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犹豫一瞬,但还是放下衣物,走了过去。
“……坐下。”付苒垂着眸,待他坐下后,才重新抬眼看他,眸中是难得的清明,“你确实长得像我。”
白榆哑然,他对付苒……早已无话可说了。
“唐茹以为她赢了……怎么可能。我初时不懂他为什么要忌惮陛下,先帝子嗣众多,陛下又常年不在京中,能对他有什么威胁呢,可他偏偏……他偏偏让我去,他总是催促我怎么还没消息,可是陛下——陛下连书房都不让妾室入内,我上哪去弄那些消息,胡编乱造给他吗?”
白榆这才发觉她眼底的不是清明,而是隐于平静后的风暴,付苒——早就彻底疯了。
她从不会同他多讲一句话。
“哈……我才知道先帝重病时要求陛下归还虎符,陛下连假意做戏都不肯了,哈哈哈哈哈……我从前怎从未看出他有这般大的野心?果然那张椅子,人人都想坐啊,陛下想,他也想,我又算什么呢……他根本没对我动过情罢了。”
付苒开始笑,笑得双肩都在发抖:“你不好奇你是谁的种吗?……哈,他跟姐姐回家省亲,我只是抹了个新妆,多瞧了他几眼,他夜里就撇下姐姐偷偷摸摸来找我,我还以为他是真喜欢我……他肏人好舒服,他还会揉着我的肚子边亲边问怀没怀上……我才想明白他是腻了,我又刚好是个能利用的,当然要物尽其用喽。”
白榆愣住,他没想到付苒疯到这般地步,竟连那档子事都往他这里说,他有些坐立不安。
“他再也没碰过我了。我只能想着身上肏我的人是他,好在陛下和他样貌相像……他肯定想不到,陛下肏人比他还舒服。”
白榆僵住了,他不愿再多听付苒胡言乱语,想起身离开,又被付苒按住了:“白榆,我快死了。”
白榆才想起唐茹来时带来的砒霜白绫,那两样都摆在了桌案上。他张了张口,付苒的手却从肩上抬起,移到他脸上,摸了摸他的颊:“……我一个人,会很寂寞的。小榆,你来陪陪我,好不好?”
女子的嘴角带笑,那双手却猛然掐住他的咽喉,白榆不知付苒从何而来的力气,他饿了好几日,力气所剩无几,但还是伸手拼命挣扎着,试图掰开付苒的手指。
冰凉的手指在他喉部收紧,喉管处的巨痛令他再抵不过,只能嘶哑地发出些喊叫,他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只是付苒的力气却骤然松了。
他看见付苒嘴角有殷红的血珠淌下,随后她呕出好几口血,直接染上那身艳红的衣裙,倒在了地上。
她还睁着眼,只是那双灵动的眸中再也没有光了。
白榆阖上她的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付苒死了。
……结束了吗?
他没有力气再去收拾付苒的尸体了,便放在了原地,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榻。第二日总会有别人来处理的。
白榆再醒来时,只觉屋内一片昏暗,他揉着晕沉沉的额头起身,一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混沌。
付苒的尸身已经不见了,只余他一人在空荡荡的冷宫里。他恍惚间想起圆圆说过的话,她说冷宫中人非疯即死,不疯根本熬不下去,便又生出几分庆幸来——他还没疯,总能熬到出去的那一日的。
屋内太闷,前不久还放过付苒的尸体,他有些嫌恶,想出去透透气,却如何也推不开门,这才发觉大门被锁上了。
——不仅是门,连窗户也一并被锁上了。
候在殿外的人听到屋内连续不断敲门的动静,打了个哈欠:“五殿下,别白费力气了,这是皇后的旨意,付娘娘饮砒霜自戕,这殿内沾了死人气,太晦气,得关上几日。哦……”似是在与身边一道侯着的人窃窃私语,“不是说他已经疯了吗?他能听懂这话吗?”
不过是托辞,唐茹没相信他疯了,他想,他还得装得更像一些才是。
白榆装模作样地又敲了一会儿,便装作累了不敲了。
屋内太昏暗了,连窗户的光线都被挡住,仿佛一个幽暗的密室。白榆起初还能悄悄点一点烛光翻会儿书,后来已经饿得头昏脑涨,连手都在发抖,只能靠在榻上,强迫自己睡觉。
足足过了两天之久,屋外的人才撤了锁,白榆便瞧见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子正在殿门口,他饿得腾不出力气装疯了,还是竭力倒腾了两下。
婢子身边的人提着食盒,那婢子走到他跟前,食盒也放在他面前:“……呀,娘娘下令锁殿门的时候还未注意,原来五殿下也在屋内,殿下怎么不告诉门口的宫女呢?”
食盒被缓缓打开,却迎面扑来一股馊气,泛着黄的糊状物放在里面,那婢子继续道:“五殿下受委屈了,饿久了吧?该好好吃一顿了才是。”
“……”白榆看着那馊了的东西,他伸出的手都在哆嗦,连筷子也没顾上用,便用手抓着饭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殿下慢用,奴婢先告退了。”那婢子转身,发出轻轻的嗤笑声。
菜叶沾在嘴角,一顿饭教他吃得狼狈不堪,白榆想吐又吐不出来,食盒摊开,味道又冲又酸,实在是难以下咽。
头又晕又涨,他又觉得手脚冰凉,强撑着一丝意识爬上了榻,把被褥全卷在身上,想取点暖。
这几日冷宫动静太大,圆圆不便前来。她再悄悄来的时候便发觉白榆原本苍白的脸已经烧得通红,她手背贴上白榆的脸,烫得她有些不敢再碰。
白榆像是睡着了,她怎么叫也唤不醒,她只好接了些凉水给人擦拭一番,还是不见效。
最后是送饭的人瞧见这两日的食盒一点未动,才想着进去看看,便瞧见五殿下烧得快断了气,这才着急忙慌地禀报了皇后。
皇后很快派了太医到冷宫来,心下一番计量,也将冷宫中五殿下发了烧的事禀报了陛下,再替自己美言几分,说已经派太医去了。
白柏派人在冷宫盯过一段时日,他知道皇后故意派人将两份饭菜中的一份替换成馊食这事,自然也知道白谨偷偷摸摸令人去送馒头和书册的一事。
他并未道破,只略微颔首,又命人多派了几个太医。
或许是白榆命大,寻常人受这么一遭,多半已熬不住了。只是他再睁眼时,眸中已经看不见光了。
假疯子到底是烧成了真傻子。
下章是正文时间线了!
第29章
时间线接22章末!
白榆这一发烧可谓兴师动众,不仅太医署内所有人都被搬来了乾安殿,连已经收拾好行李正欲离京的燕知朽都被仓促召进宫。
天子尚且衣不解带地守在榻侧,何况是一众太医。这番动静闹得太大,传出去人人都知道养在乾安殿的小美人是个病秧子。
白榆醒了之后思绪混沌,脑海中乱作一团,他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困意上涌,便又睡了一觉。
醒来后,正看到燕神医在为他把脉,他有些犹豫,环顾四周没看见白柏,于是小声道:“神医,我……”
燕神医深深望了他一眼,他迟钝地意识到什么,收了声。
“贵人身子不好,该好好修养才是。日后草民还会常为殿下施针。”
白榆愣着点了点头:“……多谢神医。”
燕神医退下后,白榆呆呆地坐在榻上。他觉得脑子里很乱,仿佛自己上一刻还在冷宫中发着烧,下一刻又出现在了乾安殿,可是小傻子的记忆不作假,甚至连床榻上那些亲密的动作都历历在目,他每回想一分,脸色便更苍白一些。
或许真是燕神医妙手回春。
现在他却宁愿自己做个真傻子,人世间种种恩怨情仇,都与那不通七情六欲的傻子无关。
真的……无关吗?
直到身侧有人轻抚他的脸,是闻讯赶来的白柏,白榆才从怔然中醒神。那触碰似乎有些扎人,他实在怕疼,便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脸。
“怎么在这发呆,不再多睡会儿?”
他心底将白柏的声音默默作了一番比对,也许是幼时的记忆过于模糊,他连有没有变化都听不出来。
可比起他刚醒时,男人的衣襟和束发已是打理过一番,只有眼底的乌青更重了些,似乎当时那个难堪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父……白白,”意识到小傻子的叫法后,他连忙改口,有些艰难地问道,“你怎么不睡会儿?”
为什么要把他关在冷宫数年不闻不问?为什么要把他接出来,却当成一个如此下贱的宠物?
他算什么?一个儿子,还是一个听话又耐肏的狗?
白榆没有问。
“有些事要处理,”白柏接过婢女呈上来的米粥,舀着喂给白榆,见白榆吃得颇为别扭,他也归结为发过烧的缘故,“要出去走走透透气吗?”
白榆摇头,他委实没什么兴致。
白柏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白榆微不可察地发着抖,见他很快又撤开了手,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柏离开乾安殿后,才向冯宁问道:“怎么样了?”
冯宁呈上一张信封:“回禀陛下,当年您撤了人后,皇后娘娘亲自去过几趟冷宫,详尽事宜皆已写于信中。”
他手中捏紧了那封信:“皇后?”
“是,在付娘娘服毒自戕后,皇后娘娘命人锁了冷宫,整整两日没送任何食物进去,后来娘娘的贴身婢子去过一遭,带去的食盒中盛的只有馊饭,回来时已是空的了,那之后才发了烧。皇后再派太医去时,已经烧了整整两日,硬是给……烧傻了。并非如皇后所言只是不小心淋了雨染了风寒的低烧。”
白柏捏着信件的手都在发抖,他甚至不敢打开那封信。
他回想起白榆刚到王府中,被他撞见在吃烤红薯,落在地上甚至要捡起来继续吃。他记得白榆说——“可不是还没臭吗?那就是还能吃呀。”
他那时自负又自以为是,在发觉皇后的小动作后,直接警告她不要对白榆下手,结果呢?
兴许她原本都不曾考量过白榆,是他这一席话才招致了那些祸端,才让白榆生受了那些苦。
“陛下,那名叫圆圆的宫女,后来也被皇后发现,赐了白绫。”冯宁接着道。
“圆圆?”
“就是小的派去在冷宫当值的那个。您当时还嘱托小的将治冻疮的药混在三殿下送的物什当中,一并交由那宫女。”
白柏险些站不稳,他这才急切地撕开信封,展开那张已经被他捏皱的纸,每个字都是冷的,令他如坠寒窟。
冯宁还未禀报完,小心翼翼打量着陛下,继续道:“……五殿下这番发烧,呈上那份皮蛋粥和红糖水的人,原先也是皇后宫中的。已派人审了一番,那宫女只说是无心之失,不知这两种物什一起吃会引起呕吐。”
冯宁看见那张纸摇摇欲坠,落在了地上,他慌忙跪下,重新呈起那张纸。
“朕当时……为何要撤了人?”
倘若冯宁细心听,便能发觉天子微微颤抖的声音不同于以往。冯宁只是如实道:“回禀陛下,后来托圆圆送去的东西多了,也疏通了冷宫的布防,夜里五殿下那处不会有人巡逻,确保了圆圆能将东西交到五殿下手中。付娘娘也没再发疯伤害过五殿下,五殿下自然也没吃过那食盒中的饭,您觉得没必要再盯了……便撤了人。”
人是他贬的,是被他打入冷宫的。盯梢的人也是他撤了的,说到底还是因他不够重视。
白柏想起小家伙望月时的样子,又有多少个夜晚,他一个人在冷宫中寂寞地坐着,只能望着月——才致使他哪怕傻了,还是会坐在连廊处受着凉风望月?
他的心好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捅漏了,只是一想,便是抽皮剥筋、血肉模糊的痛。他尚且如此,白榆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难怪他会怕“朕”,难怪他会一听到“朕”就疯癫……白柏想,如果他不傻,他一定恨死自己了。
他这时才产生一些卑劣的想法,所幸他傻了,把这些事全都忘光了,不是吗?
“皇后那边派人盯好了,再有什么动作一并呈上来。”
冯宁点头称是。
白榆在榻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听见殿外折返的脚步声,又忙不迭静下来假寐。
他还不太想面对父皇。
察觉到那脚步声放轻又放缓,最后那人才很慢地走到榻侧坐了下来,也不知看没看出他在假寐,只管将人扶起,揽在怀里,抱得愈发紧。
白榆一时适应不了,整个身子都僵了。
幼时曾握住他右手教他习字的那只手,现在在他面上左摸右蹭,他装作迷糊地睁眼,却发现那张脸近在咫尺,唇挨得极近,似乎下一秒就要亲上。
手上的动作却比脑海中反应更快,他像是用尽了力气才挣脱开那个怀抱,一把推开了那张熟悉的脸——更准确来说,是扇了一巴掌。
白榆愣了,白柏也愣了,直到殿内的人全都仓皇跪下,道出“陛下息怒”,他二人才如梦初醒。
白榆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脸上有些分明的指印,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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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榆:(看着自己的手都扇红了,骂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我手都疼红了
陛下:QAQ(划掉)?虽然其他的都是我的错,但是这也要怪我吗
小榆:这是不讲究基本法的,当然怪你
第30章
白榆这一巴掌可扇得不轻,甚至尽了七八成的力气,连他自己的手心都微微泛着红,更不必说白柏脸上依稀可辨的痕迹了。
他僵硬地将手覆在白柏脸侧摸了摸,手指上绷的劲才渐渐撤了,软了下来。他动动唇,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又不知该怎么说,很是无措。
还不待白榆找到个合适的理由,白柏便替他想完了:“又做噩梦了?”他重新捞住白榆的双手,拢在掌心中,在细嫩圆润的指肚上轻轻摁着,话语间带着若有似无的安抚,“从前刀剑无眼,受的伤不比这重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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