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乾既然把阮慕阳作为武器放在温初月身边,就代表终有一天会夺走他,而不巧的是,温乾精心藏匿的武器现在完完全全忠于温初月。他知道温乾既然把人带回来,一定另有控制阮慕阳的手段,这手段恰好他也有一个——温乾亲自种在他身上的蓼祸。引子他刚好还有剩的,只是他暂时还没想过要用在阮慕阳身上,毕竟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这么顺心的人,他还未完全了解蓼祸的用法,难保阮慕阳不会像牛大力那样迷失自我,那样就太浪费了。
让温乾心情愉悦的事除了终于能看清温乾的意图之外,还有阮慕阳本身。
原来他和阮慕阳都偏执地认为对方才是那个纯白无暇的人,其真相是两个人都有半边身子陷在污泥中,只看到了彼此干净的另一个半身,然后把那个半身当成全部。而他发现原本白玉无暇的玩物其实裹着腐坏的内里时,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因为阮慕阳的腐坏和他有一点微妙的相似颇感慰藉,为这一点共鸣兴奋不已。
只是那时他光顾着兴奋了,忽略了他会无意识地在阮慕阳身上寻求慰藉寻求共鸣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
温初月在猪圈外边遛了一圈才回来,身上的味道自然不大好闻,阮慕阳的眉头跟着皱了起来。他心口疼的时候脸上也没见有多痛苦,却对气味有了反应,温初月觉得有趣,拿手指在阮慕阳脸上左戳戳右戳戳,把人家戳翻了身,眼看就要被戳醒了才罢手。
“原来你对气味更敏感啊。”温初月看着阮慕阳的背嘟囔道,细想下来好像的确如此,不然他也不会因为自己身上带了一点陌生的香味,就点上四盘熏香,像熏腊肉一样熏自己。
温初月想到几年前的往事,忍不住笑出了声,怕惊扰到阮慕阳,匆忙用衣袖捂紧口鼻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温初月消灭证据,把自己拾掇干净躺回床上不久后阮慕阳就起了,温初月把草药的份量控制得很好,失去效力的时间与他不练剑时起床的点差不多,不会太晚,即便他觉得有些违和,也不至于怀疑到温初月头上。
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
至那次以后,由于药物的副作用,温初月每天都昏昏欲睡,一天下来醒着的时间跟桃子不相上下,和阮慕阳统共说不上几句话,阮慕阳一门心思都在看护处于间歇性冬眠的主人,谁都没关注刘家二少爷打猪圈里被人救出来之后就染上了严重风寒的消息,更不知道刘二少爷打小体虚畏寒,没过几日就归西了。
就这么虚度了几天,梁皓坐不住了,亲自上门要人来了。
梁大将军在温初月面前本来就没什么底气,还被季宵嘱咐“初月是我的朋友,对他客气些”,就更抬不起头了,来的时候把四处搜刮来的稀奇玩意儿、书法字画、滋养补品塞了几大箱,天变凉了,还给桃子大人准备了一个温暖舒适的猫舍,带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就出发了。
温初月老远看见春风满面的梁皓就觉得脑仁疼,总觉得他不像是来要人的,倒像是来迎亲的,再添一队敲锣打鼓的就齐活了。
温初月出于礼节在门口迎接,脸上的笑容快绷不住了,心道:“他的人生中就没有‘低调’二字吗?我果然和他合不来……”
梁将军的到来实在让破落的小院蓬荜生辉,随礼都摆了半个院子,考虑到温初月干瘪的钱袋,梁将军倒是没苛求他设宴招待自己,招呼随行的将士们先回营了,很贴心地表示晚饭管他一个就够了。
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吃饭哪有不喝酒的道理,梁皓嬉皮笑脸地从一个箱子里拎出一坛酒,还没进门就被阮慕阳拦住了:“师父,我家主人体虚,不能饮酒。”
阮慕阳无论如何也不敢让温初月喝酒了,他无法保证再次面对醉酒的温初月时还能保持冷静。
梁皓当然不乐意:“小酌怡情嘛,不伤身还保暖,你怎么年纪轻轻就跟老妈子似的。”说着,就要伸手想把挡在面前的阮慕阳拨开。
阮慕阳纹丝不动,咬牙道:“师父。”
梁皓的手才放上阮慕阳的肩膀,就和他略显凌厉的视线撞上,于是悻悻地缩回手,道:“不喝就不喝嘛……”
说完,灰溜溜地把酒放了回去,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他平常乖巧可爱的徒儿像一座不近人情的石像般杵在门口,紧盯着他的手,像是生怕他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不免有些怅然——原来自己在徒儿面前毫无信用可言,原来这主仆俩自己一个都搞不定……
当夜,温初月心不在焉地应付梁皓的时候,温家大宅中,温乾的窗前悄然落下了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男人,轻轻叩开了温乾的窗,低低唤了声:“老爷。”
床上的老人缓缓地披衣而起,沉声道:“说。”
他的声音苍老又喑哑,像是老鸦悲啼,叫人听了耳膜难受。
黑袍男人道:“刘骏已经料理好了,他再也没法开口说话了,刘家人没有起疑。”
温乾微微点了点头:“别院那边呢?”
“一切照常,温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温乾对这个结果似乎不太满意,紧抿着双唇沉默了许久,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干枯的双唇微微上扬,脸上堆叠在一起的褶子颤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道:“梁皓呢,他的人查到什么没有?”
黑袍男人见惯了各种残暴的画面,却还是无法习惯自家主人这副尊容,匆忙压低视线,接着道:“只查到了一部分,都是温朗在温府的事。”
“关键的部分都还没触及到,可真没用啊,”温乾连“啧”了几声,接着道,“你去帮帮梁将军,我可等不了太久。”
“是,老爷,”黑袍男人想到来之前在别院的所见,接着道,“因为阮曜的关系,梁皓牵扯得比我们想象得要深,您看要不要在适当的时机……”
温乾竖起一根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妨事,现在的龙武营不过苟延残喘罢了,翻不起什么浪来,有人想保梁家,主上还想通过梁皓揪出那只虫子,现在不是时候。行了,你退下吧。”
黑袍男人离开后,温乾缓缓躺回榻上,闭上眼小声念叨:“宏儿,爹爹很快就能实现你的心愿了,婉云,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下来陪你了……”
第60章 从此不敢看观音(9)
又半月,最后一点暑气散尽,已是寒秋。
阮慕阳依旧像先前一样半逃避地和温初月相处,白天训练,夜里回别院,温初月也像先前一样,无论多晚都坐在门前等他。
当然,阮慕阳即便有心想逃避,也不忍心温初月夜夜坐在门口候他,尤其是渝州的秋夜寒气浓重,温初月这么折腾了几天咳嗽就加剧了。可他第一拗不过温初月,第二军中事务实在繁多——梁皓之前带了几大箱东西来别院并不只是为了瞎显摆,还因为他破格把阮慕阳提为昭武校尉,目前在龙武营演武场的地位仅次于梁皓本人和只有一只胳膊灵便的周旬,大事梁皓过目,小事杂事全归他管,每晚不到亥时回不了别院,只能和温初月继续这么耗下去了。
这一晚,阮慕阳脚刚踏进门就听见房中传来一片喧闹声,进屋一看,是黄韫来了,身边还带着他的侍女蓉蓉,几个人正围着一桌子饭菜有说有笑,温初月不知道调侃了一句什么,把黄韫呛得咳嗽不止,蓉蓉则伏在温初月肩头娇笑个不停,桃子大爷端正地坐在一把空椅子上,冷漠地注视着愚蠢的两脚兽们。
阮慕阳的视线飞快地从蓉蓉搭着温初月肩膀的手上移开,冲一干人随和地笑道:“黄大夫,蓉蓉姑娘,好久不见。”
黄韫正被温初月拿从前和宋颉那点丢人事数落个不停,看到阮慕阳就像看到了救星,忙起身把他按在身旁的椅子上,把碗筷递到他手上,道:“慕阳,你回来得正好,快尝尝你家主人的手艺,他亲自下厨为你做的。”
阮慕阳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一桌子菜成色不太好看,一看就不是出自温府大厨之手,从黄韫杯中剩余的酒可以看出来他们吃了好一会儿了,可许多菜还跟没动过似的,菜的味道如何并不难猜。
上次下厨只是一碗绿豆粥,还是因为自己受了伤,这次却弄出一大桌子饭菜,还有鱼有肉荤素搭配,虽说肉有点焦黑,阮慕阳的惊喜程度并未受到影响,抬眸望向对面的温初月。
只见温初月极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我也没说是特意给他做的,只是闲着无聊而已。”
多么明显的谎话啊,温初月作为一个和桃子不相上下的懒货,约莫一个月也就愿意挪一回窝,无聊时活动就两样,发呆放空和睡觉,怎么都不至于无聊去整出一桌子菜来。
阮慕阳看着温初月只笑不说话。
一旁的蓉蓉适时插嘴道:“我证明,就是做给慕阳的,火还是我帮忙生的呢!朗公子担心味道不好特意找我来试的,我家老爷是偷偷跟过来蹭饭的,谁知道根本就难以下咽,还被朗公子拿爹爹的事取笑了好久,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哈哈哈……”
蓉蓉眼前的杯子已经空了,她双颊微红,说话时摇晃个不停,显然是醉了,声音带上了一点平常少有的少女感,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很是可爱。
只是温初月和黄韫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温初月拧眉斜睨了黄韫一眼,表示:“蓉蓉这么小你干嘛让她喝酒?这下乱说话了吧。”
黄韫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用眼神准确地传达出:“这丫头除了她爹爹谁也管不了啊!”
温初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表示:“你不也算她半个娘亲吗?没用的老东西!”
黄韫:“……”
就在两人眉目交战的时候,阮慕阳淡定地伸筷子夹了一片干巴巴的菜叶子,细细嚼完咽了下去,中肯地评价道:“主人,味道不错,就是炒太过了,下次可以早点出锅。”
温初月扬起下巴,嘟囔道:“嘁,才没有下次。”
蓉蓉扯了扯温初月的肩膀,又道:“朗公子,别泄气嘛,爹爹第一次做菜的时候也特别难吃,但我家老爷还是把一盘子都吃干净了,我爹说了,做成什么样子对方都吃得下,就是他爱你的表现,慕阳对你也是这样啦,所以你下次在想做菜给他吃的时候可以再找我帮忙……”
温初月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找乖顺的小梅帮忙,反而找了这么一个嘴碎又大胆的丫头,他怎么就忘了这丫头是那不懂看人脸色的宋颉和碎嘴老妈子黄韫俩人带出来的,完美地继承了两人的缺点。
温初月偏头看了一眼水渍油光糊了他一衣袖的蓉蓉,转头给了黄韫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黄韫坐不住了,也不敢坐了,立马起身把蓉蓉从温初月胳膊上扒拉下来,扯着她往门外走:“那啥,蓉蓉也醉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告辞了,多谢朗公子款待。”
温初月一点送客的意思也没有,冷眼看着阮慕阳将二人送出院门,阮慕阳回来的时候还嘱咐道:“赶紧锁门。”像生怕他俩回去而复返似的。
阮慕阳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低着头回到桌边坐下,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在他再一次夹了一块焦黑的肉,津津有味地吃完之后,温初月终于忍不住了,低吼道:“你别再吃了!”
阮慕阳无辜地眨了眨眼:“为什么?”说着,肚子还相当配合地叫了两声。
温初月慢吞吞道:“不是说……难以下咽嘛……”
“主人亲手为我做的菜,再难以下咽我也要尝尝,而且啊——”阮慕阳夹起一块没什么颜色的鱼肉放在桃子面前,桃子丝毫没有客气,两三口就吃了个干净,还舔了舔爪子,给足了面子。他回头冲温初月一笑,接着道:“根本就没有那么难吃,你看,桃子也觉得好吃呢。”
人和动物共处时似乎总有一种特殊的和睦氛围,阮慕阳回头冲温初月笑的时候,桃子也正好撑起毛绒绒的脑袋看着他,这一人一猫组合在一起的画面过于温馨,看得他心头一颤。
“桃子是只猫,你给它鱼它怎么可能不吃?”温初月匆忙从桌前退出来,往里屋移去,“算了,你爱吃不吃,我先去沐浴了。”
阮慕阳目送完温初月离开,接着和桃子一起专心与食物鏖战,没一会儿就把盘子都吃空了——他怎么可能会觉得难吃?即便温初月给他的是毒药,他也能笑着喝下去。
他收拾好碗筷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温初月在浴室唤他,“慕阳,替我把睡袍拿来。”
阮慕阳深深吸一口气,知道一天中最大的考验要来了。他每天最备受煎熬的时候,不是在演武场顶着狂风暴雨训练的时候,也不是焦头烂额处理一堆杂事的时候,而是伺候他那美若“娇花”的主人沐浴的时候。
幸亏他向一干兄弟讨教了保持镇定的办法,每日伺候温初月洗澡的时候都在心里默念兵法,能砸死人的几卷书就这么被他记下来了,有几回不小心念出了声还让温初月狠狠嘲笑了一通。
掀开一层隔绝湿气的竹帘,阮慕阳迎头就撞上了夹带着温初月身上特有的体香的湿暖水汽,他缓缓地提上一口气,开始默念他的静心咒——他的症状正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急剧恶化,原先只会因一些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心跳不已,现在么,只要一闻到那人身上的气味,就会变得难以自持。
他总觉得那香味曾在离他鼻翼很近的地方缭绕过,像是那人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印上他的唇,他明明知道这场景绝无发生的可能,却又感觉唇上柔软的触感异常真实。
“慕阳,给我擦头发。”
温初月仰面靠在浴池上,一头白发平铺在池沿上,一只手高高举着,用两根指头捻着一片不知道打哪儿飘进来的枯叶。
阮慕阳走到他身后坐下,想从他手中拿走枯叶,却被他一缩手躲过了,他将叶片盖在一只眼睛上,莞尔道:“慕阳,这片叶子像是你刚来那会儿种下的‘花种’,这都多少年了,一次花也没开过,我早跟你说那玩意儿开不出花来,你还不信。”
阮慕阳没应声,轻轻揽起他的头发,细细擦了起来。
“还有啊,我在庙会上给你带回来的金贵花种,也没见你照顾过几回,都是我一个人在照看,有一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把你做的棚子都压塌了。你在龙武营没回来,家里只有我和桃子,这么贵的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冻死吧,我就用轮椅滚过齐拇指深的雪地,给它重新支了个棚子,结果我那件氅子被雪水浸湿了不能穿了,人还病病歪歪了两三天,真是得不偿失啊……你说说,该怎么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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