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聂海,”耿曙右手倒拖黑剑,左手掐剑诀,冷冷道,“不是什么淼殿下,给我记清楚了——”
话音落,姜恒刹那大喊一声。
耿曙化作一道虚影,掠过长街,顷刻间已到近二十步外,提起黑剑,一式“归去来”!
黑剑霎时从下往上,迎着卫卓战马马腹而去,犹如山峦崩塌,地动山摇,一剑将卫卓连人带马斩翻在当场!
四周刹那鸦雀无声,数息后,雍军发出恐慌的大喊声,竟是慌张退后。
卫卓半身倒在血泊中,分不出是自己的血,还是战马的血,花白的胡子动了动,耿曙走过他身旁,甚至没有低头。
“让路。”耿曙沉声道。
骑兵竟是不敢举武器,四周房顶上,主帅一死,无人下令,雍军霎时胆寒,耿曙在雍国成名已久,那武神般的威势之前,竟是让所有人不敢放箭。
“我数三声!让、路!三!”耿曙怒吼道。
耿曙刚开始数,骑兵便下意识地退后,空出长街,所有人怔怔看着耿曙,再看街上卫卓的尸体,犹如置身梦中。
姜恒快步上前,让耿曙手臂搭着自己肩膀,接过他手里的黑剑,走过长街,就这么离开了雍军的包围圈。
“屈分!”姜恒终于抵达郢军驻地,“屈将军!”
“到了吗?”耿曙问。
“到了,终于到了。”姜恒说,“怎么没人?屈将军?!人呢?有人吗?”他转头四顾,得马上找药材,为耿曙与界圭疗伤。
而就在此刻,码头的空地处,无数郢军涌来,手持强弩,指向空地上的三人。
屈分站在一处房顶上,朝下审视三人。
姜恒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屈分。
场内死寂无声。
耿曙说:“我看不大清楚……恒儿,告诉我,怎么了?”
姜恒看了眼耿曙,再看界圭。
“没什么。”姜恒轻轻地说。
“姜太史,”屈分想了想,说,“对不起,这都是殿下的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
耿曙听到这话时便明白了,说:“有多少人?”
界圭答道:“五千,全是弩手,要被万箭穿心了。”
此时已再没有任何人能救他们了,姜恒回头看了眼耿曙,走上前去。
“我不抵抗。”姜恒说,“放他们走,屈将军。”
耿曙小声道:“你带他跑,我为你们争取时间,过后再想办法来救我。”
界圭说:“你带他跑,你要是死了,他不会活下去。”
姜恒面朝屈分,屈分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脸上全是遗憾。
“他们不会马上杀我,”耿曙低声道,“还有机会,我中毒了,两眼看不见,你好歹还有一只手能使剑。而且他们目标不在你身上。”
界圭转念一想,点头道:“知道了,我只能尽力。”
“这是你的宿命,”耿曙沉声道,“从把他带出落雁那天,就注定了有今天。”
屈分在高处道:“我觉得,还是要朝您交代个清楚,姜大人,殿下不是只在乎你的性命,还有你的哥哥。”
“我以为长陵君不怎么招郢国喜欢,”姜恒说,“是我大意了。”
“长陵君确实不招他喜欢。”屈分说,“可你娘姜昭,杀了太子殿下最喜欢的上将军,芈霞芈将军,她本来是要当太子妃的,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议论王族私事,不合适吧。”姜恒扬眉,冷冷道。
姜恒知道项余也许在,他会来救他们吗?
“姜大人当真好胆识,”屈分说,“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了。太子殿下嘱咐我,动手前务必朝您解释清楚,他是很喜欢您这个人的,奈何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不下这个手,希望来生,不要再投生成刺客的孩儿。”
姜恒竟是毫无畏惧,抖开黑剑,面朝屈分与一众士兵。
“来罢。”姜恒冷冷道,说出了让屈分为之一窒的话。
“你倒是没忘,不是只有我哥,我也是刺客的儿子。”姜恒沉声道。
第三场大战伴随着海东青的鸣叫声拉开序幕,而就在那漫天箭雨洒下之时,姜恒听见了熟悉的铁蹄与杀戮之声。
有人来了,却不是项余,而是在另一只海东青带领之下,另一部的雍军。
这是风戎人与汁绫率领的军队,甚至没有任何宣战,便毫不留情地冲进了战场!
“先杀了他。”屈分下令道。
箭矢飞下,耿曙冲上前去,以身躯为姜恒抵挡箭矢。屈分跃下房顶,置外围战事于不顾,誓要将耿曙与姜恒当场格毙!
绝不能放他们走,否则一旦耿曙恢复,等来的将是没完没了的刺杀。
“交出他俩!”汁绫喝道,“否则取你狗命!屈分!你这废物!”
混战毫无征兆地开始了,项余始终没有露面。耿曙转身,赤手空拳面朝屈分。
姜恒持黑剑,冲向耿曙,然而众多士兵冲来,姜恒挥起黑剑,奋力斩杀。
“走!”耿曙却刻意地离开姜恒与界圭,朝他们喊道。
“哥——!”姜恒喊道,“别扔下我!别这样——!”
耿曙背对姜恒,面朝敌军。
界圭再不迟疑,单手拖住姜恒,不由分说,撞开拦路侍卫,中了两箭,朝黄河中纵身一跃。
耿曙面朝屈分,闭上双眼,目已不能视,再睁眼也是无用。
他缓缓拉开黑剑掌法,沉声道:“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在今天趁机搏个打倒了天下第一的彩头。”
屈分冷笑,亮出兵器,以长剑对耿曙双掌。
巨响声中,姜恒被拖着坠入黄河,尚在挣扎,界圭却抱紧了他,两人被黄河水呼啸着冲往下游。
姜恒眼前一片漆黑,在河水中载浮载沉,界圭将他托出水面,姜恒竭力呼吸,来不及说话,又被湍流卷了下去。
界圭已筋疲力尽,到得后来,却是奄奄一息,变成姜恒一手拖着他,另一手紧握黑剑,朝水面而去。
入夜,黄河岸边,水流渐缓之地,姜恒终于爬上了鹅卵石滩。
界圭咳出血来,手上的伤势已发白,他失血太多了,陷入昏迷。
“哥,”姜恒颤声道,“哥!”
空旷的山谷中响起了回声。
界圭呻吟一声,翻了个身,想坐起来,却无力扑倒在地。
“界圭!”姜恒道。
“还未……安全,”界圭说,“他们马上就会……沿河搜索……咱们的下落。找……地方躲,别管我。”
姜恒在黑夜里起身,四处寻找,找到峭壁下的红花,嚼碎了敷在界圭的伤口上,把他拖起来,架住他的胳膊,朝山涧内走去。
“我听见风羽的声音了,”姜恒说,“得尽快回去救他。”
“雍王不会杀他,”界圭有气无力地说,“别担心他了,担心你自己罢。”
姜恒喘息片刻,定了定神,竭力冷静下来,知道耿曙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有危险,郢国顾忌雍人还在城内,不会当场杀耿曙,多半是拿他来谈条件。
汁琮虽然对耿曙充满失望,但对他而言,耿曙仍是养子。
“你俩不一样,”界圭睁开眼,注视姜恒的脸,说,“只要能不杀他,汁琮就一定会保他的性命。可你,你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在意你的性命,你懂么?保护好自己。”
“你们在乎,”姜恒叹了口气,说,“这就够了。”
界圭疲惫地笑了笑,说:“冲着这句话,我去为你死了也无妨,来罢!”界圭强打精神,抓住黑剑,说:“我去看看……能不能拼着这条命,再杀几个。”
“别乱动!”姜恒按着界圭,说,“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为我而死了!”
这一路上,姜恒已见了太多的死亡,他生出一股无力感,现在就连耿曙都落在敌手。你杀我,我杀你,他短短十九年的这一生,都在杀戮之中度过。
“因为这就是你的命啊。”界圭看着姜恒的眼神,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就像项余那样。
“别说话,”姜恒说,“你歇会儿。我想个办法,得怎么回去救我哥。”
第154章 穿喉刃
安阳城中的一场小动乱突如其来, 却就这么结束了。郢军将汁绫的亲随挡在了防线以外,汁琮则传来了收兵的命令。
汁绫万万不料,兄长竟会对姜恒与耿曙下手, 得知事情经过时, 她清楚军队里参与这件事的人, 全部被下了封口令。但士兵们道听途说的, 却是真相。
“为什么?”汁绫难以置信道,“你要对两个孩子下手?”
“不为什么, ”汁琮说,“我受够他了, 他必须死, 我看他不顺眼,就这样。”
“他是你的侄外甥!”汁绫近乎咆哮道, “他的母亲是娘的侄女儿!他是咱们的家人!他不是你的一个臣子、一个士兵!汁淼还是渊哥的孩儿!”
“来人,”汁琮知道这个妹妹冲动起来, 极有可能真的拔剑捅了他,吩咐道, “带武英公主下去冷静冷静。”
“你这个畜生。”汁绫抽出剑, 狠狠扔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汁琮冷漠道,“你也要背叛我了么?”
兵士涌上,围住汁绫, 不让汁绫再进一步。
“是你背叛了我们。”汁绫沉声道。
郢军如愿以偿,抓住了雍国的王子。虽然过程稍有曲折,最后还被姜恒跑了, 但姜恒逃掉无所谓,因为他武艺虽好,却尚未到能刺杀国君的地步。被耿曙逃掉, 事情就麻烦了。
屈分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江州,并派出人手,沿黄河搜寻逃跑的姜恒与界圭下落。
项余回来了,径自入了军帐:“一天没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啊,你错过了一场好戏。”屈分说,“把小梁王送走了?”
项余在一旁坐下,说:“在去郑国的路上了。”
屈分说:“这么一来,他们的死敌就只有雍国了。”
项余喝过一杯茶,又起身。屈分说:“去哪儿?真正的重头戏,明天才开始呢。”
“去看看王子殿下,”项余说,“如此了得,最终也要落到今日的地步。”
屈分玩味道:“你不会放走他罢,项将军?”
项余说:“不,放走他做什么?杀人者,最终的结局就是被杀。世间之道,轮回不止,不外如是。”
屈分看着眼前的信,决定还是润色润色,好好汇报一番自己的功劳。
牢房内,耿曙眼前已一片漆黑,全身伤痕累累,内伤外患交复,一如回到了玉璧关被擒的那天。
数年前,他在同袍赴死后,一人守住了玉璧关的关门,面朝上万人的冲锋,竭尽全力,那天他杀了有一千人?两千人?记不清了。
但比起那个月夜,他的武功还是进步了,姜恒回落雁后,他比平常更刻苦地磨炼自己的武艺,直到今天,他仿佛隐隐窥见了武道的至高之境。
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儿,耿曙却明白到,那天心顿开的刹那,乃是不知多少人一生求而不得的终极。
哪怕转瞬即逝,却确确实实地抓住了,他这一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昭夫人的声音尚在耳畔回响:“用剑杀人者,终得一个剑下死的命。他就该有这样的命。”
是啊,这就是我的命。
脚步声渐近,耿曙侧过耳朵。
“你竟打败了血月。”项余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
“他很了得么?”耿曙没有问项余为什么现在才来,不救他们就是不救,没有任何理由,他本来就没有责任要施以援手。
“传说他觊觎海阁很久了,”项余说,“被鬼先生赶出了中原,才在轮台招兵买马,预备有天卷土重来。”
“手下败将。”耿曙冷冷道。
“上将军,我们在他身上搜出这个。”手下朝项余说。
项余接过耿曙身上的油纸包,答道:“到外头去等着。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不要看。”耿曙说。
项余的动作停了下来。耿曙却改变了主意,说:“算了,看罢。”
耿曙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也许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唯一陪他说话的人却是无亲无故的项余,于是也难得地与他多说了几句。
“原来是这样。”项余看完油纸包,依旧封好。
“你会告诉他吗?”耿曙说。
“离开江州那天,我就说过,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项余答道,“不会再有机会。”
耿曙说:“如果有一天,要辗转让他知道,请你一定让传话的人,委婉一点,不要让他觉得……他不是昭夫人的孩子,不是耿渊的孩子,他的爹娘并不陌生,他在这世上,不是真正的孤独一人……”
耿曙像是在自言自语,仿佛做着梦。
“……记得特地提醒他,我们虽然没有血缘之亲,我却一直是他的哥哥……”耿曙又说,“他是不是我弟弟,这不重要啊。他就是他,他是恒儿……”
项余忽然说:“倒是错怪你了。”
“什么?”耿曙睁着看不见的双眼,说道。
项余扔进来一个瓶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露出里头的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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