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封军报,魏国国破几乎是铁板钉钉之事,纵使此时即将破晓,场上一片哀穆之气,所有朝臣都耷拉着头,丧气得厉害。
正在此时,魏国丞相朱九变却上前一步,踏上了最初一级玉阶。
常歌的面色,陡然阴沉得厉害。
“上有苍旻,下有河山,三纲道义,佑我清夷!”
朱九变再上数级:“焚我陋骨,漧我热血,纵使竖头破裂,定要正我朝纲!”
国柱在前,朱九变的眼神却无比坚定。在场朝臣当下明白,丞相朱九变这是要以身殉柱,无不触动。
不少朝臣更随之齐声朗诵重复魏相所言,郎朗之声,旋于大殿四围。
此时,朱九变已行至国柱之前,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白玉国柱,字字句句几乎是自牙缝中挤出:“宵小贼子尔,安敢灭我云天!”
言毕,他将眼一闭,直朝国柱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洛侯生性复杂,不能简单以黑或者白一言蔽之,后文还会继续揭露,是正是邪留给各位读者评说
第101章 定国印 “真乃豪掷山河,为博美人一笑。” [二更]
“洛侯不可!”
“洛侯国柱, 断不可崩!”
洛侯朝前一冲,追随其后的数个文臣当即擒住他的袖子,好一通拉扯。他便就势站住,斜目扫了眼常歌, 按道理说, 常川之死有疑, 方才他刻意模糊真相,即使是为了句实话, 常歌也应当阻拦于他。
可他的戏演到这份上, 常歌不仅不阻挠,甚至稍稍挪开些位置,方便洛侯朱九变一头撞上国柱。
不仅常歌未拦, 洛侯身后追随的大魏朝臣一个哭得比一个响亮,仿佛他已是以身殉国了一般,常歌却撑着下颌,一脸讥诮看着, 靴尖甚至还颠颠不止,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洛侯义薄云天!”
“洛侯以身殉国,真乃大丈夫!”
“洛侯慨然堪比沉江屈子!”
“说得真对。”常歌拿军令黄纸当做折扇,凉凉扇了扇, “大魏国崩,没想到洛侯的气节不崩。”
高帽子一顶接着一顶,常歌也出言拱了把火,这下,大魏丞相朱九变被架在了炭火架上, 不撞都不行。
他一咬牙,甩开扯着两臂的朝臣, 咚地一声直朝国柱上撞上。
鲜血迸溅,两道飞血当即溅上常歌侧颊,洛侯沿着国柱缓缓滑下,跟随而上的文臣大惊,慌张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扶着洛侯。
“天妒忠良——天亡我大魏——!”
朱家在朝中深耕数代,朝堂之上依附他的人不胜其数,此时朱九变慨然一撞,平日里朱家的鹰犬当即跳出,有愤慨高呼的,有要随之撞柱的,有誓要同常歌血战到底的,场面一时喧闹,竟如鼎沸。
几个胆子大的,仗着自己人多,而常歌随侍也不过数百,径直跳至常歌身前,咄咄逼人,要他殉葬朱九变。
纷乱之中,洛侯朱九变轻缓睁开了些眼睛,透过围着他的朝臣,唇角挂着丝冷笑,静静盯住常歌。
常歌周身人数越聚越多,康良看着不妙,当即带上三五个人,打算护住常歌,正在此时,那帮子朝臣忽然惊呼一片,抱头鼠窜,不消多时便散得干净。
常歌身侧,一匹灰狼正低低巡回,勾着头,死死瞪住作乱朝臣,将常歌护在身后。
“消消气,鹰奴。”
那只悍狼被人拿手一揽,常歌将它搂至身侧,以手从脑袋顶一直抚至后背,灰狼当即温驯,只静静坐在他身侧,由他抚摸。
“蛮夷!竟与畜生同伍!”朝臣聚在一侧,不知谁躲在人群中,低骂一句。
常歌抚着狼背的手,瞬间顿住。
他蓦然站起,距他不过五六步距离的魏臣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常歌阔步走近,那群臣子生怕常歌出手打人,护着朱九变,退至玉阶栏杆旁边。
“蛮夷!今日我们誓与洛侯共进退,纵使你把握了大魏朝廷,我们大魏忠烈,也绝不屈服!”
常歌未出言搭理,上前几步,最前排的几位文臣不自觉后退些许。
这群朝臣挤在一处,倒是像极了聚在一起取暖的鸡鸭,没人出头,还一直咯咯不停。
“忠烈?”
常歌踱着步子,挨个端详着魏臣的脸,“鬼戎连年南下,抢人抢物,冀州苦不堪言,未见你们谈及整治;今年益州本有国难,粮米不足,月氏南下作乱,一场保卫战役僵持半年,打得家底都快没了,不见你们伸出援手。楚国日强,你们反倒一转头,同鬼戎联合,同月氏统战,撺掇益州废世子谋逆,五家分楚,现在同我谈,忠烈?”
常歌冷笑一声:“司徒镜谋反,你们中某些人,为了一己荣华,视而不见。现下朝堂与外族勾连,你们倒一个个跳出来,彰显忠心!”
常歌停在大魏国柱之前,一脚将国柱踹了下去。
方才喊着要以身殉国的朝臣连连惊呼,慌张矮身,躲过滚滚摔下的国柱。
常歌愤然转身,天际破晓,在他身后擦出一抹亮白:“你们这忠心,究竟是献给口中的苍旻山河,天下万民,还是献给你们身上的印绶冠冕,朝堂党羽!”
大魏国柱顺着长阶滚滚而下,撞坏了数处栏杆,又被磕回阶梯之上,重重摔在长阶底部,当下玉碎成数片。
国柱粉碎,所有人万般惊讶,竟未来得及说出半个字。
偌大的宫城,静如窒息。
此时,正门口传来三声清脆掌声。
众人一道看去,见几位苗女立于善仁殿入口之处,这群苗女左右让开,其内走出一位女子,杏眼圆脸,滇南苗王打扮。她满头满身的银铃坠饰,行走之间银饰相互碰撞,四处脆响。
这女子正是滇南颖王,庄盈。
“常将军这里,真是热闹。”
庄盈背着手,款款朝常歌行来,她刚要踏上第一节 玉阶,一旁的魏臣当即瞪了眼睛:“大胆苗夷!玉阶通天,岂是尔等女子能够沾染!”
滇南颖王连笑数声,笑声仍在空旷的殿中回荡,她的脸却蓦然一沉。
出言不逊的魏臣忽然啊一声,摔出人群,滚在玉阶之上,也不知是生了什么毛病,他掐着自己的喉咙抓挠不止,片刻便将脖颈挠得鲜血淋漓,长阶本就陡斜,他这么一滚,更是顺着阶梯,直接滚至长阶之下,撞上国柱,这才四肢瘫软,动弹不得。
此人喉部飞出一黑红蛊虫,轻巧飞回颖王身侧。
滇南颖王甜笑一声:“好大的丈夫,好厉害的朝臣,居然斗不过一只小小的虫子。”
她的面色瞬间一冷:“笑话。”
不日之前,魏国使臣金鳞池盛宴上出言驳了滇颖王一句,下了宴会没有多久便惨死驿馆之中。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女子竟用此毒辣之法杀人,在场魏臣无不汗颜,却生怕一个不慎,又惹怒了她,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滇颖王轻巧上了玉阶,不仅没走两侧臣道,反沿着极近中心的诸侯之道上前。
她轻盈停在常歌身前,常歌瞟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庄盈轻呵一声:“你以为我想来么?两日之间定了秦岭,又奔波至此,若不是应了你那位先生,我才懒得做此等吃力之事。”
原是祝政遣她前来。
既然是祝政的意思,想必她不会乱来。常歌的心先定了三分。
“喏。”
庄盈只用两根手指,捏着一虎头鞶囊,递予常歌。看鞶囊外纹绣形制,这当是武将官印鞶囊,且该武将官阶不低,至少也是个镇疆大将。
常歌不解其意,问道:“这什么?”
庄盈懒懒道:“常将军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常歌将鞶囊四下拉开,一金雕火凤率先露了出来。
这个印头的官印他只听过,却从未见过。火凤印头,当是大周开国时期分封予楚国的定国将印,荆楚之人认为祖上乃火神祝融,一直以火凤为图腾。
常歌干脆将整个鞶囊拆去,一枚定国金印霎时露出,庭燎之下,金印火凤振翅,栩栩如生。
“——荆州定国印!”魏臣中一老臣认出此物。
滇南颖王庄盈斜瞟了一眼,那人当即噤了声。庄盈这才道:“大周武王开国,大分六雄。这是赐给最初一代荆州主公的火凤定国印,而后这枚印鉴被荆州公赐予我大父庄蹻,大父至滇南,定南疆各国,这枚金印便一代代,传至我手上。”
庄盈眼梢略微含了丝笑容:“而今,我将火凤定国印交还将军。滇南诸军,愿从常将军调遣。”
定国印与玉玺不同,乃一国军权之征,能号当国万军。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滇南定国印由一国封君亲手献上,这印,送得是郑重异常。
常歌接了这国印,还有些晃神,一列白衣吴国军队亦鱼贯而入,一少年朗声道:“颖姐姐好快,我却来迟了!”
来人一身玄色公侯华服,发上结了数条小辫子,辫上穿着赤色珠玉,此人虽然年少,却通身的华贵气派,雅望非常。
少年人脚步轻快,他不出几步便端肃立于常歌身前,此人看着年岁不大,眸色倒是深沉,先将常歌上下打量一番,方才笑道:“这便是常大将军吧。”
滇颖王懒得引荐,草草敷衍点头,又朝常歌道这是吴国少主华悦贤。
其实她不出言介绍,常歌也能大致猜出一二,这位吴国少主旁侧挂着一赤乌纹饰的鞶囊,赤乌,正乃吴国先祖瑞兽。
华悦贤自鞶囊中请出赤乌印,双手呈予常歌:“此乃大周武王大封诸侯时,赐予吴国的金乌定国印。我将此印交予将军,吴国八十万雄师,三十万水师,愿从大将军号令。”
常歌慌忙接下,只觉这印沉坠不已。
滇南颖王歪着头,边打量常歌,边意有所指:“周天子还真会哄人。真乃豪掷山河,为博美人一笑。”
常歌只默默接印,装作未听明白。
“将军!襄阳胜了!”
常歌一抬头,却见楚国散骑常侍陆阵云一路小跑,直上玉阶,他停在常歌跟前,先是拱手行礼,方才自腰间取出一印:“将军,此乃楚国国玺,先生要我送来,暂交将军保管,楚国百万雄师,随时听凭将军调遣。”
常歌此时左手右手皆是金印,再无多余空闲接印,陆阵云见状,将手中的蛟龙国玺直接置于两印之上,塞入常歌怀中。
“哎——”眼见滇南的火凤定国印和吴国赤乌定国印险些被压得歪倒,滇颖王面上多有不快,可三枚印鉴已堆至常歌下巴,确无他法再揽国印。
在侧的魏臣冷眼旁观许久,冷哼一声,不知是谁低声骂了一句:“乱臣。”
常歌不以为然,陆阵云倒是愤然瞪了他们一眼。
“怎么,你们为了颠倒朝廷,将定国大印都肯交予他人,一句乱臣,说得是哪里不妥当?”
群臣之中,洛侯缓缓起身,他左额上还留着撞柱血痕,鲜血顺着额头淌过左眼,染红了半面脸颊,看着尤为狰狞。
“谁说的乱臣?”
数列楚国将士自正门而入,两列排开,常歌见到门口来人,眼神蓦然一亮。
只见素裳先行飘过门槛,祝政佩着枝叶玉冠,稍稍低头,越槛而入。他款款站定,扫视一眼,洛侯朱九变居然小退一步,身形震动。
祝政沉声,再问了一次:“刚刚,是谁说的乱臣?”
第102章 主君 “主君如愿为寡人一统天下,寡人谨奉社稷以从君。” [一更]
大魏朝臣无一人敢出声, 方才万般慷慨的洛侯也没了气焰,倒是滇颖王轻笑一声,破了这个僵局。
她伸出一根手指,歪头笑着, 轻轻朝洛侯点了点。
祝政音色冷肃:“带下来。”
祝政身后奔出几位楚国侍卫, 当即冲上玉阶, 自群臣中拖出洛侯。那帮子魏臣还在同楚国侍卫拉拉扯扯,只可惜, 祝政带来的楚国侍卫不比魏国侍卫, 还同他们客套,径直亮了刀,这帮子魏国朝臣慌忙收手, 任由楚国侍卫连拖带拽,揪着洛侯的衣领,将他拖下长阶。
“跪下!”
侍卫将洛侯朝前一甩,洛侯朱九变竟双腿一软, 歪跪在祝政面前,他伏地之时,惊起一阵风,将祝政的衣摆抚得飘动。
祝政稍稍低头, 垂下眼睫,居高临下逼视着他:“——朱丞相,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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