帮忙看了,说是能让我有一种特别的气味,也没什么毒性。平常闻不出来,需要一种‘引子’才能奏效,那‘引子’无色无味,许是在温乾寿宴那天掺在食物里让你服下的——所以殿下,”温初月直了直身子,正色道,“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中了杀招,有人想要通过我控制您,而我则可以在其中周旋,保你江南之行平安无虞,这个条件如何?”
“听起来还不错,”赵未抬眼直视着温初月,好似丝毫没怀疑他的能力,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那你又想从我手上得到什么呢?”
“一个凭依,一个庇护。您也知道我在温家能依仗的只有温烨,很多事情都束手束脚的,我只想我需要的时候,您可以出手帮我。”
“就这么简单?”赵未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何不让我帮你脱离温家。”
“就这么简单,离了温家可就少了许多乐趣,”温初月慢悠悠道,“我怎么舍得离开温家呢。”
“成交,”赵未看着他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也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南的雷雨季还未过去,夜里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四殿下的船虽然体型庞大,也架不住暴风雨,小幅度地摇晃起来。赵未被晃醒的时候发现隔壁温初月房间还亮着灯,担心他晕船,起身敲了敲他的窗,关切地问道:“初月,怎么了?”
温初月房里所有的蜡烛都亮着,他撑着胳膊坐在桌前,只在窗上投射出一个剪影,略显疲惫的声音从房中传来:“没事,只是有点想念我家的猫了。”
还有我家的忠犬。
温初月出来了半个多月,却还是保留了住在别院时的习惯,会习惯性地朝身侧伸出手,若是在别院,就会有一杯温度适宜的茶被人平稳地放在手心里,可在这里,只有牛大力不明所以的傻脸,或者一片虚空。
他时不时会想起别院那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桃子喂胖,有没有按时吃饭,一个人是否会觉得寂寞,是否会想念他的主人。
赵未打了个哈欠,道:“原来你还养了猫,我就是担心你晕船过来看看,没事我就回房了。”
温初月:“殿下,我们江南人一般不晕船。”
赵未一拍脑袋:“对啊,我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
等赵未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温初月从房中摸出一副纸笔,写下了有生以来第一封家书。
第25章 崖上苍松(7)
小梅收到信之后差点原地摔了个跟头,温初月托人送回来的东西,除了给阮慕阳的一封封装完好的家书之外,还有给小梅的一封信——其实说是“信”也不太准确,因为那就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而给阮慕阳那封家书一点褶皱都没有,甚至还带着点淡淡的幽香,差距之大,实在是令人心寒。
里面的内容也极其简单,只有寥寥五个字:慕阳可安好?
他在家书里虽然也详详细细问了,但想来阮慕阳是不会对他说实话的,多半是些“甚好”、“主人切莫挂心”的场面话,才多给小梅写了张字条。
当然,温初月这么做并不是出于所谓的疼爱和关心,只是为了收获绝佳的游戏体验而完善的细节,毕竟他那些扭曲的快感全部都来自于他亲手布局的游戏——但他并不否认这么做还出于一点点想念,小猫小狗相处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还是一个熨贴又乖巧的人。
至于阮慕阳是否“安好”这一问题,小梅认为这是个关乎哲思的深刻问题。
阮慕阳好是好,身体越发结实了,个子也高了些,袖口又短了些,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了,昨天打照面的时候冲小梅微微一笑,害她心脏狂跳老半天。别院里不管什么时候去都是整整齐齐的,跟温初月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和那猫似乎也更亲近了。
只是阮慕阳天天去龙武营的演武场,每日天不亮就去,天黑了才回来,小梅鲜有能见到他的时候,昨天早晨去喂猫的时候阮慕阳还没走,这才见了一面。
入夏之后阳光很毒小梅是知道的,可她不知道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黑成那个样子,夜里能叫三步之外的人看不见人影。所以,小梅心脏一顿狂跳有一小部分是出于他脸上罕见的微笑,剩下那一大部分则是被他的肤色吓的。
所以结论是,阮慕阳好虽好,却没有完全按照温初月预想的轨迹发展。
虽说男子汉大丈夫晒黑一点本没什么关系,但若详细说明,就得把他和梁皓那莫名其妙的交情扯出来,小梅直觉温初月并不想听到这样的消息,只含混地回了:“慕阳一切安好,只晒黑了些许。”
若是不提晒黑,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回来之后被巨大的落差吓到了,该是要念叨她两句的。当然,他对小梅的态度如此敷衍,也怨不得小梅不与他细说详情了。
阮慕阳是夜里回来时才见到信的,好好地摆在桌案中央,封面用隽秀的字迹写着“阮曜亲启”,最底下还画了个小小的月牙。
他认得那是主人的字迹。
信封拿起来后能闻到淡淡的清香,阮慕阳凑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那是一种陌生的香味,与温初月身上浅淡的香味并不相同。
“这是别人味道吗?还是他身上的味道变了?”阮慕阳忍不住想,温初月不在的这些天,是谁伴他左右,谁帮他沐浴更衣,又是谁替他梳头?那人会像自己一样轻柔小心吗?
直到桃子拿尾巴扫他的脚,他才回过神来,又点了一只蜡烛,郑重其事地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仔细读了起来。
残夏的夜里有些微凉,已经过了猫会觉得热的时节,桃子发现这个人类很好欺负,除了不让自己靠近庭院的小花园以外,不管它干啥都不会多说什么,不像它那总是说三道四的主人,常常一脸嫌弃地说一些“胖”、“蠢”、“笨拙”之类虽然它不明白意思,却听起来不太顺耳的词。
于是桃子果断舍弃了坚硬的房梁,选择了人类柔软又温暖的大腿。
很快,桃子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它梦见自己在一片绿色的原野上尽情撒欢,原野上有一条曲折的浅溪淌过,水中穿梭着数不清的鱼,且都是它喜爱的品种。桃子亮出爪子去水里捞鱼,天上忽然轰鸣一声,下起了沥沥淅淅的小雨。
桃子猛然惊醒,拿爪子在脸上一抹,竟然真的摸到毛上一点水痕,愚蠢的人类竟然胆敢弄湿它细心呵护的毛发,桃子扭头愤怒地瞪着他,却发现他脸上有两道浅浅的泪痕。
信拆开之后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齐整,有一些褶皱和墨痕,字迹还有点潦草,温初月在信里解释说是因为在摇晃的船上书写的缘故。阮慕阳就想起来前天又是雷雨夜,他尝试煮了一碗安神汤,尝了一小口,不算太难以下咽,便认为自己算是合格了,依旧抱着桃子趴在他床前睡了。
这么一想,这封信会不会是他在雷雨夜里一个人睡不着时写下的呢?那时他会不会是有些想念自己了呢?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恨不得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掰开揉碎了细细尝一尝,急切地想从中品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温初月写信意外得啰嗦,不像他平时闲散慵懒、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反而像个爱操心的碎嘴老妈子,絮絮叨叨问个不停——那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其中有一页都是在问桃子,剩下那一页一大半是在问阮慕阳,和小梅感情如何云云,还有一小半简单说了自己身在哪里要去往何处,还说预计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少说也得一个月。
阮慕阳看到这里心已经沉了一半了,他每天数着日子盼着温初月回来,宛如数着日子等待释放的囚犯,可这人一封家书又把他的刑期延长了,且还没个准话——少说一个月,多说是多久呢?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三年?
阮慕阳简直不敢深想。
天□□夕相处的人突然走了,也没给一点缓冲时间,说不见就不见,他心里就突然空了一大块,就像多了一个无底的洞,无论拿什么填都无法填满,只有空洞的思念会顺着那不见底的洞汩汩冒出来。只有每天不分昼夜地练习,让身体累到极致,才能没有余暇去想念,可只要神经稍一松懈,那思念就疯长起来,极具膨胀,撑满他整个身体,尤其是当他看到最后一句话时——
一别多日,甚是想念,待诸事平息,定当早归。
他竟然说“甚是想念”,是像自己一样,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疯狂思念吗?
阮慕阳在虚空中用臆想勾勒出他的轮廓,是他伏在桌前认真书写的样子,柔软的白发顺着他的肩膀垂下来,细长的影子在烛火中晃动,却怎么都想象不到他写下那句话时的表情。
桃子见那傻小子表情呆滞,不知道又发起了什么呆,自打主人走后他好像经常发呆,连冒犯了自己也没注意到,于是不满地亮爪子挠他的衣服,阮慕阳低头一看,看到它毛上的水痕,才惊觉自己流泪了。
阮慕阳在落款处极轻极虔诚地落上一吻,喃喃道:“我的神明何时才能归来啊……”
相处了这一段时间,梁皓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人,阮慕阳勤奋刻苦自不必说,天赋还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他没有习过武的记忆,身体对危险的感知却极其敏锐,反应极为迅捷,还没学会一招半式的时候,已经能在演武场的教头手底下躲过三招了。要知道那教头算得上是梁皓的师伯,梁皓小时候没少受他欺负,在阮慕阳这个年纪时别说躲过三招,起手三式之内必定会挨一记爆栗,导致梁皓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头大是他那黑心师伯打出来的。
此外,初遇的那天夜里没大注意,梁皓发现阮慕阳脸上的表情比常人要寡淡些,话也相对较少,偶尔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时候,就像一根挺拔的木头桩,但军中什么样的人都有,不乏他这种寡言少语的木头桩,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突兀。因为是新面孔的缘故,还常常会被人拿来打趣,休息的时候也会和其他人围在一起,听别人说故事吹牛皮,与兄弟们相处得还算融洽。
梁皓对阮慕阳唯一的不满,就是他太依赖他那神秘的主人了,梁皓分明记得自己十来岁的时候是个白眼翻上天、谁都不爱搭理的臭屁小子,可阮慕阳却三句离不开他主人,说起主人时表情都要柔和一些——好像那不是他主人,而是他爹,不,亲爹都没他这么粘的。
梁皓时时刻刻担心他那主人突然回来,阮慕阳就果断地将他抛弃,从此不再来了,刚练得有模有样的功夫就此荒废了,所以他听说阮慕阳的主人一个月内都还回不来的好消息,不,噩耗时,表情异常凝重地摸出一坛酒,说要和他不醉不归。
经过上次的醉酒事件之后,阮慕阳对这种能让人意识不清明的东西很是反感,本能地想要拒绝,梁皓却已经斟好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了。
同桌的副将周旬也劝道:“慕阳啊,南平关一役后,梁将军连个开怀畅饮的对象都没有,你就当是陪陪他吧。”
梁皓脸上适时露出一点悲伤之色。
俩人明明不久前才同桌饮过酒,阮慕阳对周旬这话持怀疑态度,抬眼看了看周旬,心道:“这儿不是还有你吗?”
梁皓递过一个痛心疾首的眼神,隐晦地暗示:“周副将这张大饼一样的圆脸,他不下酒啊!”
阮慕阳不知道他喝个酒还有这些许讲究,却也没再推拒,陪他喝了半宿,倾杯罄盏,过了午时才回去。
第26章 崖上苍松(8)
阮慕阳喝酒脸上不显色,那周旬又是个爱起哄的热闹角色,梁皓的牛皮又臭又长,被灌了不少酒,好歹路还能勉强走稳,梁皓本想叫他歇在自己帐中,被他一口拒绝了,便说要找个人送他,人还没找到,阮慕阳已经跑没影了。
这回梁皓拿的酒比花雕烈多了,阮慕阳没走多久就感觉眼前的小路晃成了两条,头疼欲裂,双腿似有千斤重。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像苦行僧朝圣一般艰难地回到了别院,吊着的一口气才松懈下来。他踉踉跄跄地一路撞到院门前,扶着门打算歇口气,忽然“咣当”一声巨响,扶着的门板整个倾倒在地——正是不久前被他扯松的那块,那陈旧的木板倒地的瞬间便摔得四分五裂,最终还是没能“寿终正寝”。
房梁上的猫被这一声巨响惊醒,顶着美梦被扰的一脑门官司出来看了一眼,见又是那傻小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又窜回房梁上接着做梦去了。
16/62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