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门框发出吱呀一声响,所有人瞬间安静了。
有个金发女人走进来,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阖上。她低着脑袋,谁也没看,径直走到所有人前头,在为被告准备的椅子上坐下了。
审判席正中,有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人轻咳一声,宣布正式开庭。前头的问题无甚重要,已经听过的哈利没注意。和很多人一样,他在观察被告。金发女人的脸孔藏在长发垂落的阴影里,微微弯着腰,膝盖上的双手戴着镣铐,但脚上没有。
“……所以你并不否认,是你杀死了居住在亚历山大三世大桥附近的男性麻瓜,阿尔芒·伯纳德?”一位陪审员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确实。”那女人回答,一动不动。
法庭上一片暗暗的倒抽冷气声,有人不安地在狭窄的椅子上挪动身体。
“能麻烦你说明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杜兰女士?”另一位陪审员立刻追问,“毕竟,据我们所知,你之前没有任何不良记录?”
他的话语里有些显而易见的倾向,他认为她有苦衷,哈利想。
但金发女人依旧无动于衷。“因为我犯了个错。”她说,调子很平,“我尝试和阿尔芒建立一种浪漫关系,然而这种尝试最后被证明是我的愚蠢。由于保密法的存在,我不能向阿尔芒透露我的真实身份。这使阿尔芒产生了某种疑虑,关于我对他并不是真心。可他已经彻底迷上了我,他离不开我。我没有及时察觉他的危险想法,这导致某天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地绑在我们的床上。阿尔芒非法监|禁了我。”
屋子里不安的声音更大了,夹杂着一些人的怒火。“他怎么敢!”
“我告诉他不要这么做。不少病人在等我回去,他们的病情不能耽误。”女人仿佛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但他不相信。他说他查遍了全巴黎的医院,没有一个医生叫芙蕾雅·杜兰。他认为我捏造了一个假身份靠近他,意图在夺取他的金钱和感情后就将他抛弃。”
“可你当然不会这么做,是不是?”有个女性陪审员问,圆圆的脸上满是同情,“我看了卷宗,里头说你们俩是……”
“灵魂伴侣,是的。”芙蕾雅·杜兰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动摇的东西,“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坚信灵魂伴侣对另一半的真爱,事实证明我想得太过简单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个陪审员继续问,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从动作到口吻都充满了关切,“你怎么逃脱的?”
芙蕾雅·杜兰无声地吞咽了一下,像是后面要说的话令她感到艰难。“阿尔芒拿走了我全部的随身物品,包括魔杖。但他并不知道那根木棍是干什么用的,也不知道巫师的魔力并不是只能依靠魔杖施放。我又和他提了几次要走,每次都以吵架结束。最后一次,他试图对我用强。那太痛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几近哽咽,更像窒息,其中的破碎和痛苦不能更明显,“我想阻止他,我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这种想法可能太强烈了,他——砰地一下从我身上飞了出去,撞碎了天花板。再掉下来的时候,他的脑袋磕在了房间里装饰用的大理石雕像上。”
那一定是相当惨烈的景象,哈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而后他想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迅速扭过脑袋——
“就如同我们之前对麻瓜政府保证的那样,那不能怪你……”
“恕我直言,要求巨人控制好不踩死蚂蚁的力道,这件事本身就是强人所难。”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冒出来的。本来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种义愤填膺的情绪里,最后排旁听席的发言却令他们面面相觑。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却只看到一个男人于黑暗中隐隐绰绰的身形。
“肃静,”最开始的老人不满地说,“旁听席无权发言。”
那男人没有反应。这被当做默认的标志,几乎所有人又转回去看被告席上的芙蕾雅·杜兰女士。哈利知道她现在已经抬起了头,露出一双蓝得惊人的眼睛和一张美得惊人的面孔。他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轻轻倒抽冷气,那个叫伯纳德的麻瓜为她疯狂很显然情有可原;但更令他吃惊的还是那句话——
不止内容,还有人。
那是伏地魔的声音。
这段记忆的主人是少数还在注意旁听席的人之一,哈利得以多看了那个角落一阵。事实上他没听见任何声音、也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就是觉得黑魔头对老人的要求露出了冷笑。验证这个甚至都用不上推理,毕竟黑魔头就是那样的人;但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自阿兹卡班越狱事件后就隐身匿迹的黑魔头要亲自旁听这场审判?
在法官宣布芙蕾雅·杜兰无罪释放之后,哈利揉着发疼的额头醒了过来。入目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他盯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抵达梦中审判所在的城市,法国巴黎。
“芙蕾雅·杜兰毕业于布斯巴顿学院,第一份工作由法国魔法部神秘事务司提供。工作数年后,她辞了职,不消多久就成为全法国最炙手可热的治疗师。和其他治疗师不同的是,她的病人几乎都是因灵魂伴侣故去而遭受折磨的巫师,其中包括现任法国魔法部长。我曾经派人和她联系,她很乐意为你提供帮助。但在我们能见面之前,那件事发生了,她被暂时收监。待到审判结束,她已经改变了主意,声称她的病人中绝不能出现亲近麻瓜的巫师。”
哈利的脑袋里又回响起出发前邓布利多对他说的话。邓布利多太有名了,谁都知道他对麻瓜是什么态度,杜兰也在其中。
“如果事实确如杜兰所说,那她的态度转变情有可原。但假如汤姆介入,这事的性质就变得完全不同了。不管怎么说,近三年过去,我们终于发现了他的踪迹,不可能轻易放弃。”
哈利知道邓布利多的潜台词,校长担心芙蕾雅·杜兰已经被伏地魔招揽走了。考虑到她能派上什么用处,他认为这种猜测很可能发生。
毕竟,他花费许多力气学会并维持大脑封闭术,也就堪堪让他的身体和精神维持在摇摇欲坠的边界上,一不小心就可能变回五年级时的糟糕景况。而杜兰不仅擅长修复破损的灵魂连接,还能通过职业优势对法国魔法部长这样的权势人物施加无形的影响,确实是个值得花费心思拉拢的对象。
至少黑魔头肯定认为,她比哈利更值得花费心思……
哈利阴着脸起了床,用洗漱来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这很快被证明是正确的选择,因为他刚把自己打理好,就有人敲了他的门。“你起来了吗,哈利?”是金斯莱·沙克尔的声音,“早饭已经送来了。”
“马上!”哈利高声回答,最后检查了一遍傲罗制服成排的铜质纽扣。
“快点儿,我们不能第一天见法国同行就迟到。”金斯莱说,咚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哈利当然清楚。因为邓布利多的暗中推动,金斯莱才能带着还在实习期的他参加这次在巴黎举行的欧洲傲罗交流会议。这本是例行公事,他不够资格,也对会议本身没兴趣。奈何伏地魔前不久才在这儿出现,他们只能抓紧最近的、最名正言顺的机会。
早知道傲罗出国要如此循规蹈矩,他就该直接请假,从多佛尔白崖那儿找个非法门钥匙,效率不知道高多少……
哈利忍不住腹诽,但他同时知道这只能是腹诽。霍格沃茨同届生里只有他一个进入了傲罗办公室,没错,可这离能独力对付一大堆黑巫师还差得远。他这次的任务就是尽量找出伏地魔或者食死徒的线索,同时最好别和他们起正面冲突……
想着这些,哈利离开房间,走到餐厅时发现所有人都在。他对金斯莱和唐克斯小幅度点了点头,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下,给自己拿了可颂、水波蛋和蔬菜汤。
十五分钟后,一行人匆匆穿过巴黎第六区迷宫式的窄小街道,七弯八拐地走到一个隐藏在日耳曼教堂后的幽静广场上。小广场中央有四棵高大的泡桐树,环绕着一座造型纤细的喷泉石雕。金斯莱率先走上前,谨慎地打量四周。在确认周围的住宅楼里没有麻瓜注意他们之后,他用眼神示意其他三人靠近他。
“施法(Incanté),施咒(Envouté),召唤(Conjuré)。”
随着这句口令,石质地砖之间突然钻出许多活的树枝。它们长得很快,没一会儿就互相连接成高大的笼状。电梯随之出现,带着一行四人缓缓下沉。在片刻的黑暗后,他们眼前豁然开朗——
法国魔法部大厅有着皇宫一样的高大穹顶,明亮的光线透过绘有复杂魔法图案和符号的玻璃照射进来。那不可能是真的阳光,但看起来确实气派恢弘。穹顶下是好几个朝向不同方向的拱廊,由一道圆形环廊相互连接。环廊分做好几层,从中空的部分望下去,底下工作人员或交谈或走动,忙碌程度看起来和英国魔法部相差无几。
“我更喜欢他们的装修,”唐克斯在哈利背后说,差点把他吓了一跳,“至少他们没有那座充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的雕像。”
哈利回过头,发现金斯莱正在不远处用蹩脚的法语和前台沟通。“大概吧,”他心不在焉地想起英国魔法部门厅里那个马人、妖精和家养小精灵都无限崇拜地抬头望着巫师的纯金雕像,不得不承认其实唐克斯说得有道理。
“我知道你也觉得没劲儿,”唐克斯又说,这次她压低了声音,“开会!难道傲罗们最该做的不是出外勤吗?”
哈利胡乱点了点头。伏地魔曾进入法国魔法部的事情目前只有他和邓布利多知道,他没法和唐克斯解释他的无精打采到底是为什么。距离审判有些日子了,如果伏地魔已经离开……
“……过来,你们!”
金斯莱的声音突然响起,哈利和唐克斯同时转过了身。令哈利惊讶的是,金斯莱已经不再连拉带比划地解释他们的来意了,因为有个眼熟的女人正站在他身边。“不好意思,”她微笑着对金斯莱说,英语完全听不出口音,“今天前台巫师请假了,代班的不太清楚国际接待的登记流程。”
“没关系。”金斯莱回答,他的神情显示他认得她,“谢谢你的帮忙,杜兰女士。”而后,他朝哈利和唐克斯晃了晃手里闪闪发亮的金属胸牌,“我们可以进去了。”
随着他的话声,芙蕾雅·杜兰也扭过脸看着他俩。不知道是不是哈利的错觉,她看到他时,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下。
第22章 红磨坊
会议室在地下三层。在被带领着去往那里的路上,哈利完全心不在焉,满脑袋都是那张刚刚亲眼看见的脸孔。
距离审判已经月余,芙蕾雅·杜兰看起来没之前消瘦了。这说得过去,毕竟不再被傲罗看管着,精神会轻松许多;这也有点说不过去,毕竟她的灵魂伴侣死了,她应该受到很大的负面影响……
又或者说,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方面的治疗师,杜兰能够解决正常情况下很难解决的副作用?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哈利就能理解为什么邓布利多尝试与杜兰建立良好关系。她确实可能帮上忙,在他不得不时时刻刻都使用大脑封闭术来减轻自己受到的伤害这方面。或许他可以尝试私底下找找她,劝说她改变主意……
哈利又想起刚才女人看见他时的神色。不知为何,他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尖叫着反对。她也认识他,她知道他和邓布利多的观点一致,她不会答应提供帮助的……
于此同时,哈利必须得承认,他心底里有块地方非常怀疑——怀疑到接近笃信——芙蕾雅·杜兰可能还不是个食死徒,然而她已经无限倾向于伏地魔那方。从邓布利多对他的多次补习里,他了解到,黑魔头能在需要的时候使自己富有魅力。他看得出杜兰身上的有用之处,正如他看不出她能抵挡黑魔头的攻势一般。
更糟糕的是,肯定还有些巫师认为伏地魔在蛇脸状态时也富有魅力,凤凰社关于食死徒队伍逐渐壮大的暗报就是明证……
“……杜兰女士经常到这里来吗?”
这个问题拽回了哈利的注意力。他转了转眼睛,发现是金斯莱在问给他们带路的巫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聊天口吻。
“也不是经常,”那个年轻的男巫回答,带着浓重的勃艮第口音,“你们肯定知道她是个治疗师吧?”在得到金斯莱的一个颔首作为回复后,他接着说:“虽然灵魂伴侣这方面的治疗师很偏门,但也真的很有用。大半年前,部长先生痛失挚爱,差点儿精神崩溃。要不是她伸出援手,部长先生可能都没法好好完成他剩余的任期。”
金斯莱又点了点头,继续用无所谓的调子掩盖他的郑重其事。“你的意思是,部长先生还需要定时接受治疗或者回访之类的,是吗?”
“哦,在重要大事之前,部长先生会请杜兰女士帮他提前做好精神疏导,避免压力过大造成可能的意外状况。如果部长先生抽不出空,那么她就会到部里来完成她的工作。”男巫说着,低声窃笑起来,“要我说,这可是很大的隐形福利!只要她一出现,部里的风貌就焕然一新了!”
他喜欢她,哈利想,足够明显,杜兰在法国魔法部里人缘挺不错。至于今天,杜兰八成是为了他们将要参加的会议而来——虽说那会议是例行公事,但怎么说也是全欧洲级别,等闲不可怠慢。
而后,哈利注意到金斯莱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
“咱们到啦,女士和先生们!”那男巫没注意,欢快地在一扇铸铁门前转了个半个圈,“请进,里头有人带你们到位置上!”
再问下去就太刻意了,金斯莱只能把自己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大步走了进去。哈利和唐克斯隔着队伍里唯一一个不是凤凰社成员的傲罗暗暗交换眼神,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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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九点,蒙马特高地广场。特别说明,麻瓜的那个。
伏地魔踏进红磨坊霓虹闪烁的大门时,盛大的康康舞表演刚刚开始。秀场四周人山人海,侍者好容易才把他引到预定好的包厢里。
那里头已经有个女人。听见动静,她回过身,手中酒杯被时不时闪过的探照灯映得闪闪发光。“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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