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慕阳不说话,温初月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说完以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准备看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温初月已经开始享受这种游戏了,当他直勾勾地盯着阮慕阳看时,阮慕阳通常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露出像是羞赧般的罕见表情。他很确定这表情只有他一个人见识过,因为这专属于自己的可爱表情生出了许多优越感,有事儿没事儿总爱这样逗逗阮慕阳。
只是这回没等来预料中的反应。
阮慕阳没有移开视线,而是伸手拿开他眼窝覆上的枯叶,在他眼睑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第61章 从此不敢看观音(10
温初月还记得他第一次在浴池中仰面直视阮慕阳的眼眸时,他那寒潭一般的双眸深不见底,明明映照着烛火的微光,落下来的视线却不带一丝暖意,好像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无法在那一汪寒潭水中激起涟漪。
而此时此刻,他那漆黑的双眸犹如一对光可鉴人的上好黑曜石,月华下剔透玲珑,正清清楚楚地映照出自己的眉眼,好像天地之大,眸中只装得下一个眼前人。
温初月被阮慕阳眸中自己那泫然欲泣的软弱表情吓了一跳,片刻怔忡后回过神来,纤长的双臂灵巧地环上阮慕阳的脖子,将他的脖颈往下一扯,借力将上半身向上一送,偏头贴上了他的唇。
像是一只紧紧缠绕住猎物的毒蛇。
猎物只一瞬间的晃神,蛇信便霸道地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像是要将他拆吞入腹。
阮慕阳手中的枯叶乘着水雾晃晃悠悠落进浴池中,随着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上下浮动,默然注视着不远处的旖旎光景。温初月翻手捂住阮慕阳的眼睛,挡下自己过于狡黠的目光——你终于开始坏掉了,那么,就让我亲手切断你的退路吧。
屋中一时静谧无声,烛火在破了洞的窗上印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温初月深刻体会了一把活的“未经人事”,在阮慕阳快要断气的时候终于松开了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不悦道:“笨啊,不会用鼻子换气吗?”
阮慕阳憋气憋得满脸通红,一点也没跟上自家主人突变的节奏,下意识就开口道歉:“对不起,主人,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不大习惯……”
他话说到一半看到温初月脸上恶作剧得逞般的微笑,终于绕过弯来,正色道:“主人,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玩笑?”温初月笑意更深,再一次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我可从来不开这种玩笑,慕阳,你知道你在用怎样的眼神看着我吗?”
阮慕阳的心倏然沉了下去——完了,他都知道了。
他有多么不想这一刻的到来,此时胸中就有多么躁动不安。
“你明明说我是你唯一信奉的神明,眼中却没有任何虔诚,”温初月的手从他的脖颈绕到头顶,拉开他的发带,如小蛇一般顺着他散开的墨发游移而下,“我啊,因为这张充满欺诈性的脸,从小就很习惯你现在的这种眼神,形同诅咒,接近我的大多数人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温初月一手撑在池沿上,竟然直接从浴池中站了起来,他用指尖挑起阮慕阳的下巴,轻蔑地笑道:“用这种渴望着什么的眼神看着我,真是恶心至极。”
“主人……”阮慕阳脑中嗡嗡作响,温初月讲了什么不太听得清,只潜意识里知道必须要快些冷静下来,将指甲狠狠地嵌进肉中,依靠这痛感艰难地维系理智。
温初月自然没放过他这点小动作,一把抓起他的手臂,在他手指上渗出鲜血的伤口上轻轻舔了一下,而后欺身上前,自后颈抓住他的头发,双唇紧贴在他耳垂,轻声道:“怎么,不想试试渎神的快感吗?”
——爆发,失控,然后余生都在深重的苦痛中徘徊,为我献上至高无上的愉悦吧。
半梦半醒间缭绕在身侧的香味再次充斥鼻尖,那人的蛊惑的声线和湿暖的鼻息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胸中洪水般涌出的躁动终于满溢了,带着席卷一切的汹涌气势泛滥了。
阮慕阳一把将眼前人揽入怀中,伸手抚上他还没干透的白发,狠狠咬住近在咫尺的唇。
出乎意料的是,唇齿纠缠间淡淡的血腥味竟然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循着这点理智,回想起了方才那人冰冷破碎的话语,阮慕阳扶着温初月坐直,长长吐出几口浊气,将破堤而出的洪水猛兽尽数关回堤防,还在上面加了封盖和锁链。
于是阮慕阳就在温初月不着寸缕坐在自己大腿上的情况下,很自然地拿过一旁的毛巾,继续替他擦起了头发,平静道:“不,主人,这不是渎神,您是一个有血有肉鲜活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是我不该把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强加在您身上。”
“哈?你怎么想我根本不在乎,你确定要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个?”温初月不耐烦地往他腹下踹了一脚,挑衅道:“还是说,你那玩意儿有什么隐疾?”
从前温文尔雅的慵懒主人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张牙舞爪的蛇蝎美人,阮慕阳却没表现得多惊讶,不躲不闪受了他这一脚,仍旧不疾不徐地替温初月擦着头发。
温初月从那一脚上感受到自己的臆测纯属胡说八道,悻悻地缩回脚,觑了一眼他那一如往常波澜不惊的脸,兴致顿时失了一大半,扭过头不再看他。
阮慕阳没太在意温初月冷漠的态度,拾起方才的话头:“所以啊,您也有别扭的地方,隐忍的地方,不想告诉任何人的过去,不想做却非要逼自己做的事……您的每一个细节我明明都看在眼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您作为‘人’的可爱之处,我却愚昧地将您奉为神明。”
说着,像从前一样将他打横抱在怀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喂,你要抱我去哪儿?你没看见我自己可以走吗?”温初月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出来。
“主人,别乱动,我不想弄疼你,”阮慕阳紧了紧手臂,低头在他额角落下一吻,柔声道,“地上太凉了,我们去床上。”
温初月冷嗤一声:“别再假惺惺地叫我主人了,说来说去,不还是要抱我——看到我站起来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你果然已经知道我的事了吧。”
“是的,主人,师父他很早就派人调查你的底细,前几日那人回来复命了,师父觉得有必要让我知情,就让我看了卷宗。”
“哦?这么说梁皓也知道我的事了?”
“知道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梁皓派人调查温初月还是他想招揽阮慕阳进龙武营那会儿,他并不是想挖掘什么,只是想了解阮慕阳心心念念的主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谁曾想他查到的结果完全超乎了想象。
卷宗的内容自温乾领着温初月进温家门起,记载了他幼年起在温府被温乾□□,被刘氏母子变着花样折磨,被府上的下人诋毁成“祸星”、“妖狐”的经历,梁皓看到这一部分时,流淌在骨血中的正义感彻底激发了,差点没直接提着刀去找温乾,直到他看到后半部分——
后半部分详细记载了他双腿残废的经过,在温乾的安排下独自移至别院养伤,温家给他送去了好几个侍从,却被他用残忍的手段折磨,都没能待长久,甚至有几人都不知是死是活。梁皓的亲信找到了一个曾侍奉过温初月的男人,那人没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脸上没几块好的皮肉,隐约能看到被什么动物撕咬的齿痕,整天疯疯癫癫的,用一条胳膊一条腿艰难地爬着乞食,梁皓的亲信用了几个肉包子和他建立了信任关系,可刚提了一个“温”字,那人就肉包子也不要了,用残肢拼命地爬行,像是在躲什么恐怖狰狞的恶鬼。
梁皓听到这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阴沉着脸把阮慕阳叫了过来。
原来这世上真有外表美如冠玉,内里却完全腐坏的人,梁皓平生所见反差最大的也不过是些尸位素餐的伪君子,还从未见过像温初月这样极端的人,一时也没了对策,只知道那个人复杂,危险,善于玩弄人心,绝不能让阮慕阳再和他继续纠缠下去——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阮慕阳看完之后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握着前半卷的手有点抖,却很快就平复了。
“师父,主人的事,可以替我保密吗?”
梁皓点了点头:“我本来也没打算宣扬,你打算——喂,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去哪儿?”
梁皓话才说到一半,阮慕阳扭头就要走,情急之下他只好使出手抓住阮慕阳的手臂,事发突然,他没能控制好力道,几乎是使出了全力的,可梁皓往回扯了一下却没把阮慕阳扯回来。
“夜深了,主人在门口等太久,会着凉的。”
“你疯了吗?看了这些之后竟然还承认他是你的主人,还要回到他身边?”梁皓暴怒而起,揪起阮慕阳的衣领咆哮道,“你搞清楚,他可不是什么儒雅俊逸的谦谦君子,而是杀人诛心的恶鬼!是恶鬼啊,他会把你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你到底明不明白?”
阮慕阳淡然道:“师父,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主人,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如果说是恶鬼的话,我身上正好也有一只,还挺相称的。”
“你……”梁皓看着他风轻云淡的脸气不打一出来,一把将人扔开。他不明白阮慕阳那主人除了皮相之外哪里好了,竟然让他倾心如斯,甚至在自己面前自揭伤疤。
“师父,徒儿从未如此正好地求过您,”阮慕阳理了理被梁皓扯乱的衣襟,一甩下摆,竟然在他面前跪下了,“我与主人的事,就让我自己来解决吧。我保证,不会让主人伤到我的。”说着,郑重地向梁皓磕了个头。
梁皓多年混迹军中,鲜被人行如此大礼,还是自己向来顺心的乖徒儿,除了妥协毫无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罢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谢师父。”
阮慕阳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刮没影了,只留一个心烦意乱的梁皓在营帐中踱来踱去,他总算能理解天下当爹的苦楚了,儿大不由爹啊……
第62章 从此不敢看观音
抱着温初月回房的空档,阮慕阳把梁皓调查到的结果简要说了一遍。当然,温乾那部分一句话就带过去了,他怕说多了自己也会像梁皓一样控制不住——温初月刚进温府的时候,才只有十一岁,究竟是什么样的恶魔才会对一个幼小的孩童伸出魔爪?他胸膛里跳动的到底是怎样一颗扭曲而丑陋的心?
他觉得他和温初月所有的恶加起来,或许都不抵那个慈眉善目普济天下的老人。
“调查得还挺详细的嘛,以上所有事情我全都不否认,”温初月一只手撑着头斜靠在床头,微眯的双眸中闪着危险的光泽,“你既然说梁皓知道的只是一部分,可是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阮慕阳扯过被子,一边把温初月往里卷一边说:“卷宗里没有记载您背上伤痕的来源,也没有提到您可以行走的事,自然只是一部分——”
“喂,别梳了,反正一会儿就会弄乱,你继续说。”温初月在阮慕阳拿梳子替他梳头的时候,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上他的胸口。
阮慕阳毫无防备受了一脚,手中的梳子落了地,他匆忙把温初月踢乱的被子扯好,拣起梳子吹了吹,用衣袖反复擦拭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一丝灰尘之后才放回原处,接着不慌不忙地坐回床边,道:“其实您可以行走的事我也是不久前才隐隐意识到的,就是我们在红楼被一群人纠缠的那一天,那晚我发现屋中熏香的气味与往常有一些细微的不同,但也并没太在意,熏香的气味本来就会因为放久了或是受潮了这样的外部因素有所改变,所以第二天我并没有在平常练剑的时辰醒来时也并没有细想,直到我看见了桃子。
“桃子嗜睡,可它从未睡到日上三竿还没下房梁。平常我练完剑没多久,它就从房梁上蹿下来,活动一下身子骨,等着小梅送来早饭,早饭吃完了再接着睡。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我和桃子在同一天违背了自己以往的作息规律,这时我才想到熏香可能有问题,于是我将香灰和原先的对比了一下,发现香灰的颜色与以往不同。这院中除了我之外,能动手脚的就只有您了。能将时间算得那么恰好,除了您之外我也想不到别人了,只是您没考虑到熏香也会影响到桃子,且对人和动物产生作用的时长不一样。
“在发现熏香有问题之后,我立刻想起清早替您换下睡袍时,腰带打结的方式变了,您自己打的结和我打的结方向是相反的,所以,您在用熏香让我熟睡之后,自己换过衣服,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您自己换上衣服出过门,可轮椅上一点灰尘也没沾,所以,您是自己用双脚走出了门——当然,这一切都是间接证据,也有可能就是熏香潮了,我和桃子恰好都起晚了,您半夜觉得不舒服自己把衣带解了又重新系了,尽管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心存侥幸地这样相信着。”
阮慕阳抓起温初月的手,轻柔地放进自己的掌心,接着道:“可我发现自那以后您不再叫我‘小十七’了,您不喜欢太阳吧,所以您很少叫我‘慕阳’,您一定是知道了‘十七’那糟糕的意义,才会只叫我慕阳吧。”
温初月把外出时穿的衣服鞋子全都处理掉了,唯独忘了香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阮慕阳竟然能从几盘熏香和一只猫联想到这么多事情,连自己平常腰带的结朝向哪边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记在心里,更糟糕的是,他竟然把自己的心里的想法都琢磨得八九不离十。
温初月忽然感觉面前日夜相对的男人看起来无比陌生,无论是紧锁着自己的目光还是过于亲昵的动作,都让他感到危险,他忽然想起了赵未嘲笑他引火烧身的那封信——他做的事又何止引火那么简单?
阮慕阳:“主人,那天在红楼的时候,您知道那个男人清楚我过去的事,虽然没当面把话说开,心里果然很介怀吧,所以才会按捺不住,夜里独自去找他询问,明明您问我就好了,我都说了,您问什么我都会答。”
他说话的语调刻意放得很缓,声音很轻,有点像夏夜里扫过脸颊的微风,自然清新,却又带着一点不可追寻的怅然。他只点了一根蜡烛,半边脸映着烛火的暖光,使他平常略显锋利的眉眼看起来异常柔和,透过烛火的光晕看过来的视线也格外煽情。他始终虚握着温初月的手,不像方才抱他进屋时的霸道,说话时用两根手指来回摩挲着温初月的手背,力道之轻,好像他手里握着的是一颗易碎的琉璃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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