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士兵看得胆战心惊,虽说是比试,就这么对大将军舞刀弄棒的,这乔昭的性子也是真的虎。
小乔那剑离得虽近,却砍了个空,甚至连常歌的发梢都没碰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常歌已退至左侧,而小乔的肩膀、前胸、侧肋等处却噼里啪啦四处被断木剑击中,足足有十七八处之多。
常歌这才大退一步,看着摸着侧肋的小乔,轻声道:“这回怕了么?”
小乔还大喊:“不怕!”
“挺好,有骨气。”
常歌说着,一步上前,几下扯开了小乔的肩甲,惊得四周兵士瞪大了眼睛,小乔也被这莫名其妙的举动闹的一头雾水,顷刻之间,他身上肩甲、软甲、裙甲等被常歌剥了个干干净净,就剩下一身粗布垫衣。
常歌将断木剑举起:“再来。”
这回他主动出击,小乔一步都没迈出去,胳膊上已然挨了一剑,晃神之时左肩、背部等多处都挨了断剑,眨眼间,那断剑又停在他右颈处,常歌不知何时已转至他身后,以断剑彻底制住了他。
这一串动作速度太快,围观的士兵足足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大声叫好。
常歌赢了,他却一点也没看出来高兴,轻皱眉,沉声问道:“你身上处处破绽,为何不怕?”
小乔昂头:“大丈夫保家卫国,当如将军一般,单人破阵,无所畏惧!”
常歌轻笑一声,收了断剑,冷眼看着他:“无所畏惧……这不叫英勇,这叫大蠢驴。”
士兵一时没忍住,发出一阵嗤笑。
小乔脸上有点挂不住:“我武艺不精,确实敌不过将军,这个我认。可上战场的人,蠢也好驴也罢,勇敢无畏,我不觉有什么错误之处。”
常歌转至正面,认真审视他:“剥了你的甲,你还没体会出来么?倘若今日不是训练,我手中的不是木剑,你早已死过多次了!”
“我武艺不精……”
“这和武艺没关系。”常歌直接打断了他,“武艺再精,谁能面面俱到无懈可击?你能么?在场谁能?上场就横冲直撞,就一个字,死。”
小乔不语,仍然咬着牙看向常歌。
常歌一把丢了木剑:“谁有真剑。”
断木剑过招,毕竟伤不着人,周围兵士看得也乐呵,常歌转手要真剑,周围人反而瑟缩着,不敢递剑了。
这时候小乔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护甲,依常歌的身手,再真刀真剑下去,那可能真的会死人。
常歌见无人上前,瞬间撂了脸子:“快。”
一旁士兵这才不情不愿递了剑柄。
常歌一把抽出利剑,只听鍖一声割风裂空之音,长剑出鞘,寒光晃眼。确是一把好剑。
常歌横着剑,剔透的眼瞳映在剑身上,更显寒冷锐利。
他一剑指向小乔:“你也换剑。”
小乔换上了真剑。
刚才二人以木剑过招,大家完全是兴奋看热闹的态度,眼下真剑一上,整个气氛都紧张压抑起来,小乔也神色紧绷,脚下腾挪周旋,没像刚刚那样,直接挥了木剑就冲上来。
常歌岿然未动,仍是背着一只手站着,他的腰肢窄瘦,脊骨柔韧向上,肩背舒展,活像是撑开的火红风筝。
小乔围着常歌缓缓绕场,至第四圈时,他绕到常歌侧后方,趁他不备一剑抢了上来,眼见那剑正要刺入常歌左侧蝴蝶骨,忽而红衣飘动,空中一道刺耳裂空之声,小乔的剑被打得铿锵一声,瞬间脱手。
小乔握剑的右手被震得发麻,未及回头,常歌的剑立即悬在他咽喉正前方。那剑再进半寸,当下就能刺穿他的喉咙。
常歌的双眸平静和缓地眨了一下,方才的散漫一扫而空,剔透的瞳孔因为杀意变得凛凛透亮。
他轻声问:“怕么?”
小乔嗫嚅了一下,竟没说出话来,但四周围着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方才他握着剑的右手,正在微微发抖。
常歌这才收剑:“怕就对了。”
“怕,不是让你做缩头乌龟;勇,也不是让你像蠢驴一样一通横冲。担忧受怕为恐,刚心勇气为恿。恿和恐一样,都自心而起。弱势之处,恐惧之心,没什么好丢人的,反而知难而上、知死不辟,知恐且坚,方能由恐,而生勇。”
听至此,祝政有所触动,低头温和一笑。
常歌让他捡剑:“再来。”
这一回合,小乔愈发认真,常歌让他数招,小乔却忽然一剑抢上,直指他左手中的牛皮纸,常歌立即大退一步,避开此剑,居然眉眼弯弯,笑了起来:“这个可不能乱刺。”
他趁小乔被手里的牛皮纸吸引,横剑便刺,两剑相抵,发出一声锐响,常歌明锐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忽而轻巧笑了一下,小乔脚下忽被一绊,猛地摔了个屁股蹲,而常歌的剑,也不出意外地停在他咽喉前。
小乔翻身爬起,拱手道:“谢将军指点。”
常歌终于收剑展颜:“指点什么。你不也差点戳中我的点心了么?”
他眯着一只眼,从牛皮纸里拈出块桃花糕咬了一口,被苦得眉头一涩:“要不是这东西难吃得跟上刑似的,我就分你一点了。”
围着的兵士被他的神情逗笑。
常歌嬉闹完,这才敛了笑意,抬眼看向小乔:“你上战场,你的命便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为家为国,为天下万民。死是要有意义,但活更要有活头——只有活着才能拼杀、才有成败,才能保家卫国,才有你那一大套大丈夫无畏无惧的东西。”
小乔体味半天,仍不信服:“将军领二百轻骑,不着铠甲,孤身入阵,难道也心有恐惧么?”
常歌被他逗得一乐:“怕,我怕的要死。当时心里净惦记着,我要是挂了,官署里备着的炖煮还没吃呢!都怪李守义这头大蠢驴,西大门不抗,非要跑去给魏军当蹴鞠!”
士兵一阵哄笑。
待众人笑毕,常歌问道:“乔昭,你有表字没有?”
嘴快的赶忙嚷嚷起来:“将军,小乔人粗,倒取了个雅字,称‘泽生’!”
“泽生。”常歌道,“还真是个好字。我问你,楚国中护军乔匡正是你什么人?”
常歌打第一眼就看这个小乔眼熟,里里外外长得都像之前跟踪过他的一位楚国密探乔匡正。
那时候他还在益州效力,这乔匡正兢兢业业跟踪他几个月,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被他揍得爬都爬不起来,拖着瘸腿还坚持跟,愣是把常歌折腾地没脾气,索性和他和平共处起来,有时候还喊乔匡正坐一起吃个面。
后来他转投楚国,听祝政说,他才知道,这乔匡正出身世家,是楚王心腹,担近卫中军将领。
乔泽生拱手:“禀将军,匡正兄乃本族本家嫡子,我与他虽为同辈,但乔昭出身外家,不敢随意攀扯。”
“——匡扶正道,泽被苍生。”常歌将手中的剑置于乔泽生手上,“这事,不分什么本家外家。你有个好名字,但愿不负此名。”
乔泽生接剑,当即大拜。
“行啦,热闹也看够了,都散了散了。”常歌道,“我听你们陆二哥说,他从汉水里头摸了不少嫩鱼苗子,今天晚饭有翘嘴鲢!”
正说着,炊官举着大勺出来吼“放饭”,军营里立即沸腾起来。
几个脸皮厚的,前后围着常歌,叽叽呱呱拥着他朝自己的营帐走,常歌倒也随意,一点架子没端,混在里头和他们称兄道弟的,不知谁讲了个笑话,逗得常歌哈哈大笑。
“先生。”陆阵云迟疑道,“要我喊将军过来么?”
祝政一直望着远处那抹亮红。
此刻常歌正出神地盯着手里的小点心,仿佛在思索它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这么苦。
“不必。”他轻声说,“我过去。”
第三十五章丁香
军营里头吃饭,是越抢越香。
今天加餐,除了胡饼白肉还有翘嘴白鲢和汤骨头,炊官一掀开帐帘,营地里瞬间炸开了锅,热热闹闹地排队等着打饭。
常歌懒得挤热闹,更不会同军士抢饭吃,只放松了坐在一矮桌旁,看着军营里的年轻将士有说有笑,他也不自觉唇角一弯,跟着笑。
这时候他看见排队的士兵后面,有个士兵鬼鬼祟祟的,旁人都站在道上,这人净溜边,明明招眼的很,估计还觉得自己藏得无比隐蔽。他怀里也不知道揣了啥,远远看去,活跟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一样。
常歌简直要被这人逗乐,指指他:“你,给我过来!”
那士兵脸上尴尬,可将军传唤又不得不去,只得同手同脚地磨叽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常歌一掌拍在他的“肚子”上,笑着骂道:“小兔崽子,好事没你。”
那人看常歌不计较,冲他一乐,直接将酒罐子从怀里掂了出来。
常歌假装拉了脸,训道:“今天就算了,上战场前后,可一点不许碰。悠着点,仔细你们陆二哥见了骂人。”
那人抱着罐子一哈腰:“谢将军赏!”
常歌笑骂:“滚滚滚。少来这套。”
那士兵没滚,转而给常歌倒了一碗,这一倒不要紧,四周十几个馋酒虫闻着味儿就摸来了,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盘腿就在常歌桌边坐下,敲着碗要酒喝,最开始揣酒的士兵,给他们一一满上。
常歌懒得骂他们。军中每日操练本就枯燥,近日也无军情,就由着他们放松一回。
他刚端起酒碗,刚刚没大没小坐着要找他划拳的士兵忽然安静下来,脸上也紧绷严肃的厉害。
这帮士兵对常歌嘻嘻哈哈,唯独害怕爆炭脾气陆阵云,当面笑着点头哈腰称他陆二哥,转头就暗暗喊他陆老虎。
一见他们这前后变脸,常歌就知道,估计是陆阵云来了。
他不以为然,酒碗还端着呢,回头笑道:“陆二哥,偶尔一次,莫动肝——”
火字还没说出来,常歌自觉把这句咽了下去。
祝政眉目低垂,正看着他,右手看似轻巧地捏住了他的酒碗。
陆老虎也在,只是心思完全不在这边,他揪着个路过的小兵就开骂“谁准你们饮酒的”,结果小兵机灵,他给抓了个空,反被小兵吐了吐舌调戏,陆老虎提剑就追了过去。
他眼前就只剩下祝政。
常歌忽然明白那帮子将士被陆阵云抓包是什么感觉了。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连端着酒碗的手都有些拿不住了,完全是挤出个笑:“先生来了。”
他正要讪讪收回酒碗,酒碗却被再次把住,祝政截下酒碗放在桌上,矮身坐下:“别馋酒。”
说也好笑,祝政刚一坐下,方才嘻嘻哈哈的兵士,忽然麻溜站起,做猢狲散。
常歌被逗得不轻:“真是山大王来了,看把人家吓得。”
“不过,这么清丽的山大王,倒真是少见。”常歌拿肘架上祝政肩膀,含着笑看他,“哪个寨子的?”
祝政坐得端正,一副你自调戏我岿然不动的样子,只低声道:“大胆。”
常歌笑着收手:“先生今日怎么下了军营?”
“我是来给某位出入不着踪迹的仙人送赏的。”
常歌故作不解:“哦,什么仙人?是不是身高八尺,气盖苍云,英勇神武,势吞山河的那位常仙人?”
祝政佯做不懂:“什么身高八尺气盖苍云英勇神武势吞山河的常仙人,我是没见着。不过压寨夫人,我面前倒是有一位。要不这钧旨,凑合对夫人宣了吧。”
祝政自衣袖下,轻轻叠了他的指,轻轻摩挲过常歌的指节。这动作让常歌一惊,他将手一摔,当下要抽走,却被更用力地攥紧。
常歌拿眼神横他:“这是何处?”
祝政才不怕,眼下二人并肩坐着,他袖袍向来宽大,这点细微动作定被遮个严严实实。而且常歌脸皮薄,定会在意他人眼光,不敢妄动。
他只当耳边清风吹过,端起常歌那碗酒,轻轻抿了一口,手上反而变本加厉,死死叩进了他的指缝。
常歌磨牙。这人看着玉雪松姿的,谁知桌子底下做这种勾当。
他躺了一阵子,受了祝政这么久的照顾,都快忘记这人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气的头疼。
祝政面上同他装模作样:“楚王下了封赏诏书,虽为二品但给的是紫绶金印,还说建威二字你若喜欢,就还称建威将军。”
常歌垂眸停了片刻,方才轻声道:“益州封了楚国封,这算是哪门子将军。”
他心里不痛快,夺了桌上的酒碗,一口闷了,祝政见他郁结,只轻声劝:“酒还是少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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