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问:“将军所言,可是真心?”
常歌没答,只抽了手,从前襟里抽出张松花笺,塞给他:“……我行前,不是没念着先生,这是我在襄阳时——现在不许看!”
常歌注意到祝政的的动作,他正要抽回松花笺仔细查看,赶忙转身按住了他的手臂,结果猝不及防同他目光相撞。
祝政的眼眸比平日里更为润泽,仿佛和密林里的叶片一般,过了雨水。
他垂眸望下来,其间情意流转,看得常歌心弦一动。
祝政不解:“写给我的,为何不给我看?”
常歌瞪他:“我说现在不许看!”
祝政刻意同他周旋,凭着手长,高举着那张松花笺,借着月光瞄到了一点,朗声念道:“见乱风——”
常歌猛地堵上耳朵,连声喊着听不到听不到,也不知祝政念完没念完,他腰上忽然一温,接着马背一巅,他被自然而然地揽在怀里。
常歌转着身子,背对满月,冷月淌在他的衣衫上,犹如轻轻散着微光。
“那段时间,我也……很想你。”
这句几乎是在常歌耳边嗫嚅,接着祝政低头垂眉,咬住了他的唇。
常歌被搂在一个几乎快要失衡的姿势,祝政捧着他后颈,专注而急切地吻着,白马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加速朝着月亮跑去,于是这个吻被颠簸得愈发热烈。
这点接触不仅毫不解渴,每一点点接触,都在更迫近溃塌的边沿,他想起月光下常歌发亮的眼睛;还有常歌和小乔过招时,挺拔柔韧的腰;还有刚刚低头时后颈露出的一小片桃粉胎记。
这吻持续许久,直到常歌有些气闷,祝政才松开他。他刚一松开,常歌立即转了回去,直接给他留了个背,再也不打算理他。
祝政被他逗笑:“刚不是还说念着我么?”
常歌没好气:“我好心好意宽慰先生,结果先生得寸进尺,再不念了!”
祝政温和地环着他,见着月光照亮他后颈一小片细嫩的肌肤,那片胎记像片桃瓣一般,昭著又勾人,也不知若是彻底剥下他的后领,这朵桃花胎印,会不会绽开。
祝政想得心绪起伏,一时不忍,在那片桃瓣上轻轻含了一口。
常歌被他咬得一惊,又听得祝政在他身后道:“这不怪我,将军这里生了片胎记。”
常歌在后颈一通乱摸,没摸出个什么章法,不解道:“……难道还是它逼着你咬的不成?”
祝政脸不红不白:“正是这个道理。”
常歌:“……”
夜沉,月光都愈发柔和。
也不知谁陪谁,谁宽慰谁。那白马一直载着他们,行至悬崖边上。
“常歌。”
祝政平和下来,凑在他耳畔。
“无论你刚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都当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将心,心也;众心,心也:《司马法》
[2]大仁不仁:本文中意思是,牺牲小节小仁,方成大仁。《老子》。
[3]松花笺:见14章《乱风》
和《风控官》一样,V后如果不卡文,都是双更,12点和21点~
感谢追更(鞠躬
第35章 庞舟 “那是颍川公主陪嫁的庞舟。” [一更]
常歌没答话。
他低着头, 悬崖风大,他的发丝被吹得高高的,露出后颈的粉色胎记,绽成了春风里的花。
过了山巅最高点, 便要朝着下山路走了。
常歌神色忽然一动, 目光汇聚了在了远方移动的灯火之上, 夜里黑,又离得远, 实在看不太清楚, 只隐约看到约莫十几层的灯火,重重叠叠,带着个小山状的东西, 朝着襄阳推进。
常歌心中猛地一紧,难道大魏又要折腾什么新招式?
他急忙拉了拉祝政的手腕,回头问道:“先生快看,那是什么。”
祝政定定看了一眼, 语气不徐不疾:“大魏的‘诚意’来了。”
襄阳之战之后,大魏碍于局势,被迫同楚国修好。[1]
祝政派去的楚使,虽然刻意南腔北调地惹魏国世族大臣生气, 但办起事来却是思路清明,谈至最后,大魏不仅将樊城拱手相让,还意欲和楚国结下秦晋之好,将魏国颍川公主嫁予楚王。
祝政|俯在他耳畔, 语气温和:“那是颍川公主陪嫁的庞舟。”
听他解释常歌才知道,这位颍川公主好大的排场, 灰鹤开道、灵鹿相随,红妆铺陈数十里,送亲队伍走至哪座城池,该城池便挂满红绸红灯笼,灯火数夜不熄,直至公主离城。
公主的其他陪嫁之物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金银珠宝之流,只有一样,极为特殊。
巨神像。
祝政耐心同他解释:“你看到的那座小山,其实不是山,而是巨神像。”
这东西据说是在秦岭上精挑细选,凿掉了半个山崖子,花了五六年,上千工匠同时雕刻而成。
这神像本是要在下任魏王登基大典上揭幕的,也不知怎么,大魏忽然割爱,登基神像成了颍川公主的陪嫁,拱手赠予楚国。
神像太过于巨大,大魏都城长安距离楚国都城江陵又山高水远,陆运着实艰难。
魏国那帮子臭皮匠聚在一起,想了个看似稳妥的法子——丹水自秦岭起、经赞阳入汉水,经襄阳汇至夏口,再沿着大江直上江陵,故而巨神像可以使用楼船巨舰,沿着丹水汉水大江一线,走水路。
丹水乃汉水支流,过于湍急,只能将巨神像凿成几个部分,但一过赞阳,这些部分便可重新汇拢,转至特制的浩大庞舟之上,足够装下整座巨神像。
常歌估摸了一下远处那片模糊的阴影:“这东西,难道有数丈之高么?”
“不止。”祝政摇头,“大魏那边声称,若全部立起,当有十二丈高、八丈宽,名副其实的一座小山。幸亏巨神像内里以轻木填充,否则,无论什么样的浩大庞舟,都载不起这座巨神像。”
常歌听得头疼,眼下战乱纷纷的,魏王脑子里都是长河水么,精力钱银,居然耗费在这么个泥巴胚子上。
他无奈道:“这诚意贵重是贵重,只是不知这个巨神像,是哪路仙家,居然给魏王灌了这么多迷魂汤。”
祝政摇头:“不知。”
“魏国声称这座巨神像比国寺宝塔更加宏伟盛大,且以金箔红绸缠满全身,非到楚国开启金鳞池盛宴那日,决计不允掀绸。”
常歌挑了挑眉:“这风险也太大了,万一盛宴一开,红绸一掀,结果这巨神像丑到没边,魏国这脸岂不是丢大了。”
祝政抿唇一笑。
二人沿山而下,沿途都是些废弃空屋,墙上却拍满了血手印迹,看得人心惊。想来应当是襄阳围困后,屋主逃难去了,而这些血手印迹,可能是城破那日被追杀出来的百姓所留。
常歌显著有些低落,祝政没有强行逗他开心,只安静地陪着他。
再往后走开始有灯火人家,常歌怕旁人看到,急着要下马,祝政则先他一步下马,牵上白马缰绳,沿着汉水缓缓行走。
江水柔缓,渐渐润湿了祝政的衣边。
祝政的白马鬃毛柔顺,常歌俯身趴在马头上,轻手抚着白马鬃,歪着头看祝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先生有这么好性。”
祝政不徐不疾:“那自是某些人太迟钝了。”
祝政牵着缰绳,缓步走着,他乌发垂坠,看着好摸极了。
常歌被他气到,猛地坐起身子,吓得白马眼珠一瞪。他想了想,转而又趴下,抱上马脖子:“算了,本将军念在你手上有伤,不同你计较。”
祝政瞥了一眼,只觉他少年心性,万般可爱,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下的一小片红痕活像绽开的花朵一般。他轻轻拉过笼头,偏头在常歌眼下的红痕上,轻啄了一下。
结果常歌猛地翻身,险些从马身上掉下去,祝政赶忙将他扶住,他不仅不领情,还一把把缰绳夺了过去,恼了。
祝政浅笑:“还说我性子不好。”
常歌别开脸:“还不是先生捉弄人在先。”
祝政脸色不红不白:“将军动人在先。”
常歌:“……”
“以后还是注意一些。”常歌垂眸,“万一旁人见着多不好……”
祝政刚想说这里哪有旁人,“旁人”正站在田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俩。
这是个才五六岁的小娃娃,一身干净的红衣裳,未梳总角,稀疏几根头发在脑袋顶汇成一个可笑的揪,手腕上不知缠着哪儿翻来的红布条,手里还抄着根烧糊的木头。
祝政陷入沉思:“……这身打扮,我看着有点眼熟。”
常歌瞪他:“一点不熟!”
正说着,那小孩把手里的柴火棍舞得虎虎生威,嘴里嚷嚷着:“天神将军在此,司徒玟,速速纳命来!”
常歌一愣。
祝政道:“你着红衣,他也着红衣,为何你是天神将军,他是司徒玟?”
那小孩没料到祝政会反问,呆在原地。
祝政继续忽悠:“我看你俩都是天神将军,那该友好相处,舞刀弄棒的多不好。”
常歌挑眉看着祝政,这人一本正经,看着是一翩翩君子,实际连小毛孩子都不放过,可劲儿蒙。
那小孩懵懵懂懂,好像有点被说服了,只听得远处一声炸响“二娃子,又死哪儿去了!”
刚才还无比神气的“天神将军”瞬间成了个地老鼠,顺着地就滚了回去,常歌这才发现,二人不知不觉竟走近了一处人家。
这户人家拮据,土房。房前半亩寡田,眼下已经翻了一遍,春雨刚过,蓄上了一池春水。屋子后边快要散架的水风车也摇了起来,屋顶上飘着炊烟,稻米香乘风而起,暖乎乎地直扑脸面。
“看来缴来的魏国军粮,已经发到农户手里了。”常歌欣慰道,“先生动作好快。”
祝政朝他微笑:“还是多亏将军妙计,缴获虎头山军粮。不然,他处的粮食过来,再快也得十天半个月。”
窗户里飘出低低的歌谣,听着不像是楚歌,倒像是大周雅乐。
常歌听了片刻,恍然大悟:“这不是那日,先生在城上奏的曲子么?”
祝政也聆了片刻,方才道:“还真是。”
这时候拦路的二娃子抱着碗白米饭转出来了,估计是刚挨过打,还眼泪汪汪的,他将碗一递,朝常歌道:“喏,咱俩都是天神将军,将来都是要打魏狗的,不能饿肚子,我分你一点。”
常歌哭笑不得,连说:“不必。”
“二娃子!”
那小孩一抖,接着一农妇抄着勺子就转了出来,一眼见着屋外的祝政常歌,脸色一变,慌张地抓了下麻布衣衫,点头道,“大老爷。”
她一把扯过小孩,连声怨他什么人都瞎招惹。
常歌下马,同她回礼。见那小孩又要挨揍,忙帮着开解。
农妇见他和蔼,同那些趾高气昂的土豪乡绅不大一样,这才收了手。
“劳烦问您一下。”常歌道,“刚刚在屋外听到有人哼唱大周雅乐,是您么?”
农妇连连点头。
“您哼的,是什么曲子?”
农妇将下摆一抓,淳朴一笑:“我也不大懂得,只知道是我们襄阳城天神将军的曲子。”
小孩抱着她,嚷嚷道:“是我们放天灯求来的天神大将军!”
祝政莞尔,常歌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打量了一下二人,谨慎道:“老爷们,外地来的吧?幸亏你们是现在来了,赶上了好时候,再早些过来,咱襄阳城还被魏军围着。我们这是穷人有穷福,住在城外头,躲了这一灾。听说襄阳城里头,断粮都断了好久,死了好多人呢!”
“后来说是老孙头带着襄阳百姓,放天灯请神,这才请来了位下凡的将军。”
常歌估摸,“老孙头”说的应该是襄阳太守孙廉。
“我记得那天晚上,天神将军来得晚,一开始襄阳城还是破了,半夜里多少人敲门,我从门缝里一看,全是满身血的人,家里就我和二娃子,哪儿敢开门啊!接着,又围了许多天,有一日日头红的很,那魏军又来了好大一批,我怕得厉害,和二娃子躲了起来,结果听着琴声大作,不知怎么的又起了山火,我还惆怅呢,想着今年襄阳可真是遭罪啊,那火居然被一场急雨给灭了——都说是天神将军呼风唤雨,护佑我襄阳下土!”
“这之后襄阳就解围了,汉水上往来的人也多了,粮食也挨家挨户地发了下来,到处都在唱这首曲子,二娃子学堂里头也教了……二娃子,你们学堂老头说,这曲子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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