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连话都不敢说了?”常歌斜了身后之人一眼,轻慢地笑了。
为了让这场拼刀“威胁”更加逼真,常歌居然将手中凉玉竖了起来, 薄薄的玉片,沿着那人侧腹向上游移,仿佛在用“刀刃”试探剖开的方位。
紫衣之人显著紧张起来,他紧张地甚至要闭上眼睛,握刀的手也在不住颤抖。
刘肃清看着二人剑拔弩张, 冷汗沿着后颈狂冒。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哪个反应不对, 反而暴露了常歌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常歌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他反复威吓之后,那柄寒凉的匕首居从轻颤着稍微挪开了些。
一个人的心乱了,刀剑势必会乱。
说时迟那时快,常歌突然朝刀尖一撞,那人被吓得一怔,猛地拿开匕首,就这么短短一瞬,常歌反拧了他的手腕,一个过肩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那人摔得动弹不得,常歌当即上前一步,死死按住眼前这人,俯下身,极有压迫力地看他。
锦衣人的短匕早被常歌夺下,那匕首在他手中轻灵转了一圈,抵住了锦衣人的脸颊。
刚才的混乱中,也不知划伤了谁,一道飞血溅上常歌左颊,和他冰寒剔透的眸子一衬,更显杀意凛凛。
常歌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一闪而过,饱含轻蔑,却让地上那人莫名地眼瞳震动。
“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鬼神。”
常歌猛地抓向他遮面布巾,忽然身侧轰一声炸响,地上瞬间冒出白烟,不仅让常歌什么都看不清楚,刺鼻硝烟气还呛得他直咳嗽,地上那人趁乱一翻,柔软而潮湿的布巾忽然蒙上了常歌的口鼻。
一股奇异甜香瞬间袭来,常歌只觉四肢登时绵软,神智却异常清明——软筋散!
这紫色锦衣人怎么会有祝政的软筋散!
地上白烟大起,一时间,常歌连站在眼前的刘肃清都看不清。
最奇异的是,软筋散本是闻着就全身虚软,紫衣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死死蒙住常歌,将他一味朝后拖去。
常歌手中仍拿着短匕,抬手一统乱刺,那人一声不吭,也不知刺没刺中。软筋散起效太快,渐渐地常歌的匕首都刺得愈发绵软,竟毫无威胁之意。
二人正在僵持,忽听得一凌厉破空之声,扣着常歌口鼻的布巾猛然一松,接着他被拢进了个冰凉的怀中。
这人闻着如冰似雪,乌发垂坠,更像是凉水一般,自常歌侧颊倾泻而下。
是祝政。
方才的烟幕逐渐散去,常歌终于能看清当前态势。
祝政手中一柄寒剑,正直直对着前方站着的紫色锦衣之人,一缕鲜血淌过他的剑身,汇至剑尖,垂落。
紫衣人站在对侧,他捂着被砍得鲜血淋漓的左肩,不退不让,抬眸瞪着祝政。
二人没僵持多久,密林之中马蹄阵阵,一片火把亮光迅速迫近,常歌越过祝政的肩头看了一眼,是楚军!
祝政带来的楚军精兵,终于跟了上来。
祝政冷眼看着那紫衣人,只说了一个字。
“滚。”
人数悬殊,紫衣人显然已占不到任何便宜。他捂着左肩伤口,犹豫退了几步,方才回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先生为何放他走?”
祝政一语未发。
“这人……我总觉得,很熟悉。”
常歌借着他的胳膊站稳,摊开左手,露出一小片紫色衣料,他将这衣料稍稍扬起,上面熏着很精致的桂木沉香,闻起来馥郁又雍容。
他看着这一小片衣料,有些发怔:“可这是谁呢?”
祝政面露不快,只撑着他,愈发懒得点透。
刘肃清逮住的那个黑衣人,一见大批楚军赶来,可能是觉得逃无可逃,也不再挣扎,只一味低头。刘肃清终于腾出手,朝他胸口一摸,捞出了那张绢帛。
“先生。”他伸着手臂,想要将绢帛呈给祝政看,那绢帛却猛地被人一抓——之前佯装逃走的青衣女子竟趁乱从树上猛地跃下,抓了绢帛便要逃走!
那女子灵巧,动作又迅速,楚军原本见大势已定,早已放松不少,她此时跳出,众人压根反应不及。
眼见她要消失在黑夜之中,常歌挣开祝政,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抢了上去,一把揪住了绢帛!
可惜软筋散余威尚存,常歌手上力道轻了不少,那青衣女子丝毫不让,绢帛柔滑,竟如水一般彻底滑走了。
祝政急忙扶起他,刘肃清也追了上来,连连道歉:“我真不知她没走,这绢帛丢了,请将军罚!”
“罢了。”
常歌望着青衣女子消失的方向,隐约见了一抹紫色锦衣身影,常歌推测,此二人当是一伙的。
刘肃清仍过意不去,不停懊悔自己大意丢了绢帛。
“……你们还真是喜欢动不动请罪……先生,拉我把。”
常歌说着,抓着祝政的腕子站稳:“人是跑了,可我有说绢帛丢了么?”
常歌亮出了手心一小片布料,众人尚未看清,他立即将其收入了袖中:“物证都是次要的,关紧的,还是人证。”
火把映亮了这片空地,常歌的目光看向某个方向,所有人随他的视线看去,望见了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
祝政沉着脸,下令道:“掀了他的蒙面。”
刘肃清将那人遮面黑布一掀,手上动作顿时一松:“怎么是你!”
这黑衣人,竟是李守义!
*
好好的一个计划,被什么青衣女子、锦衣男子横插一脚,搅和得是乱七八糟。
最可气的还是李守义,回来之后,一口咬定无人指使,是他自己知道祝政要去瞭望楼,生怕他和魏军互通之事败露,这才以身试险,先行去了瞭望楼。
浴血奋战的同袍兄弟忽然叛变,还是自己亲手抓回来的,刘肃清给打击得襄阳城门都不守了,天天窝在牢里苦着一张脸垂泪,丧得李守义眉头直跳。
襄阳城统共就六位都尉,资历老的也就西部都尉李守义和北部都尉刘肃清,一下垮了俩主心骨,统管他们的夏天罗将军又重病,一帮子小将群龙无首,只能让陆阵云帮着带一阵小将、练几日新兵,顺便看几天城门。
陆阵云好端端一正三品散骑常侍,跑来襄阳城练兵带娃抗大门,天天气的够呛,看啥啥不顺,茶盏砸了快一打。
常歌一看,通敌间者这事不仅没定襄阳,反而把襄阳城搅和得鸡飞狗跳,就差没提刀上门揪孙廉了。
“将军不必心急。”祝政倒是淡然,“安心养病就好。”
常歌一再追问,他放下竹简,轻声道:“人和弓弦其实没什么区别,需张弛有度。尤其是松惯了的人,须得拉紧些,方能一箭中地。”
从那天开始,祝政明明白白地当了一把“庸主”,听了李守义一面之词,当即把他下了大狱,不仅如此,每天还让人“拷打盘问”李守义,大狱里头哀嚎声不断,对外只说李守义骨头硬,除了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旁的一句话也不说。
拷问首日,哆嗦太守孙廉在东厢房外头哆嗦了一上午,一肚子话没倒出一个字,摸摸脖子,又灰溜溜缩回去了。
于是大狱里头接着抽,夜晚“李守义”接着嚎。
至第三日,孙太守拐弯抹角问李守义的情况,祝政当下撂了脸子,吓得孙太守扑腾就跪下了,再不敢多问一句。
已过七日,每日里连哀嚎声都没了,只入夜留着细微的痛楚低呻,这下刘肃清在牢里哭得更响了,听哭声,李守义这伤势着实不轻。
第八日,祝政估摸着差不多了,将计划和常歌摊明。
这天下午,孙廉实在扛不住,哭哭啼啼闯了东厢房,没见着祝政,顺着内侍指引又到了大狱审讯室。
审讯室里潮湿阴暗,壁上刑具一应俱全,常人看了都头皮发麻,祝政也不知怎么想的,在这种地方泰然坐着,好像坐在高山飞泉边上,对着棋盘,悠然自弈。
孙太守进来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情,他只耐心听,研究棋局,一语未发。
过了半晌,许是孙太守求累了,祝政捏着白子的指尖方才顿了顿,侧脸问道:“孙太守百般开脱,莫非,你对此事内幕,知之更深?”
孙廉当即大跪,抖如筛糠。
祝政也不同他客气,做戏便要做全套,审讯官当即拿着刑具上前,摩拳擦掌的。隔壁审讯室一直断断续续的哀嚎声,忽然变得刺耳起来。
再怎么说孙廉也是一郡太守,祝政倒不会真的直接动大刑,仍保持着明面上的礼节,传人上了笔和纸,让他自己招。
那纸在孙太守手里翻来覆去,揉得都要烂了,愣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祝政只当没看到,假装沉迷于棋局当中。
拷打声忽然停了一阵,室内安静地只剩下落子声音,忽然自隔壁,传出一句问讯:“我再问你一遍,为何深夜出城,到西南角楼?”
听着是常歌的声音,只是隔着厚墙,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大真切。
孙廉动作当即一顿,难道隔壁……正在审李守义?
他看着是对着白纸在发呆,实际上他屏息凝神,正竭力听着那点模糊的声音。
李守义答:“……属下已说过多次……”
常歌不徐不疾:“再说一次。”
“……瞭望楼同西南角楼对望,各有一暗纹绢帛,瞭望楼上轮值的士兵看了人头幡,对着绢帛译好,再呈送给我。排班兵士多数在围困中阵亡,眼下知道此事的,仅我一人。我深怕此事败露,不敢冒险告知他人,只能以身试险夺取绢帛。谁知当日军务缠身,去晚了一些,正巧同先生撞上……”
常歌复而又问了数次,正着问反着问,拉东扯西又跳回来问,不住消磨李守义的耐心。
李守义答得越来越崩溃,但所述所言,语序、用词,分毫未差。
这边审讯室里,孙太守安静听着,额上不停冒汗。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鞭笞之声,接着又是一声撕心惨叫,这声叫喊又尖又凄厉,仿佛就在耳畔一般。
祝政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此局,黑子已是死局。
吵嚷的尖叫声中,他轻声问:“孙太守。李守义所说,你可听得清楚。”
第33章 骄阳[倒v结束] 不知是谁裁下了一截骄阳,才能制出这么个明烈胜火的人。
孙廉咽了口口水, 没敢抬头:“李都尉已复述数次,字字句句均无出入,想来是实……实话。”
“放肆。”
孙廉慌忙跪地,鼻尖都要贴上地面。
只听隔壁哀嚎、抽鞭之声渐定, 室内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常歌声音再度模糊传来:“李都尉记性不错, 这几日我翻来覆去问了多次, 皆是一字不差。”
李守义平静道:“字字属实,再问多少次, 也是如此。”
常歌轻笑一声。
他放慢了语速, 轻飘飘道:“各国间者、斥候、密探之中,我向来最恶滇南密探,李都尉, 你可知是为何?”
“隔壁”审讯室死一般寂静,而祝政这间审讯室内,孙廉更是跟个蛤蟆似的趴着,动都不敢动。
常歌悠悠道:“……滇南密探, 小时候玩蛊玩毒长大的,我们这些刑讯逼供的招数,与他们而言,不过是过家家, 几乎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过,我厌恶滇南密探,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们出任务之前,会想好一套说辞,人人熟读背诵, 无论你如何逼问拷打,都是同一套说辞, 甚至连说梦话都一字不差。”
孙廉听到此处,顿时揪紧了掌下白纸。
“李都尉,人在叙述回忆的时候,有所出入、顺序颠倒,本是常理。反而刻意诵读背下的东西,才会句式用词都不变,字、字、不、差。”
常歌语气平缓,却莫名将孙廉吓得一惊。
“……属下无言以对。”李守义道,“滇南密探如何,属下未曾接触过。只是属下这几日所言,句句属实。”
“很好。骨头够硬。”
常歌不徐不疾,转而问道:“你说一切皆由你主谋,那我问你,这暗文绢帛,也是你亲手选的么?”
当晚,绢帛被一青衣女子掳去,只留些许残片,残片不足一掌,很难能据此推测些什么。
李守义犹豫片刻,应道:“是。”
“大胆!”
常歌当即拍了桌子:“你自己睁眼看看,这是什么!”
李守义沉默了会儿,估计是正在查看常歌出示的东西,看后方道:“属下……属下……属下不知这是什么怪字。”
常歌冷笑:“认不得了?刚不还说,暗文绢帛,是你亲自挑选的么?李守义,你在襄阳城外向我询问五音八声旋宫图时,分明不懂音律,又怎会用琴谱做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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