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本就晦暗,重叠的衣料将他二人一拢,更是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祝政的面庞停在咫尺之处,另一只手揽着他的后颈,声音柔柔化在气息里:“将军……忘了吻先生。”他稍稍低头,吻了下去。
一吻将军忘语,两情醉月不知。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吻将军忘语,两情醉月不知。
本是有原句的,原句是“黄吻少年忘语,庞眉尊者不知。”
大意是少年被吻得忘了言语,旁边的老头转脸假装不知
第73章 血谏 常歌坐于青灰屋脊之上,锐利剔透的眸子直直看了过来。 [三更]
常歌打起车帘出来的时候, 姜怀仁和甘英将将追上来,姜怀仁抱着拉车的马喘了好大几口气,“将……将军,腿脚也太……太快了点!”
“走吧。”常歌拍了拍他的肩, “还有出大戏要唱。”
常歌朝车帘深处看了一眼, 他走之前, 百般交待先生在此等待,因甘英也在一旁, 常歌未再出口相劝。
阿西达自屋檐上一跃而下, 景云牵来数匹快马,众人换了快马,火速往宫城门口奔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 景云送别三人背影,轻巧上了马车,听得车帘内沉声下令:“——去宫城。”
“先生,将军方才要您留在此——”
帘内复而重复一遍:“去宫城。”
*
快马渐近江陵宫城。
此时亥时已深, 平日里这个时候,江陵宫城前早已一片静寂,今日却尤其热闹。
空中纸铜钱翻飞,宫城门上原本结满了火红喜绸, 此时已被尽数扯下,换做雪白绫缎,屋檐上的脊兽都被打上了白色绫结。
长街之上原本熙熙攘攘,全是光顾他国奇珍的民众,眼下集市那侧门可罗雀, 所有人都乌泱泱挤在宫城门口,也不知在围观什么。渐行渐近, 常歌生怕踏着旁人,下了马转做步行,未出多时便混入人群当中。
空中哀乐大作,九道几乎与城墙一般高的丧幡一左一右,被江风扬得漫天漫地。
人群围出了一小片空地,空地上放着两大一小合计三副棺材,常歌听旁人议论才知道,中间大的是楚国丞相梅和察的棺椁,右侧小的则是中书仆射之子宋阳的棺椁,最左侧是谁的棺椁,倒没听出什么门道。
棺椁之前跪了乌泱泱一片文臣,为首的中书仆射哭得夸张,几乎伏地不起。
常歌着实看不上这帮子排着队演戏的臣子,低声道:“盛宴还开着,这帮子文臣真就这么混账?宫城门口摆灵堂,这要追究下来,还有几个能留得住脑袋。”
姜怀仁捏着把竹扇,摇得山羊胡轻抖:“混账人嘛,各处都有,问题只是有没有人能压得住。楚廷平时有梅相坐镇,这帮人就算是想耍混也得掂量掂量,这不是梅相刚走,他们想来试试司空大人的水有多深。再者……”
姜怀仁俯在他耳边,将祝政深夜送大江源头水或柿饼之事一五一十说与他听,言毕,方才压低声音道:“亏心事做的多的、选错了阵营的,如若先生上位,本就难逃一死,还不如拼死一搏,说不定真能将先生拉下马来,夺得一线生机。逼急了,兔子都还发疯咬人呢。”
“诸位!”百位白衣楚臣中,一人站起,“到场诸位或许并不知,为何我楚国谏臣齐聚于此,又在所哭何事——吾乃中书仆射宋玉,这小棺之中躺着的,便是我儿宋阳,年方……十六。”宋玉的俩眼已哭得核桃一般,“我儿昨日上街游览盛宴,过夜未归,我只当是他贪玩,没想到凌晨时分,送来的。却是我儿业已冰凉的尸体!”
他扶着棺,开始絮絮数他儿自幼体弱,三岁那年高热数日,险些撒手撇下他这个老父亲。平时没盼着做什么高官但求个平安,好不容易拉扯了十六年,未曾想到糟此横祸。
宋阳被封在棺中,在场之人并不识得棺中人便是昨日学子闹事头领,只被送走黑发人的老父亲打动,个个面目哀痛,还有些女子甚至掏了帕子细细拭泪。
“大官人。”一盲目老妪开口问道,“我儿也自幼体弱,十五而夭,我这双眼睛便是那时哭瞎的……”她低低抽泣数声,询问道:“我以为官人家里锦衣玉食,比我们宽松些许,没想到也是一样薄命……”
宋玉道:“我一些微薄俸禄,过得是宽裕些,可官场险恶,我虽能饱得了我儿,却护不住我儿!我儿倒便罢了,许是福薄,可那梅和察丞相三朝老臣,以己为舟,载我荆楚朝廷五十余年!今日国柱乍崩,竟有人拦着秘不发丧,不让此事流传!”
梅和察丞相两袖清风,刚正清廉,水患瘟疫之时多有躬亲之举,楚国民众更是高呼他为“梅青天”。
若说宋阳丧子之痛,尚只动容部分民众,梅相的名字一出,在场民众愤怒的愤怒,惶恐的惶恐,还有人大着胆子喊了一句:“什么人!胆敢拦着不让祭奠梅相!”
宋玉朗声道:“正是当朝司空大人!”
他将袖一甩:“小人之居势兮,视忠正之何若!宁为江海之泥涂兮,安能久见此浊世!”[1]
楚国惟有世家方能上学,他慷慨激昂来这么一大段,围观的民众被他嚷嚷得一懵,他身后一文臣忽然扯住他大喊:“宋大人不要啊!”众民众才明白他这是要撞棺。
那帮子官员自然不会让宋玉真的撞棺而亡,拉的拉扯的扯,这才劝解下来,宋玉抹泪道:“今日我既来此,便早有觉悟。这第三口棺……”他抚过第三口棺材,“便是留给我自己的。”
“古有屈子三谏楚王,今日我宋阳愿血谏天下,只为揭露司空大人恶行!他把持朝政,挪用缮款,大肆敛财!更同江盗联合,强抢民女,私开赌坊!近日梅相一死,他在朝中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不可,万不可让此等狼子野心之人持我楚廷朝政!”
他每说一项名目,队列里的楚臣赛着哭嚎得更响些,听着倒像是古怪的助阵号子。
众人窃语,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
“诸位,不知诸位可记得前些日子长堤决口之事!”
长堤决口,水漫数里,更何况那日不少民众皆在现场,宋玉陡然提及此事,众人均点头,私议此事。
宋玉:“那日长堤决口,绝非天灾,实乃人祸!浩浩千里长堤,护我都城江陵,谁知有人的心思竟歪到堤坝之上,将修缮款贪得干净!这还不够他的胃口,当今这么个艰难时期,居然还大办盛宴!”
见众人起疑,宋玉一手扶着沉黑的棺椁,另一只手举天发誓:“此事我若有半句虚言,即刻天打雷劈!修缮长堤官员虽已被灭口,可他的遗孀,可以作证此事!”
人群中款款走出一素服妇人,钗饰简单,只着一对珍珠耳环:“妾身沈氏,拙夫乃负责修缮长堤的大司农程邦,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夫君受了上命,有些事情,虽明知不合理,却不得不做。前些阵子,我夫君忍无可忍,意欲将此内情告发梅和察丞相,那日夫君清晨便出,至入夜仍未归,我一妇人家,夜深时分不敢出门探寻,只苦苦挨守一夜,谁知这一等,便是整整六天!六天后,敲响我家宅门的……居然是认尸的通知!……可怜我家里六十三口老小,夫君这一去,竟不知如何是好!”
“临行前,他竟像是知晓会遭遇不测,向我透了些许风声。他说,寻常人只道他风光,哪知他清贫简朴,只是替旁人做事,没得到什么好处还要替他人背罪行,更对不起我们妻儿老母。那日夫君说得真切,我竟不知那时见他的……最后一面。”
她含泪抽噎片刻,忽而尖声道:“我夫君含冤而死,迫他身亡的恶人却逍遥法外!此事……断不能忍!”
宋玉道:“夫人可知,那日程大人出门,是要告发何人?”
素服妇人咬牙道:“我虽处深闺不问政事,但我夫君素日哀叹,也曾对我吐露三分。将长堤缮款中饱私囊的,正是楚国新上任的司空大人!”
人群一阵窃窃私语,不知此妇人所说是否属实。
妇人道:“此人来楚国伊始便凌驾于王法之上,先是让梅相三请,后让当今楚王为他牵马执镫,我夫君素日提到他,更是苦不堪言!”
人群中有人道:“此事我记得!当时楚王仍为世子,确实为他牵马,打长街上过!”
“原是他!”
那妇人见人群有所松动,愈发高声掩面而泣,宋玉也随之挤了几滴眼泪,继续道:“司空大人自来楚廷起,便凌驾于王法之上,朝堂上他一手遮天,夷陵说打便打,导致夷陵陷落,襄阳说不打便不打,数十万襄阳民众竟无人报仇!”
襄阳城破后,不少人南下逃窜,城中凄惨景象被口口相传,此刻流言更是夸大了数倍,在围观人群中传递。
“国难之时,他强开盛宴,明目张胆地收受他国朝贡,大晚上便大开绣球赌坊暗地里收黑钱,这位大人若是只贪钱财倒也罢了,可他!居然掳去我江陵无辜民女,扣至赌坊逼良为娼!”
“这事我知道,向家大丫头都没了两个月!”
另一人道:“向家二丫头也跟着没了!”
“这不会吧!”有人高声道,“抢走民女的,分明是河伯!”
宋玉冷笑:“这,便是他的巧妙之处!他一面强抢民女,一面散布河伯抢新娘的谣言,信了的自然不敢深究,可不信的追索至江上,那更是他的天下——诸位,诸位请想一想!他带着楚国迎亲船队,浩浩荡荡绵长数里,若有河伯抢新娘之事,他在江上巡游数日,怎能不知!”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加上此前程夫人出来作证,小半数已然信服。
“诸位,我知此事听着不可思议,我既站出来挑战这座大山,定不会拿我项上人头开玩笑!”他朝一旁的守卫道,“速将那伙子江盗带上来!”
楼船上,大黑脸为首的那伙子江盗当即被拉扯上来,这伙人平日里就在江陵城里作威作福,还未站定,便被离得近的百姓啐了一口,这口子一开,顷刻之间,烂菜石头砸了一地。
“停一停大家先停一停!”宋玉道,“这伙人虽作恶多端,但今日他们肯站出来指认贪官,也算是良心发现,诸位且让他们说句话吧!”宋玉转向他们,“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潜入楚国迎亲喜船,而后被司空大人所抓?”
黑脸憋着气,不耐烦道:“是。”
“我再问你,你素日在江上所运的货物,究竟是什么!”
黑脸:“钱财,辎重,还有……抢来的女人。”
民众大惊。
宋玉又高声询问他们被何人指使,那黑脸别开脸,只道是当朝司空大人。
“诸位,可都听到了!”宋玉回身,高声道,“正是那司空大人强抢民女,又同江盗黑恶势力勾连!若不是那司空大人心中有鬼,这伙人早被缉拿,为何至今日仍旧不杀!”
这次连小声私语的都没了,人证物证俱在,楚国这位司空大人,无论此前如何一手遮天,往后再有任何命令,上到朝廷下到民众,怕是无人会从。
宋玉面上逃过一丝阴冷的笑:“我王今日盛宴遇刺,盛宴之事皆由那白司空一手操办,我王被刺得古怪!今日我愿以此身血谏楚王,愿在场的衣食父母,同朝官僚明辨忠奸,楚廷,断不能被那奸人把持!来人!封锁江陵城,围堵宫城门!”
宫城门本就被他这阵仗围得七七八八,眼下楚国守军阵势一摆,更是铁桶一般,任谁都飞不进去。而江陵城一封,更是让这司空大人逃无可逃。
宋玉左手高持黄色锦帛:“左军听令!楚王诏令在此,速拿白司空归案!”
“喏!”
“——慢着。”
这声不大,在一片闹杂中却听得真切,众人慌忙看向声音来处。
江上本是无月黑天,高高伫立的巨神像更淹没在无际黑暗当中。
流云游移,一弯钩月横穿飞檐,常歌坐于青灰屋脊之上,锐利剔透的眸子直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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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小人之居势……久见此浊世”:《楚辞·怨世》
第74章 哗变 “他并非武陵白氏山河先生,而是前朝大周天子祝政!”
“什么楚王诏?”常歌偏头问道, “楚王被刺得笔都提不了,谁给你下的诏?”
“你是何人!敢在我宫城喧哗!”中书仆射宋阳避而不答,反指着常歌,“来人!速将此人拿下!”
江盗自是认得常歌的, 自然先憷上三分, 而离得近的将领俯耳告知宋玉, 这是楚国新封的建威将军。
楚国三军中,大半同常歌一道护过长堤, 即使下令拿他, 也无人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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