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策赌他们还会去寻找一些看似中立的第三方,以离开大陆为筹码做交易,于是他在各租界公董局附近都安排了人监视,果不其然,有人见到了那个男的,还一路跟到了他们的老窝,在华界。戎策立刻决定实施抓捕,带着行动组一半的人手,把孔珧留下看家。
结果是扑了个空,杨幼清知道此事后将他狠狠骂了一顿,办公室门敞开着,整个侦缉处都有幸聆听了杨处长教训学生的声音。“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们行动组的人,多少能算是专业的特工?跟回老窝?怕是早就被发现了!”
戎策低着头不说话,紧紧咬着嘴唇。杨幼清想一巴掌打他脸上,但是于心不忍,只能厉声呵斥,“就算是你发现了,放长线钓大鱼!明不明白!他背后,他想供出来的才是大鱼!”
“我是想,”戎策小声嘟囔,“我想抓住了,审问一番总能问出来的。”“审问,共产党要是怕被捕还敢去跟巡捕房谈条件?他们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你能问出来什么!”杨幼清把行动报告拍在他脸上,戎策闭着眼睛承受了这一击,脸色有些难堪。
末了,杨幼清气也气够了,一脚踹在戎策腿上,“滚蛋吧。”戎策抬头,咬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不敢,垂头走出办公室,给围观的人一人一个白眼,“没听见吗,滚蛋。”
思来想去,杨幼清说的在理,行动组的组员真的是一茬不如一茬,孔珧这个少爷除了文书写得漂亮哪里比得上李承。不过最近也没什么重要的行动,戎策思来想去,亲自带了两个手下去盯梢,算是锻炼锻炼他们。
孔珧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快步走在平安里的青石板路上。他听见一声乌鸦的叫声,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一户居民家的窗户上放着一盆白色的花。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可疑的人,走到那户人家门口敲敲门,说道,“我找苏小姐,我是卖南京盐水鸭的。”
门开了,叶亭站在里面忍着笑请他进来。孔珧作势叹了口气,一边走进门一边摇摇头低声说,“那我下次卖广东烧鹅?”叶亭关上门,将两张照片递过去,孔珧接来看,是一对青年男女,样貌十分像是戎策画的画像上那两人。翻过照片,背面写了他们的姓名住址。
孔珧有些不解,叶亭即刻说道,“事到如今不瞒你了,这是两个电报员,福佑路的电台本来在他们那里,但是电台负责人是更高级别的领导。侦缉处搜查电台后,我们命令他们转移,才发现他们存了二心,想要出卖上线换取荣华富贵。”
“做掉叛徒,我知道,”孔珧将照片看了几遍,确定自己背过了信息,点了根火柴将它烧了,“他们还留在上海,是不是没有没有做成交易?侦缉处现在也听到了风声,正在秘密搜捕。”“八成是的,他们的上级是上海地下党十分重要的领导,而且坚持不撤退,我们只能尽早清理门户。如果,我是说如果,侦缉处的人抓到了他们,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他们开口前解决。”
孔珧笑了笑,点点头,“请组织放心。”叶亭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想到了三月的春风,又好像世家公子都是这般温文尔雅。
从后门悄悄溜走后,孔珧第一时间赶到了照片上的地址,虽然没人但是衣柜里存放着简易的行李,菜篮子里还有新买的两捆青菜,不像是已经逃匿。忽然一身脚步声,孔珧躲到窗帘后面,透过格子花纹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男人首先回来了,探进头来看看屋中没人,大胆走进来,接着他的女人也跟了进来,转身关门。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孔珧冲了出去,手中的短刀割破了男人的喉咙。男人喊了两声便没了声音,倒是女人吓傻了,片刻后才开始尖叫。
孔珧临危不乱,把男人的尸体放到地上,上前一步按住女人的嘴,用短刀快准地在她颈动脉上划了一道。女人眼睛里满是泪水,挣扎片刻失去了动力,孔珧将她扔在地上,短刀也一同扔了,接着从窗户跳出去。
因为女人的尖叫声,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孔珧借屋外树木做遮挡顺着排水管滑了下去,没走几步就碰上叼着烟的戎策。孔珧眼中掠过转瞬即逝的惊慌,接着换了副笑脸迎上去,“戎组。”
“干嘛呢?”戎策没看见他从哪出来,光这一点就足够可疑,“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孔珧摇摇头,从口袋中摸出一盒胭脂,“我在这边的脂粉铺买了盒胭脂,也是刚从听见什么叫声,没见着发生什么。”
戎策上下打量他一阵,挥挥手,“你不是中午接班?回去吧。”“能问下您是来做什么的吗?需要帮——”“不用,你给我回去把昨天水警送来的走私犯审一审,看看给谁卖命,还敢玩枪,操。”戎策骂骂咧咧往前走,孔珧点头,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等孔珧走远了,戎策拉过身边的一个小伙子,“跟着他。”
2.恩师
孔珧毕恭毕敬递上孔家宴会的请柬的时候,戎策还有些吃惊。“时间是小年夜晚六点,我父亲一直很期待见你一面。”孔珧看戎策阴晴不定的表情心里有些打怵,虽说这人来上海后没什么业绩,但毕竟还是一个数一数二的特工,也许发现了他的事情,正在放长线钓大鱼。
戎策把请柬看了两遍,抬抬下巴,“成吧,要是处座不难为我,我肯定到。”孔珧点头,不敢久留,好在戎策没想留他,递给他一摞报告让他去写。
不知何时杨幼清已经站在门口了,等孔珧一脸震惊地小步跑走后才出声,“阿策,过来。”戎策完完全全没注意到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赶忙把请柬塞进口袋里,快步走到杨幼清身前,“老师,您吓我干什么。”
“我看你是疏于锻炼,”杨幼清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次这个词,可戎策就是屡教不改,“警察局要抓人,你去跟着,不要打扰他们正常的行动,等结束后回来跟我汇报。”“他们怎么这么多情报,哪来的。”戎策挠挠下巴,从衣架上取了衣服,杨幼清揉一把他的乱发,说道,“最近确实被抢了不少风头,我让顾燊写检讨去了。”
戎策没忍住笑了出来,杨幼清作势要打他,他急忙弯腰从对方胳膊下面钻了出去,回过身来喊,“要是通宵您就别等我了,下班直接回家。”“今天公文比较多,我留在处里,”杨幼清平静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语气却让戎策心头一阵炙热,“出事了打我电话,我等你。”
警察局领头的还是那个尚筑,被戎策打了一顿后没有多老实,反而对这个穿军装的有些不屑,大约是杨幼清把他保出来的时候,欠了警察局人情。戎策也学乖了,给被他打过的警察一人一根进口烟,还点上火,殷勤得很。
“戎老弟,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抓谁?”尚筑吐了口烟,咋咋嘴,戎策急忙摇摇头装无知,“不知道啊,谁啊?”“其实吧,我也不知道,这次是我们副局长亲自带队,除了他估计没几个知道全部计划的,这年头,共匪都卧底到警察里了。”
戎策急忙点头,这次可能是闪电行动,将对方打个措手不及。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也许是看这么大的蛋糕被警察局连盘子端了嫉妒,或许是根本不屑与这些斜戴着帽子抽着烟的警察为伍。如若时光能倒流,戎策倒是挺想回到在伪满洲的时候,和独狼小队那些同仇敌忾的生死兄弟一起,杀鬼子除汉奸,大兴安岭的雪地里到处跑。
“副局来了。”尚筑灭了烟迎过去,戎策也跟着跑过去。这副局长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叫周子敬,一身黑色的警服穿得板板整整,只是身材单薄撑不起来大一号的衣服。戎策还没打招呼,他就旁若无人走到人群中间,清了清嗓子说道,“地图你们看过了,一队绕后,二队封锁出入口,尚筑,你带着人从正门进去,不要心急,稳中求胜。”
戎策没分析出来这地方在哪,大部队已经吭哧吭哧跑起来了,他本想跟着尚筑一起跑,却被周子敬一把拉住了胳膊,“戎组不必太靠前,容易受伤。”“你认识我啊?”戎策把拿出来的枪放回腰后,笑着看过去,“倒也是,您跟我们处座老交情了吧?”
“经常做一些引渡,见过几回,我们也见过的,在舞厅。”周子敬拐进了一个小胡同,示意戎策跟上。虽然他瘦弱,但是步伐快,戎策也下意识加快了步伐紧紧跟着,突然觉得街道有些熟悉,“这是,福佑路?”
周子敬点点头,快步走到胡同口,隐约听见了打斗的声音。戎策心下一沉跟过去,从胡同口能看见一家点心店的后门。不多时,警察从点心店里拉扯出一个中年男人。戎策认识他,还曾经见老四在他家买过点心。没猜错的话那人叫郑平愿,是平愿点心铺的老板。
但是戎策的记忆中还有一张脸,相似但是更年轻,在哈尔滨的雪夜里,杨幼清见到那个跟黄埔六期有关系的人之后,师徒两人一同回戏院。路上,戎策在那条小路的拐角处,远远地见过他。
他就是郑辉。
戎策完完全全明白了。杨幼清知道这里,但是他选择沉默,给他的共产党教员一个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通融。原来老师也是会心软的。戎策看着郑辉朝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认出了他。
“我能去会会这人吗?”“戎组长不跟我们小警局抢功就行。”周子敬笑了笑,伸手示意他过去。戎策点头致谢,快步走过去,郑辉有些意外他肯过来,似笑非笑,“杨幼清的学生。”
“您就是周荐章的那位朋友?”戎策问完后,郑辉没着急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你的老师,性格很适合做这一行,但是没有信仰,做不长久,你也是。你跟他说,我不怪他。”戎策想开口说话,却从他眼中看出了七分惋惜三分无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按理说,周荐章抓了杨幼清又放了他,一定是赌杨幼清跟郑辉有来往,可是这几天杨幼清都没离开过戎策视线,警察局如何得到的消息,并在茫茫上海滩准确找出一个已经换了重身份的老地下党?除非那天,惨死在家中的共党叛徒夫妇,已经供出了郑辉。
“我想处座没有想过加害于您,只要您肯悔改——”“不必了,你也没这口才,”郑辉云淡风轻笑着,“他啊,到底是比荐章好些。”
“老师。”夜深,戎策敲了敲半敞的处长办公室门,杨幼清抬起头来捏了捏眉心,示意他进来。戎策走进去回身轻轻关上门,看了眼拉好的窗帘,快走几步扑到杨幼清怀中,半蹲着将脑袋枕在他腿上,“郑辉被捕了。”
杨幼清有一瞬间的迟疑,但随即释然,这个孩子足够聪明去猜透这一切,“意料之中,毕竟这是我们的统区。”“我记得我第一次挑大梁出任务就是他提供的情报,”戎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躺得舒服些,“他是您的老师。”
“算是吧,黄埔教员。怎么,你还为共党忧愁?”“不是,就是想,如果哪天我和老师反目成仇拔刀相向,老师会怎么想,怎么办?”戎策说完,立刻抬头看向杨幼清,果然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慌乱。“老师,你会怎么办啊。”
半晌,杨幼清冷笑一声,捏捏戎策的耳朵,“把你办了。你每时每刻都黏在我身边,有二心我看不出来?小赤佬,你这样的,除了我哪个敢收。”“我认真的。”戎策看得出来他在故意打马虎,有些急了,单膝跪在地上挺起身子怒目而视。
杨幼清没回答,先是低头吻了他两下,才一反常态柔情款款说道,“若是旁人,杀了了事。但对你,我舍不得。打个半死,找没人的地方关起来。”戎策不能确定他是否是认真的,这样的老师像是他在伦敦伪装过的年轻绅士,但杨幼清确实不能对他下死手。
戎策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在一条路上越走越偏,甚至开始考虑结果。这所谓的结果里包含的,不过就是杨幼清一人。
杨幼清洗完澡回来,睡衣衣襟半敞,刚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小孩吓得钻进被子里,蜷缩在床头一角,一脸委屈哀声哉道,“还来?老师我错了,我不要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杨幼清走过去掀开被子,看了看年轻人满是陈旧伤痕的后背,“腰疼?”
“嗯,前年掉河里之后就没好过,老师您也不知道轻点,哎呦。”戎策叫苦不迭,也不知是不是装的,杨幼清无奈将他翻到床中间趴着,搓暖了手心贴在他后腰上,“也不知道谁先勾引我的,你这是自作自受。”
戎策急忙点头,没注意流露出些许享受的神情,被杨幼清狠狠按了下腰窝,“得了便宜卖乖。”“老师,我记得您说过,您家和孟家是故交,那您知不知道我舅舅的事情?”戎策扭过头来看他,杨幼清把他脑袋掰回去,没说话。
“老师,老师老师,”戎策不依不挠继续面不改色说瞎话,“我今天为了那对叛徒夫妻的事情去找二哥,他说有一个曾经在孟家待过的老仆来了上海,死皮赖脸让他帮忙找个生计。”杨幼清手上动作没停,按得床垫一跳一跳,“你外公在你母亲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去世了,孟家一直是你舅舅强撑着,几年后战乱,孟家落败了,他也死了。”
戎策翻个身侧躺着,似是无心问道,“那他有子嗣吗?我只记得十来岁的时候母亲接到封信,说孟家被官府抄了,我舅舅跳了嘉陵江,捞了三天才捞上来。之后母亲便没再提过娘家,大概是父亲不许她说。”杨幼清嗯了一声,思索片刻说道,“我记得不多,你十多岁的时候,军阀混战,也许是你舅舅投错了派别。”
“怎么天下越来越乱呢,”戎策叹了口气躺在杨幼清大腿上,“您就看咱党内,老蒋跟老汪明争暗斗,cc系跟咱们也是互相瞧不上眼。北伐之后收的那些个军阀,围了共产党四五年愣是让人家绝处逢生,还逼着委员长联合抗日。”“联合抗日是大势所趋。”杨幼清伸手抚平他的乱发,眼神中的严肃不减,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至极。
戎策愣了下,将头侧放在柔软的枕头上,“有个人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3.家宴
实话实说,戎策不喜欢聚会的氛围,尤其要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让人呼吸不畅。但他接了孔珧的请柬,处座今晚又去不知道哪儿的码头跑外快,他除了宴会也没地方去,干脆来蹭吃蹭喝。今日孔家宴请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戎策或多或少打过交道,一大部分是因为抓“错”了他们的亲朋,所以他干脆做个缩头乌龟,角落里待着。
戎策没想到,二哥今晚拒绝和他喝酒的原因也是因为要来参加这场宴会,等他俩打了个照面然后凑到一起找个不起眼的地方交谈的时候,叶斋才愤愤说了原因,“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小白脸副官,喜欢咱家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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