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给我出去站着。”院使大步走开。
“苏涣,”杨幼清走出书房发现小徒弟正朝伏灵司大门走去,便扬声唤他,“你怎么没去背书?”
苏涣听到声音急忙跑回来,给杨幼清行礼,又是深深弯腰马尾辫快要翻到前面来:“老师,我姨婆从屋顶跌落,我想去看看。傍晚我就能回来,明日之前一定将那几道符咒背过。”
杨幼清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姨婆,但是既然傍晚能回来,便不拦着:“让张裕来和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老师,也不是什么大事,已经找了大夫。”
杨幼清上下打量他,末了说道:“不是大事就去给我背书。一个两个都这么难管。”
第47章 杀人
刘菲菲带着卫队在校园里巡夜,戎策和孔珧便远远跟着,但一直也没见到什么游魂,好鬼、恶鬼一概没有,倒是帝泽山有些夜晚才会出现的药灵蹦蹦跳跳地从地里钻出来。
这些小家伙没有阴阳眼见不到,但是极其亲近人,戎策想要逗他们,结果一个两个全都蹦跶到孔珧身上。孔珧见戎策盯着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又立刻紧张起来。
戎策哭笑不得拍他肩膀:“衣服脏了,监察大人看到要骂。对了,我让你带给院使赔罪的两瓶酒你送了没有?我可不想让这老头背后嚼舌根,他记仇得很。”
“傍晚送过去了,”孔珧没提及他还多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先生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师娘不让他喝酒,他便没打开。”
院使怕老婆这事远近皆知,估计这瓶酒等老人家仙游了都没机会登场。想到这里戎策不由得后悔,早知道他就拿些廉价货充数了,这两瓶酒是他悄悄收起来,准备日后犯了大错讨好杨幼清的。
杨幼清除了爱刀,就是好酒,他常说“吃喝嫖赌”四个字戎策占了三个,他做师父的只剩下了一个喝。
不过他酒量太差,两三杯便东倒西歪。所以杨幼清十分节制,必须要确定不会有紧要案件处理、如果发生急事有人顶替、周围有信得过的人能够抬他回家的时候,他才会尽兴。
而这个信得过的人通常都是戎策。偶尔戎冬也在范围之内,但是她抬不动杨幼清。
“千户大人,”孔珧看他走神急忙喊他,“刘菲菲去了后山,要不要跟上?”
戎策随即点头,站起身来:“这不是废话。告诉刘菲菲,找个机会撇下剩余的护卫,游魂极有可能在她独身一人的时候才会出现。还有,不要用火铳,后山的每棵树都比她大几百岁,烧着了、劈断了让她爹出钱赔。”
帝泽书院的院使坐在书房批改学生递交的策论,但是时不时朝着博古架上摆着的两瓶杜康酒瞥上一眼。夫人端着一碗温热的糖水从走进书房,院使即刻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念手中的策论:“今日有闻岳州七河县县令与当地匪帮勾结一事败露,罢黜问罪之举,威慑贪官污吏。然不知此事与岳王几多关联,而其尚未有任何改革之策……”
什么乱七八糟的,丁点大的事情就牵扯到京城权贵,现在的学生真是没东西可写了。院使在这篇文章上写了个大大的丙中,然后放到一旁,端过夫人手中的碗。
他夫人自十八岁便跟他情定一生,如今两鬓发白,依旧是夫妻恩爱。“今日上了两堂儒学?”
“一堂儒学,之后实在是头晕目眩,便交给常先生讲。”院使翻过下一篇文章,夫人站到他身后,掌心覆在他太阳穴上,慢慢轻揉。“你瞧他写的,东海水军寒冬时日仍勤加操练,不过都是讨好之词,何况,金秋九月何时到了寒冬时日?”
“夫君若是疲惫,我去给你找些小说来读,”说罢她站起身,“先把糖水喝了,今日将红糖换了蜜糖。”
院使舀了一勺糖水送入口中,甜得有些发腻,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错,不错。”
“夫君,怎么不见了那只青铜雕像?”
“什么雕像?”院使话音未落,只听见书房的木门被人啪一声推开了,戎策冲进来的瞬间手上多了一张纸符,啪一声贴到院使夫人的背后。像是被刹那间吸取了灵魂一般,夫人站在原地不能再动作半分。院使看看夫人再看看被撞坏的木门,活了七十年第一次体会到怒火中烧:“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戎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违背了太祖十训第三条,急忙弯腰给院使赔礼:“孔珧与我说今日傍晚见到了您夫人,但是我记得,上次回到帝泽书院查案的时候,在您房中发现了一份悼词。”
“你何时擅入我书房?”院使双手颤抖——他记起来了,夫人的确已经病逝,而那是两三年前的事情——自己为何全然不觉?他强撑着与戎策对话,目光却瞥向书桌上的一碗糖水。
怪不得味道不同,原来不是她的手艺。
“大人,”戎策见生死离别见的多了,自然懂院使心中所想,说道,“令夫人应当是挂念您,所以未曾转世投胎,想要等您百年之后共渡忘川。她现在被歹人控制,不过我已经摘了招鬼符,也将她定在原地。您,您还有点时间与她叙叙旧……”
“不必说了,我清楚如何做,”院使摆摆手,“留我二人些时间,你先出去吧。”
戎策给他深深鞠了一躬,接着退出房门,将勉强挂在门框上的木门关上,心里想着,要不要让白树生来做个免费的苦力,反正他三百六十行有三百行都做过,修门难不倒他。
“大人!”孔珧跑过来,手中捏着半张快要燃尽的黄纸,应该是他从谁人手中抢下的,“那人去了后山!一道黑影,与我一般高,应该是锦春。”
戎策抽出血刺,走出三步发现孔珧跟着他,便说:“你等着黑白无常。”
“监察大人说——”让我看着你。孔珧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戎策已经跳到了房顶,只留下一个白色的背影。帝泽书院的校服虽然好看,白色为主镶着水蓝色的边,但是不利于隐藏身形。
而且显胖。
“站住。”戎策从树上跳到空地的巨石之上,血刺距离那人的后背只剩一拳的距离。但他答应过杨幼清,入了伏灵司就不会再杀人,所以刀尖一撤改为挑起那人身上的黑色斗篷。
月光之下,白色的帝泽书院校服异常显眼。锦春转过身来,身后是深渊万丈,他已经没有退路。
“果真是你,”戎策上前一步,忽然血刺被锦春贴上了一道符,瞬间重达千斤一般,跌落在地,戎策的肩膀都被拽得一疼。不过他有拆招的计策,点了火折子扔到符上,灰飞烟灭之际,戎策再度抬起血刺。
锦春已经备好了下一张纸符,戎策却快他一步,绕开他袭来的手腕,直接斩断他腰带。揣在怀里的那些纸符飘落一地,锦春紧皱眉头,骂了一句方言随后想要飞身跳到戎策身后,但技不如人,被戎策抓住衣领按在地上。
“说!招鬼是为何?”
“我已经发了信号,不到半刻钟,我的属下就会赶来,”锦春发出一阵让人心生寒意的诡异笑声,“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那我黄泉路上一定拉上你!速速招来!”
“告诉你也无妨,”锦春脸颊在地上摩擦出几道血痕,显得他更加狰狞,与白天见到的翩翩公子大相径庭,“我们要找一样东西,一样属于绎国的宝物。北朔蛮族,天生强盗,总有一天会被上天惩罚!”
戎策已经猜到,他们这一番举动,最终的目的是一个铜像,而十有八九真正的目标,是戎策从黄泉带回来的那块铁疙瘩。南绎极有可能知道那铁疙瘩到底是何物,所以他们才会猜测北朔将它放在了阳气最旺盛的帝泽书院——而事实上,戎策差点就把它拿来垫桌脚。
“你们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为何会说那是南绎的东西?”
“哈哈哈,一群傻瓜。”锦春的眼中多了几分不屑。
戎策见他不准备说出实情,便换了个问题:“如何招来大公主游魂?”
“如何?当然是挖了她的坟!”锦春说完随即放声大笑,戎策拎着他的后颈狠狠砸在地上,瞬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锦春笑得声音带了一丝沙哑,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她长得真漂亮啊,可惜了,死得那么惨,脖子上的刀痕那么深!”
戎策被彻底激怒站起身,一脚踹在他腰上,血刺顶住他后心:“闭嘴!”
锦春听得出他声音中的颤抖,越发疯狂,说道:“你对她这么上心?果然,伏灵司就是北朔皇室的走狗!不,连一条狗都不如!”
戎策手中的刀在空中闪过一道银色的影子。
第48章 逃避
杨幼清看到了蹲在树下的戎策,他怀里抱着染血的血刺刀,头颅低垂,像是在等他师父。杨幼清叹了口气,继续向前,忽然见到林中空地里,赫然躺着锦春的尸体。他愣了片刻,疾步走向戎策,拎着他领子将他拽起来。
戎策瞬间意识到杨幼清此举何意,奋力挣扎起来:“老师!人不是我杀的!”
苏涣看了一眼尸体上的伤口,胸口偏右侧有一道狭窄的伤痕,及其像是血刺。他沉默了,此时若是给师兄帮腔,怕是自身难保。杨幼清的怒气已然浮于眉眼,苏涣入伏灵司一个月,从未见过师父这样生气。
“戎策,你记不记得,我给你血刺那天说过,它不能背负人命。伏灵司,斩鬼不杀人,刑部、大理寺会接手这件案子,需要你逞什么能?啊?”杨幼清朝着戎策膝盖窝狠狠踹过去,戎策一个踉跄跪在地上,面前就是锦春的尸体,白色的帝泽校服上有至少十处刀伤。
戎策颤抖着,这样的怒火他承接过,在刚入师门的时候,杨幼清告诉他伏灵司不杀活人的时候。
“老师,你信我,信我!”
“老师!”戎策话音未落,脑袋被杨幼清按到了锦春的尸体上,鼻腔里瞬间都是血腥的味道。那血肉外翻的伤口距离戎策的脑袋只剩下一指的距离,双眼甚至不能聚焦去看。
杨幼清气得双手握紧了戎策的脖子和胳膊,逼着他和这具尸体紧紧贴在一处:“戎策,你进来愈发无法无天了。你伤人,我罚你静跪罚你抄书,你杀人,我想我没什么可以罚的了。”
“您凭什么赶我走!”戎策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剧烈挣扎着,“不是我杀的!方才他说有支援,果然来了一个黑衣人,可是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直接杀了锦春!锦春丝毫没有防备才会被他砍了这么多刀!”
杨幼清冷笑一声:“我们从三条路包抄上来,没有见到任何不速之客。”
“他轻功很好!是真的!一定是明晞府觉得锦春暴露,想要清理门户!丢车保帅!”
“我认不出血刺刀的伤痕?刀伤血迹如何解释?”
“他那把刀,不,更像是匕首,模样与血刺十分相似!用刀套路也相似,我们过招,血刺上是刺客的血!您想想,锦春已经是弃子,随时可能透露情报,明晞府下杀手不足为奇!”
杨幼清眯起了眼睛,说道:“好一番辩解,戎千户真是思维活跃。”
“老师,您信我,我从来不对您说假话的。”戎策说话间嗓音已经沙哑,被杨幼清拽着后脑勺站起来的时候膝盖都在颤抖。他被迫仰着头望向师父,说道:“您罚我什么都好,别赶我走。”
“哭哭唧唧像什么样子!”杨幼清对锦春的死因有所疑虑,而且戎策真的不敢对他撒谎,“师弟在旁边看着,不嫌丢人。”
戎策明了,这是师父肯退一步的意思。他急忙站直了身子,说道:“我会继续查的,您给我个机会。”
“战文翰会跟进,”杨幼清松了手,问道,“这些伤有没有你造成的,你有没有想过杀他。”
戎策一愣,杨幼清的威严像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一般,逼着他点头——他是真的动过杀心。随即他挨了杨幼清一脚,退后两步摔倒在地,忍不住喊道:“老师!”
“你活该。”
廷争进门就给曾皓跪下了,曾皓拦也拦不住,扶也扶不起来。末了无奈说道:“锦春是明晞府堂主这件事,大家都没料到,他招鬼骚扰师长、同窗,也自然是明晞府的主意,我不会怪你的。”
“可始终,明晞府是燕王府所管辖,”廷争低着头,难得的神情严肃,“王爷,此事一出,你在北朔的境地会更加艰难,皇室那边也会有风言风语,你得挺住。”
曾皓摇头:“挺住如何,没挺住又如何?我无心参与夺嫡之争,这件事情,我只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参与,北朔如何调查、如何惩罚,那是他们的自由。左右都是我带来的人作恶,扰乱了书院的安宁,我甘愿受罚。”
“王爷……”
“不必说了,你这几日避避风头,毕竟此事,”曾皓想说和你无关,但是他还是有几分疑虑,便换了个试探的口气问道,“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你对明晞府真的是毫无了解?”
廷争抬头,不知何时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对他起了疑心:“王爷,明晞府是明晞府,燕王府是燕王府,我是我。”
“如此便好。你先出去吧。”
廷争道安,走出门去。他站在廊下,望着骄阳和飘逸的流云,挺起身板惬意地舒展筋骨,长长舒了一口气。
叶亭在福鼎居见到孔珧的时候,热情地走过去问好。已经落座的白树生和张裕来仿佛捕捉到了什么新闻,赶紧拉出椅子来请她坐过来,添茶倒水。
张裕来用胳膊肘顶了顶孔珧,低声揶揄:“攀上高枝了?”
“去,”孔珧压低声音回了一句,然后将叶亭喜欢吃的蝴蝶酥摆到离她近的地方,说道,“殿下,尝一尝福鼎居的点心,比他们家的包子做的更好。因为用了果木烤制,带着天然的香味。”
张裕来和白树生对望一眼,悄么声地将椅子往桌子另一边挪。
叶亭夹了一块点心,环望四周问道:“你们戎千户呢?”
“千户大人,”孔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原本想要夹给叶亭的一块山楂糕最终放入了自己碟中,“他犯了错,被监察大人关在伏灵司面壁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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