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清看到了曾皓的侧影,他身边两人是谁不言而喻。不过他不知道为何十一王爷要躲着他,也没听说过曾皓有多记仇。
旭华看杨幼清许久不说话,问道:“想什么呢?”
“想?”杨幼清看着身旁的银修赌坊,说道,“在想一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三天两头让我来这里抓他。不过他挺聪明的,每次都能让我没收些赢利,足够伏灵司半个月的伙食费。”
旭华听不懂他说什么,低着头看只剩下半口的糖画,声音里带了几分沮丧:“小狗吃完了。”
“我带你去吃馄饨。”杨幼清把他抱起来,小孩子虽然长得高,但是骨头架子轻,身上也没多少肉,一只手就能抱起来。而旭华也没有半点害怕,乖乖让他抱着,沾了糖水的手指搂住他脖子。
杨幼清带着他大街小巷地转悠,等到这小孩吃撑了之后才问:“你出现在伏灵司门口之前,是从哪里过来的?”
旭华肚子圆鼓鼓的,吃饱了脑子也转不快,老老实实回答:“我只记得睡了很久,然后是一间小木屋,有个叔叔问我去哪,我说不知道,他就带我走,然后我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啊,就走到了大钟楼下面!”他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空,忽然惊叫:“哎呀!我要去找大哥哥了,不然他会担心我的。”
大哥哥。杨幼清在心里默默念着,上下打量这来路不明的小孩。
第50章 刺客
旭华在晚上一直嚷嚷着找大哥哥,杨幼清安抚不住,最后忍无可忍怒斥一句闭嘴。旭华立刻不出声了,但是随即开始抽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杨幼清扶着额头,说道:“我明天陪你去。”
“拉钩。”旭华伸出小拇指,一本正经。
杨幼清顺了他的意思,随后说道:“你今晚就住在伏灵司。”
伏灵司空着的床铺不少,但是杨幼清担心那些大老爷们吓着孩子,又担心姑娘家觉得不方便,思来想去,只有阿策的屋里今晚没几个人。没几个人意思是剩下的只有苏涣,旭华见到苏涣,又开始嗷嚎。
苏涣无可奈何,开始卷铺盖,杨幼清问道:“你干什么?”
“睡天井。”
逼不得已,杨幼清将这孩子领到了自己卧房,给他在四方桌上铺了层褥子。旭华又开始挑三拣四,嫌弃枕头太硬,想要棉花做的软枕。杨幼清将自己床上的枕头扔过去,说道:“爱用不用。”
“你变了,”旭华奶声奶气指责他,“早上还对我言听计从。”
杨幼清挑眉:“哪里学的这些词?”
“大哥哥教我的!”小孩洋洋得意,“他说我太软了,要凶一点,要勇敢和别的小孩子打架,不要总是躲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然后你把谢小少爷挠成了花猫?”杨幼清提溜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扔到桌上,随后听见门口有急促的敲门声,听声音像是顾燊。旭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杨幼清咳嗽一声,严肃道:“乖乖睡觉。”
杨幼清走了,留下一盏灯。
小孩子总是精力旺盛的,杨幼清外出办事许久不归,旭华盯着蜡烛从半个拇指的高度一路烧到烛台,索然无味。
伏灵司不养宠物,但是因为风水位置的原因,经常有低等的小妖拜访。此时庭院中响起软糯的猫叫声,旭华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出来,轻手轻脚跳到地上。他透过门缝向外看去,一只狸花猫优雅地蹲在大槐树下面,时不时舔一下爪子。
旭华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不由自主推开门走了出去。而那只猫,却嗖一声不见了踪影。
“嘿嘿,躲猫猫!”旭华挽起袖子,一边猫着腰朝小猫消失的地方走去一边哼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儿歌。此时伏灵司并没有多少人留守,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他,不过偶尔有只端茶送水来减少伏灵咒枷期限的小鬼从他身子里撞过去。
他一路走到藏书楼后巷,忽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之人。而那人也看见了他,一挥手扔来一颗圆溜的石子正中他肩膀。旭华后退两步摔倒在地,后脑勺差点就跟伏灵司的青石板来个亲密接触:“啊!”
“谁?”路过门口的苏涣听到惊叫声,急忙跑过去。
旭华也顾不得两人之间的小芥蒂了,抓着苏涣的袖子大喊:“后面有人!有小偷!你快去抓他!”
苏涣看了他一眼,踏着树干跳上藏书阁的二楼屋檐。
杨幼清和顾燊回到伏灵司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顾燊还有得忙,杨幼清便悠闲地回到卧房——随后他发现悠闲二字从来就没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旭华不知何时爬上他的床,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缩在角落里,半睡半醒还瑟瑟发抖。杨幼清揉了揉额头,坐到床边,尽力保持温柔的语气问道:“你在我的床上干什么?”
“有坏人。”旭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是强迫自己清醒。他扒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肩膀上被黑衣人打中留下的痕迹。杨幼清用烛火一照,是个都快看不见颜色的红印,不知道是不是他睡觉自己硌着留下的。
“你不是说,”旭华睁开眼睛,受尽欺凌的小兔子一般望着杨幼清,“你要保护我的?”
杨幼清看着再不睡觉就要天亮,无可奈何放弃将这小孩赶下床的想法,一边拍他后背一边说道:“好,我保护你。”
跟一个七岁小孩挤一张床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杨幼清早晨起来只感觉肋骨发酸,低头一看,旭华枕在自己的胸口睡得正香。杨幼清抹了一把脸,推推他:“起来。”
“哦。”旭华揉着眼睛爬起来,打个哈欠,上半身又慢慢躺回原来的位置,继而闭上眼睛。
杨幼清忍无可忍拎着他领子把他扔下床,说道:“自己换衣服。”旭华嘟嘟囔囔跑去穿衣服,杨幼清脸洗到一半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帮忙收拾房间的小妖,喊了一声进来。
张裕来推门而入,看到如此和谐的景象,开始了漫长的想象。杨幼清一脚踹过去:“有事说事。”
“唉,监察大人,之前你让我找的几种药我都找出来了,但是症状和您所描述的完全对不上号,”张裕来一本正经说着,眼睛却瞥向旭华,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侧脸和杨幼清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除了毒药,也有可能是蛊,或者妖术,您让战千户查查比较稳妥。”
杨幼清看得懂他方才的小动作,冷哼一声:“不用,我看你最近很闲,况且做事还是从一而终比较好。”
今日只有孔珧无事,便由他带孩子。旭华坐在大槐树下面听着“学而时习之”,脑袋一点一点。孔珧叹气,张裕来正巧经过,啧啧两声后说道:“谁家孩子天天看书啊,你想想你的童年都在做什么?”
孔珧举起手中的《论语》,张裕来一拱手:“告辞。”
不过孔子之道的确有些无聊,孔珧换了一本插图版的山海经,成功吸引了旭华的兴趣。他爬到树根上盘腿坐好,等着听故事。孔珧刚清清嗓子,旭华便看见苏涣从杨幼清房间走了出来,急忙跳下树根跑向监察大人的书房。
孔珧拦也拦不住,看着旭华飞奔的背影摇头。
杨幼清将毛笔放下,一低头看见旭华跑到自己身边。这小孩比桌子高一点点,杨幼清将他抱到腿上坐着,问道:“学了几句诗词?”
“他跟你说昨晚的事了吗?”旭华着急问道。
杨幼清一愣,随即皱眉,对着屋外高喊一句:“苏涣!”
苏涣匆忙往回走的空档,旭华说道:“昨日我看见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小毛贼在后面的高楼偷东西,他还拿石子打我肩膀!然后我喊住大坏蛋,让他去追,也不知道追上没有。”
他说完,苏涣已经回到了屋中,急忙说道:“老师,我昨日的确路过藏书阁,也听见了小家伙的一声尖叫,但是并未发现什么黑衣人,想来是小孩子看到树荫或者鸟兽的影子,误以为是擅入者。”
旭华回头抓住杨幼清的领子说道:“不是!就是个坏人!那人还打我!”
“老师,”苏涣颇为无奈,“您是监察,知道伏灵司周围的结界和符阵有多强大,一百年来有几人能私自闯入呢?而且并未有任何东西丢失。”
旭华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但是他忍着,嗓音带了几分沙哑为自己辩护:“他说谎!他去追的时候那个坏人还没走呢!”
杨幼清按住旭华的手,对苏涣说到:“没事,你出去练刀吧。”旭华又要哭闹,被杨幼清一个眼神吓住了,哽咽一声什么话也不敢说。杨幼清道:“你还小,有些事情要听大人的话。”
旭华不高兴地坐在他腿上,杨幼清揉揉他脑袋,说道:“让孔珧带你去玩。”
“你带我去。”
“我看完这几页纸就陪你。”杨幼清将他放到地上,拉住他小拇指。
旭华到底还是没出去玩,中午不知吃了什么说头疼,又说肚子疼,在杨幼清的卧房躺了一下午。苏涣去看过他一次,差点被旭华挠破脸,也不知这小子的鹰爪功师承于谁。
到了傍晚他才爬起来,嚷嚷着喊杨幼清陪他出去玩。杨幼清正和顾燊讨论关于岳州盐场起火的事情,没空闲出去,便让张裕来带他去饭堂吃晚饭。
据说那小子吃了一大碗回锅肉盖饭,张裕来碗里的半个鸡腿也让他抢走了。所以为了消食,杨幼清抱着他去伏灵司后山转了一圈。刚开始是一前一后走着的,但是旭华腿短走得慢,杨幼清不得不牵着他走。再后来这小孩明目张胆要求抱着。
杨幼清不允,旭华便伸着手,毫不退让。杨幼清冷着脸看他,旭华深呼吸两下,长睫毛扑闪着,眼里水雾氤氲仿佛马上要落泪。杨幼清仍旧视而不见,旭华嘴角下弯,也不知在小声嘀咕什么。
实在是逼不得已,又怕被巡山的校尉看到这样幼稚的一幕,杨幼清把他抱了起来,说道:“仅此一次。”
“嗯,一次。”旭华将脑袋贴在他肩膀上,耸耸鼻子收回假惺惺的眼泪。
“感冒了?”
“吃坏了肚子,”得偿所愿的旭华转瞬间没精打采,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一副病恹恹的姿态将脸埋在杨幼清的颈窝里,“我怀疑中午被人下毒了,但是我身怀绝技因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会的成语倒是不少?大哥哥教你的?”
旭华沉默片刻,随后说道:“对啊,大哥哥最好了。我小时候好胆小,躲在柜子下面不肯出来,只有大哥哥哄我。我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怕惹到大人不高兴。可是大哥哥说,只要自己开心了,管他们心里舒服不舒服呢!”
“小霸王。”
第51章 恶人
“起床了。”杨幼清推了推趴在自己胸口睡的正香的小孩,后者动弹一下以作回应。杨幼清叹气,问道:“饿了吗?”
旭华点点头,杨幼清从桌上的小零食里摸过来一块塞进他嘴里,问道:“好吃吗?”旭华继续不答话,只是点头,下一秒被杨幼清拽住了耳朵,猛然睁眼。“辣花生好吃吗?”
“疼!”
“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杨幼清不轻不重捏两下他耳朵,“阿策,你真以为我不记得你七岁时候的模样?”
“老师,松手,松手啊,”戎策现在只有七八岁的身体,骨头还没发育完全,生怕杨幼清一拽就少了个耳朵,“我昨日傍晚才完全恢复记忆的,您一直没问,我也没好意思说嘛。”
杨幼清看着他用稚嫩的声音撒娇,意外觉得有些受用,但心里的火气依然是闷在胸口,不上不下更难受:“你还让我抱着你爬山?嗯?”
“还睡您床上呢!”戎策破罐子破摔,抱着双臂坐起来,“您昨天中午没信我,我才不敢告诉您的,怕您又说我对小师弟有偏见。”
“说说怎么回事。”
“前天晚上我真的见到了黑衣人,他用石子的力度和速度不亚于您,但是准确度稍有欠缺,不然我现在已经是脑袋被人打个对穿的尸体了。我真的喊了苏涣去追,但是苏涣一没有告诉您此事,二否认见到了刺客,他实在是可疑。”
“我没说这件事,你怎么是现在这个样子?”
“哦,我还没到昭州的时候,走在官道上,听见山林呼啸声蹊跷,便喊了梭子先带走我的玉佩和伏灵司令牌。果然如我所料,杀出不少土匪,我打不过,便被捉了去。那抓我的人是想杀我的,而且是要直接将我的魂魄送入黄泉。但是他用的法术出了点问题,一阵火光之中我晕了过去,临昏迷之前看到施展咒语之人,十分像是苏涣。”
“我们去昭州办案的时候,他的确有过半日不在我身边。”
“对吧!果然可疑!我醒过来的时候变成了这幅样子,记忆和身体都是七八岁的时候。有好心人给了我一件衣服,问我要去哪里,我只记得京城东边,他们就送我到了这附近。也许是我还留着一些潜意识,便自己走到了伏灵司门口。”
“血刺在哪?”
“我都这样了您却关心刀!”戎策脱口而出,忽然想到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杨幼清便已经认出了他,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不免有些奇怪,“老师,您也在怀疑苏涣对不对?您不揭穿,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戎千户总算长了些脑子。我让张裕来去查有什么可以使人回到童年的药方或者咒语,目前还没有任何收获。”
“那您带我去吃包子是什么意思呀?”戎策故意放软了声音,带着孩童的鼻音质问,像是被宠坏的孩子一般。
杨幼清放开他耳朵,继而去捏他肉嘟嘟的脸颊:“你第一天来到孟府的时候,胆小得很,我带你去吃福鼎的包子,回去的路上还买了一个糖人,只不过你舍不得吃,末了让冬儿给偷了去。”
“您记得啊?”戎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
杨幼清反而笑了,还有几分不怀好意:“这么着急找大哥哥啊?”
“对啊,大哥哥对我好呀。”戎策也随他笑着,被杨幼清逮住了揉脑袋。戎策还在纳闷他什么时候多了个揉毛的癖好,但随即发现杨幼清是在看他耳后的那道疤痕:“老师,您别看了,我从小就有这块疤,不是火灾造成的。眉毛倒是被火给烧了一半,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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