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戎策上前一步,刀刃直冲杨幼清喉咙而去。杨幼清轻而易举侧身躲过,想要抓戎策手腕,对方先一步收回了胳膊,竟让他抓了个空。有两下,杨幼清眼前一亮,不过几天时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酒吧里唯唯诺诺的调酒师了。
戎策手握着柳叶刀,不能砍也不能削,唯有找寻机会刺中对方软肋。他后退几步躲开杨幼清的袭击,还是被对方打了几拳,疼得龇牙咧嘴却没喊出来,斗志一旦被激发就是势不可挡。
戎策卯足了劲出手,半路就被杨幼清抓住了手腕,狠狠一震五指张开,手术刀瞬间落地,他也被杨幼清拽着肩膀按在墙上,脸颊贴着红墙砖。杨幼清好心让他左脸贴着墙,保护好尚未痊愈的右眼,但如此一来,戎策是一丁点都看不见了。
“好,我输了,你放开我。”“我身上有伤,你都打不过,愧对叶家门楣。”杨幼清没有着急松开他,但是改为钳制住他的腰,让他能够回头看向自己。戎策眼中满是不甘,反驳道,“我读书三年,未曾习武,你这样不公平。”
杨幼清狠狠掐一把他的腰,低声怒斥,“你懂什么是公平?战场上有谁会问你,多久没练枪?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死的有价值却很难。”戎策吃通地急促呼吸,“可是,我又不要上战场,不是每个人都要端着枪才能报国。”
“你以为的报国是什么,象牙塔里看着国家涂炭?等你学有所成,你的兄弟姐妹都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杨幼清一字一顿说着,眼前浮现出兄长和他对峙时的画面,神色忽而黯淡。戎策侧着头不说话,他反驳不过,就算说服了他,对方也不会放自己走的,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别的可能。
杨幼清看到他的态度心下了然,这小孩其实是明白的,“你这几天不害怕,因为你已经选择了,相比死亡,你更愿意跟我走。你在逃跑,可是你知道自己跑不掉,你是为了展示给我看,证明你有能力。”
“我不是。”戎策脱口而出,但说不出他到底是为什么三番五次想要逃跑,也许一开始还有些逃出生天的希望,但久而久之,希望还是有的,但目的却变了,也许就是为了反驳杨幼清那一句懦夫。这一点,戎策自己都没意识到。
杨幼清拍拍他脸颊,说道,“想不出来了?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我说了算。至多三五年,战争结束,我放你回来。”戎策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好,你救了我两次,我还你两次,咱们就扯平,你放我走。”
消失十天的廖向生推开了病房的门,看见杨幼清光裸着上身趴在床上,戎策半跪在地上,用手掌给他涂抹药膏。戎策抬头看他一眼,条件反射一般缩下肩膀,还是在害怕。
“你立的军令状,上面答应了。”廖向生把一本文件甩在杨幼清床上,脸上没什么好脸色。戎策不明白,重复一遍,“军令状?”杨幼清回答,“没什么,我说过我要带你走,就要对你负责。如果你没熬过训练,不仅你要死,我跟着你一起死。”
戎策愣住了,他这才明白军令状的意思,一个陌生人,竟然愿意为了他三番四次涉险,而且以性命做担保说服上级将他留下,保证他不会被当即灭口。戎策虽然已经答应一报还一报,但是此时还是有些感动,低声说道,“其实,您没必要为我这么做。”
“我不以命担保,你早死了。”杨幼清从床上爬起来,披上病号服上衣。廖向生看着他俩的一来一往,啧啧两声,“怎么这么听你话啊,被你上——”他话没说完便感受到杨幼清的一记眼刀,把粗话吞下去,换了个委婉点的说辞,“喂了迷魂药?”
杨幼清看了一眼戎策,说道,“我收的徒弟,自然听话。你若是看着眼馋,也去捡一个。”廖向生没心情跟他闲扯,敲了敲文件示意他仔细看看,然后转身出了门。
“徒弟?”戎策不解,他没想过两人的关系,但看着杨幼清脱口而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倒是有点放心了,至少自己没有被那个姓廖的荼毒。杨幼清倒是觉得没什么奇怪的,戎策不跟着自己还能跟着谁,“对,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学生。”
戎策望着他,片刻后,将踩在地上那条腿也跪了下去。杨幼清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叶家根源广州,广东人拜师是件大事,这小孩认真了。认真了就好办了。戎策没等到杨幼清说话,以为对方性情高冷,便从床头端了杯水,说道,“以水代茶,老师,请喝茶。”
杨幼清有点哭笑不得,但是他既然做了老师,就得严肃一点,毕竟严师出高徒。于是他板着脸接过杯子,低头看了眼已经没有任何怨气的小家伙,说道,“你拜我为师,就要遵守三件事情。”“您说。”
“第一,以后不许哭鼻子,再苦再累给我忍着。第二,若是还敢跑,或者有二心,我会亲手杀了你。第三,别哭丧着脸,给我笑一个。”
后来戎策清楚了两件事情,第一,大叔把胡子刮了之后,他才恍然醒悟这人只有二十六岁。第二,现在戎策知道了,自己真的跟了杨幼清姓。当年老师问他如何取名,戎策脱口而出,“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我跟着您是要报效国家的,就叫戎策。”
当时的杨幼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说道,“好,以后你的身份就是戎策,之前的事情不要再提,往事全部斩断,做得到?”“做得到的,老师。”
4.序章
杨幼清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讲完戎平牺牲的故事,手一直紧紧握着戎冬,好似是怕再将这妹妹丢了。戎策坐在病床边的铁凳子上,心情沉重,他从来不知道当天的杨幼清经历了什么,但是他信老师是善良而且忠诚的。
从英国带走他,也是杨幼清唯一能做的保住戎策性命的事情,就算气急败坏的日本人不杀他,知道了这么多蓝衣社成员身份,戎策活不到回国。拜师之后,他确实埋怨过几次,老师一天比一天严厉,风流倜傥的帅大叔不知道跑哪去了。但他从未后悔过,他在报恩,也在报国。
不过戎策看不惯两人靠的这么近,主动走过去坐在杨幼清身边,递给他一块手帕。杨幼清接过来又递给泣不成声的戎冬,专心哄她,“女娃子哭成泪人不好看了。”“老师,我先回去了,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杨幼清听得出他话里的不自在,伸手揽过他肩膀拍了拍,难得温柔,“回去吧,等我一起回家。”戎策看着他眼里没有收回的悲伤,那一丁点醋意消散了,他想给老师一个安慰的吻,但还是忍住,抿唇点头。
戎冬好容易止住了啜泣,抬头望了眼门外,已经看不见戎策的身影,才敢小声问道,“小哥哥,他到底是谁啊?”“叶家的三少爷,现在是我的手下,”杨幼清帮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自己都没发觉话语中带着的宠溺,“也是我爱人,喜欢吗?”
“你,你跟他——”戎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杨幼清看着一招围魏救赵奏效了,她也没继续因为大哥的牺牲悲伤欲绝,放下心来,但又不得不找个理由解释这件事。实话实说,杨幼清舍不得妹妹吃苦受累,能把阿策算进家人,也许可以让戎冬多一份安心,也多以一份保护。毕竟长嫂如母。而且,他在意戎冬的看法,也在意和阿策的这段感情。
不过杨幼清还没开口,戎冬先说话了,“小哥哥喜欢谁都好,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不想再失去小哥哥了。他是个好人,小哥哥有福气。”
戎策回到侦缉处,径直去了审讯室,刚进门就听见杀猪一般的嚎叫,皱眉掏了掏耳朵,“你们没吃饭吗,让他还有力气叫?”光着膀子的两个列兵马上加大了力度,烙铁都用上了,逼得那个日本人骂娘。
“查出来什么没?”戎策走到小木桌后面,拍拍孔珧的肩膀。孔珧递过去一份报告,低声说道,“那个日本人买的苹果里有氰化钾,吃完后当场毙命,预计是共产党提前布局,还没来得及去死者家中取情报便被咱们截胡,咱们又被得到消息的日本人截胡。”
戎策知道他话里有话,共产党来得及去了,但是太赶巧,还被送进了医院,被处座搂着聊心事,“死者身份查了没,有没有新东西?”“情报组消息,他在一家名叫远方的药剂公司工作,是家中国人开办的企业。”
“我怎么感觉,咱们一直被骗了,”戎策抖了抖手里的资料,坐在桌上,“我们把日本人的研究所假定为一个隐蔽的机构,虽然也搜查了不少公司医院,但对于民族企业的关注太少,以至于漏掉了什么线索。”
孔珧点点头,把另一张纸递过去,“这是市政府方面发来的文件副本,这家远方公司,董事长名叫董勤。”“唯一的管事儿的?”“不,五年前开创的时候,公司所有者是他叔叔董财生,但他已经——”
“妈的,”戎策打断他,“董财生是个叛徒,被老子亲手杀了。”孔珧愣住了,低头看看情报又抬头看看他,一时不知所措,戎策骂了句,说道,“我带人去抄了这地,老子就不信他们跟日本人没勾结!”
戎策怒火中烧往外走,孔珧紧走几步追到他办公室,转身关上门。戎策挑眉看他一眼,孔珧也是无辜,问道,“不是您在车上示意我单独来找您?”
“这事不急,”戎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看了看弹夹,“我侄子快满月了,总得送点什么,但你也知道我这情况不方便出面,拜托你去银楼买块长命锁,送到叶家。”孔珧记下,郑重点头,“可否需要刻字?”
戎策算了算刻一个字要多少钱,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法币,“就写,‘秉川平安’。说是你自己送的。”孔珧先前听叶亭讲过,叶家这一代的长子名叫叶秉川,秉烛家园且行乐,即应重起济川舟。
杨幼清坐在办公室,收音机打开着,温婉的女声不紧不慢播报前方的战报,极不相符又让人唏嘘,那可是一片片失守的土地,和活在土地上流离失所甚至丢掉头颅的人。“七月七日晚十时四十分,日军在宛平城附近演习,并借故袭击卢沟桥。第二十九军奋起抵抗,今日五时许,日军轰炸宛平城,伤亡惨重。”
杨幼清关上了收音机,看了眼窗外的日出和落地钟的指针。现在是1937年7月8日早上七点半,他的阿策一夜未归。
第二十九章 天南一方
1.寻觅
7月7日,卢沟桥事变。7月27日,俞鸿钧出任上海市市长。8月9日,上海国民政府决定将多数工厂内迁。8月12日,中国军队封锁长江、吴淞口、黄浦江。至此,距离戎策失踪已有一个多月。
杨幼清不记得自己最初那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疯了一般带人搜查,像是要掀翻了上海滩一般。他还去找了叶斋,几乎是拿枪顶着他命令他帮忙把戎策找出来。那几天他没睡过觉,也几乎没吃东西,但就是搜寻不到一点关于戎策的消息,即便有,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孔珧只知道戎策带人去了远方公司,等他们再去的时候,只找到了随行几人的尸体,血腥到看不出原本模样。他也试图劝过杨幼清,让他接受现实,被杨幼清一个茶杯砸了出去。
他的阿策不会死。杨幼清紧紧握着双手,一动不动盯着一黑板的写写画画。侦缉处的工作几乎全部交给了顾燊,左右现在打仗,防谍工作形同虚设,上海明天就改了旗帜也说不定。
重要的是戎策,杨幼清断定他没死,而且他死不了。被抓的日本人和远方公司在做的事情,就是研发细菌和病毒武器,不出意外的话,间峰死后阿策入狱遇到的人,跟他们是同一条线上的。当时阿策就没死,现在也不会,他还有利用价值。
至于是什么利用价值,杨幼清今天见到张裕来后才恍然大悟。杨幼清曾经听阿策说过,张裕来被人挟持,但是后来没了消息,似乎是恢复了自由。这次他回忆起来,带着人直接杀到了诊所,不仅当场抓住了那个叫衣田的日本人,还搜到了不少资料。
张裕来坐在沙发上,双腿哆嗦着解释,“我不知道戎组的事情,但是我的资料被偷过,有一份,有一份他的体检报告,他体内有一种抗体,抵挡住了结核杆菌的侵犯,而且,还能抑制病毒。”
孔珧将一具尸体从病房里拖出来,就是那天在舞会上紧紧跟随张裕来的保镖。张裕来吓得一阵战栗,急忙说道,“是衣田杀了他,今天早上他们想带我走!”杨幼清思索片刻,一把捏住衣田的下巴,恶狠狠问道,“白狐和研究所是不是同一个人在负责?”
衣田不说话,杨幼清一拳打在他小腹,控制不住情绪,“你们白狐专用的刀,生产的工厂也在董勤的名下。我现在想杀你,无需理由,易如反掌。”“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中国,无所畏惧。”衣田如同所有他见过的白狐参与者一样,眼中没有丝毫的胆怯,杨幼清心里生疑。
张裕来忽然说道,“衣田君,你若是死了,你的夫人孩子怎么办?”“他们会得到更好的生活!”衣田大喊一声,被杨幼清一脚踹倒在地,“愚蠢。你还信间峰存圣的话?”
“他是不会欺骗我的。”衣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杨幼清脸色更加难看,他明白了,白狐和研究所背后的那个人,或者那些高层之一,一定有间峰。从东北开始,他就帮助日本人做人体试验,更加说明了这两个项目,密不可分。
衣田咬牙切齿,杨幼清比他更恨,抓住他衣领一字一顿说道,“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们挖出来,一个个扒皮抽筋。”衣田没说话,张裕来听完一个哆嗦,伸出小臂小心翼翼挥了挥,吸引他注意,“那个,我可能知道他们在哪里……”
“你说。”“一年前,有一个感染了病毒的农民从日本人的研究所跑了出来,然后我,就是我的一些朋友救了他,送到我这里来,他给我说了一个研究员的样貌,我后来见过那人。”张裕来说话结结巴巴,但杨幼清知道当时都发生了什么,他那段时间虽然保持静默,但也听到消息,党组织救助了一个身患离奇重病的男子,奈何无力回天。
张裕来咽下口水继续说道,“那个研究员,叫木下一郎,表面身份是一家日企的经理,我记得,他总是喜欢用手帕擦脸,而且身上有酒精的味道!”杨幼清脸色深沉,闭上眼睛思索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还有,”张裕来着急忙慌补充,“我那天在聚会上,听见他和一个日本人窃窃私语,问周家桥的工厂准备好了没有。”杨幼清站起身,面无表情但是一身戾气,逼得张裕来加快语速,“就是今年七月初的时候我见到的他,我听得懂日语,但是没来得及继续,就被这人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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