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头一回遇见这么凶险的情况,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说到底,再出色,他年纪还是小,见得少。关浓州站在他面前,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最后缝合的时候,你手抖了是不是。”
陈梦刀咬了咬纸杯的边缘,只能默认。尽管手术一套下来是成功的,然而一点点微小的纰漏都逃不过关浓州的眼睛。
关浓州没说话,撂下陈梦刀一个人在走廊的长椅上走了。
陈梦刀没多少力气去追,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心想关浓州真他妈不是人,怕是把七情六欲都转换成了吹毛求疵的精力。
等头不那么晕了,他准备起身离开,面前却突然递来一张纸巾:“擦擦吧。陈医生,辛苦了。”
他抬起头,看见是那个之前找过他好几次的新护士,关浓州提起过的,据说最近又转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些不为人知的桃色。
见陈梦刀没接过去,她从口袋里拿出一面镜子,打开递过去。原来是刚刚手术溅了血,挂在脸颊上,都快干成痂了。陈梦刀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
新来的护士看着年纪跟他相仿,像是找到同类一样笑开:“没事!我叫艾婉,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觉得你可厉害了,能和关科长这样的人配合这么好,然后还能救那么多人……”
陈梦刀有些受宠若惊:“我……我叫陈梦刀。”
他确实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名字,被戳破了不免是有些尴尬,只能讪讪地回一个自我介绍。艾婉倒是大大方方地,主动坐到陈梦刀身边来跟他聊天。
其实收到的夸奖不少,然而像艾婉这样真诚,还是从同辈同龄人嘴里说出来的,似乎依旧很久很久没听过了。
外头的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医院是闲不下来的,陈梦刀想起还要给王国华做今天的检查,只能先一步离开。艾婉是新转正的,这会儿也是被老护士使唤得慌,干脆利落地也挥手走了。
王国华的状况并不怎么好,越早进行手术越好,加上在医院里住着,一天是一天的钱如流水。
做完了今天的常规,王国华的小儿子王梁拿着病历来找医生:“陈医生,你师傅那儿……有消息了吗?”
陈梦刀有些为难,只能老实说:“片子和概况他已经知道了,只是在王老先生前头也还有其他病人排着……”
王梁叹了口气:“都是医生,也理解。不容易。但我们做儿女的……唉。难啊。”
陈梦刀一边看着检查结果,一边对着病历检查:“老先生之前一直都是服用普萘洛尔是吗?”
王梁点了点头。
陈梦刀表示知会:“那继续开着这个吧,刚好血压有些高,降一降,给手术做准备。哮喘,糖尿病之类的病史没有吧?”
王梁说:“没有的,您开就是了。医生肯定都是不会害人的。”
陈梦刀在资料夹上的纸上又记了记,然后便退出了病房。关浓州今天早上不出诊,打电话也没人接,怕是回去补眠了。中午一轮完班,他便回了住处,还不忘多带一份饭,结果人也不在家。
最后是在学院的办公室里找到关浓州,趴在桌上闭眼寐着。陈梦刀又心软,心里数落自己贱骨头。
那桌子上铺开的是王国华的造影图,还有些密密麻麻的全英资料,正中的那一张上面赫然印了他和关浓州的名字。
陈梦刀将手里的饭盒放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个东西整理好。关浓州睡得很熟,这样纸张哗啦的声音也没吵醒他。不过好在这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怎么都不可能完全悄然无声,待陈梦刀做好了这下手事情,关浓州也就醒了。
“你都看见了吧,五号要去英国交流,时间大概一个半月。”
“王国华的那台手术,明天下午我会去病房实际看一下。”
这次英国交流的机会难得可贵,对象是国际上都首屈一指的外科医院,多少医生可能一辈子都没个朝圣机会。除了职业素养,处处的关节也要疏通评估,关浓州自己都没法子信手拈来,还想尽办法带多一个爱徒,足见用心良苦。
给小孩哄乖了捋顺了,又是好拿捏的黏软宝贝,走不脱掌中。晚上回了家吃饭,关母喜出望外,使劲儿冲着陈梦刀嘘寒问暖,叫关父都有些不乐意:“怎么你这当妈的都不理浓州?”
关母又给陈梦刀夹一筷子菜:“你们两个一模一样的臭脾气才惺惺相惜!”
关浓州把母亲放到陈梦刀碗里的胡萝卜夹走,不动声色地把自个碗里的秋葵换过去:“妈,下个月我和梦刀要去英国,大约个把月才能回来。”
关浓芳笑起来:“就说大天才怎么良心发现回家,原来是要践行来了!”
一家人便嘻嘻闹闹地吃饭,陈梦刀也觉得好,由衷地感激。
次日是约定和王家会面的日子,中山心外的这尊大佛总算现身。今天看护王国华的是小儿子王梁。关浓州坐在床边,问些常规问题,陈梦刀站着,手里抱着资料,准备随时递上去。
沟通上没什么大问题,回去就可以建组出方案了,中途艾婉来了一次,叫家属去领药。关浓州和王梁还没谈完,于是干脆就让陈梦刀跑一趟腿。
“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陈梦刀还没回来,倒是王栋先出现,和自己弟弟交班。王梁晚上还要坐小长途车回自己的医院值夜班,急着赶车。
“嗯。”
关浓州站起身,也准备要出去。不巧,王梁走得太快,跟进门的王栋恰好撞上,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王梁迅速地一闪身,低头捡起来,一刻不停地走出了病房。
关浓州眯起眼睛,望着那个匆忙的背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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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普罗旺角
这几天秋风起来,匡州这沿海城市的水汽和火气一瞬间都被扫得干干净净。病人都是出土生货玻璃瓷,一点点外界的变化都能钻入陶隙里改变物质结构,不需要外来的侵蚀,内部变化就能自我蚕食。
4床昨晚发了荨麻疹;2床今早上体温稍稍有些偏高;6床本要出院了却突然心绞痛,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换个季让整个医院都加倍地忙,突然那要去英国的行程都成了一种有盼头的歇息。
早上去看王国华的情况,一切似乎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清醒的时间已经多了些,身上的水肿也有缓解的情况。
农村来的王栋听不大懂这些专业的医学解析,还是由王梁去和手术组继续沟通,获悉费用和风险。陈梦刀大早上来巡房,便看见王栋坐在床前细心地用热毛巾擦拭王国华的脸,旁边打开的饭盒还冒着热气,都是粗茶淡饭,然而菜色搭配一看都是下了功夫的。
王栋每次看见陈梦刀,眼睛都是亮的:“陈医生,陈医生。我听阿梁说,下周就能手术了,是不是?”
陈梦刀脸上浮出一个微笑,点点头:“对。交费登记的流程走完了,定下来就能做了。”
王栋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了王国华的手:“爸……咱们有希望了。我就是卖血,也得把你治好。”
极度心衰的老人脸上氧气罩还没取下,只能依靠眨眼回应。
那滴眼泪浑浊得像是从一头黄牛眼中落下。
于是那庄稼人的肩膀也被一寸寸压下去,本想着伸手去拍一拍表示安慰,突然也收回了手,生怕多一下的触碰都会压垮这个不富裕的人。
陈梦刀知道,即便关浓州收取的费用不算是高额的,但那也只是相对其他医师和他的水准来说。对于王家而言,绝对不是一笔可容小觑的费用。
“如果经济上有困难,可以跟我提交一些资料,中山一院有可申请的基金援助,虽然金额不会太多,但多少也能分担一些。”
“谢谢……谢谢……陈医生,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王栋喃喃自语:“如果躺在这里的是我,爸肯定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他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这对父子,自觉地退了出去,到下一间病房去。
医院是一个格外特别的地方,白色是人弥留之际走马灯的光,于是他们天天都是沐浴在这一点生死的纽带上的。哭声笑声祈祷声,现代电子器械却有那番命悬一线的岌岌江湖味,谢了无影灯,只有刀光没有剑影。
有轱辘轱辘的抢救推车从身边飞驰过去,也有挂着点滴在母亲牵引下蹒跚去看金鱼的孩童。陈梦刀突然就慢下了脚步,走到窗边去,看见中山医外头的木棉已经开始隐隐萧瑟,然而偏偏这大花木还是一身华服,烈焰金红,枯叶迸发出最后浓烈的色彩。
也不止陈梦刀一个人在这驻足,身边还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两人相互不认识,然而却一同在此处的喧闹里产生一种默契的静默。
“我看这棵树,便好像是我太太嫁给我那一天的模样。”
“那她应该是个很漂亮的人。”
陈梦刀还没有和那老人聊几句,两三个护士便走过来,推着他要离开:“白先生,是时候要做透析啦。”
还留了一个艾婉下来,明明是心外科的,不知道怎么和其他科室的玩到一块去,忙里偷闲站到陈梦刀旁边来:“刚刚那位先生有阿尔茨海默,前几天他妻子刚过世。他跟你说什么了?”
陈梦刀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没什么。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很浪漫的人,夸他的太太出嫁那天就像外面的木棉一样好看。”
艾婉眨了眨眼睛:“可是反过一面来说,婚姻这东西,不就是坟墓么。木棉要死了,冬天快到了,才会有这样浓烈的金叶子肉荚果。”
她说完后又觉得不妥,吐了吐舌头:“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最近张爱玲看多了!”
然后她就潇潇洒洒地走了,没那样多的时间伤春悲秋。陈梦刀自嘲笑笑,想反正自己这样的人大抵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干什么要无缘无故悲悯世人呢。
或许等到了年纪,有些积蓄,事业也稳定了,便从福利院里领养一个小孩,养儿防老还是要的,也能有自己的家庭。
不过又是在医院里头正常平稳的一天,没有手术,照常巡病房做检查。下午随着关浓州开手术组第一次会议,晚上他轮着值夜班,而关浓州要去忙英国项目的最后一次讨论会。没意外的话,陈梦刀的名字应该能被敲下来。
谁都没想到变故就发生了一夜之间。
关浓州凌晨五点便被电话吵醒,副主任语气急得大喘气:“关二……你那个,你那个宝贝徒弟犯事儿了!”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开着免提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下去换衣服,声音几乎还带点吼的意思:“小刀干什么了?是不是姓王的那家人?不是今天才开始走流程签字确定么?”
“哎呀!所以其实根本没摊上你和组里别人,就他一个麻烦大了!那老头子人没了啊!凌晨去的!”
还是机器人代发……新年新气象~!
转达:可能近期会开老头文三号,想问问大家对于双开的想法!大概是暴躁妻奴大猫x打工批畜小猫的黄雯?(睡服因为有全文存稿所以不会断更和坑掉>
第二十四章 兰度绿丝刀
“我爸爸有哮喘的病史,即使已经十几年没有复发。可是但凡有一点这种记录,普萘洛尔这种药都是不能开的。”
“你们中山医院是杀人犯,是刽子手!”
病床外头摆着一张担架床,上头已经蒙上白布。这回来的不仅只有王国华的两个儿子,熙熙攘攘地还有一大群其他家属,为首的王梁站在前头,身上竟然也还穿着白大褂,显得场面更加引人注目。
“我早上刚去上班,就接到父亲过世的消息……我也是医生,也知道这行的不容易。可是这样草菅人命,还能算是一个医生吗?我爸爸没了,谁来负责?说好下周就手术的,谁来给我们家一个交代?”
换季是多病多痛,前一天晚上王国华照例服药,然而凌晨三点竟然突发了哮喘。诱发支气管痉挛的普萘洛尔一加持上去,连摁铃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梦中窒息去了。
最先发现的是陪护父亲过夜的王栋,立刻就叫了医生,然后是给弟弟打电话。
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经过了几小时,人体都已经没了温度。
医闹事件以前不是没发生过,王家这种没带凶器的都还算文明,就是人多势众。女人小孩青壮年都来了,有跪有哭有撒泼,整个心外科里三层外三层。千夫所指都是陈梦刀,药是他嘱咐下去开的,病人也是他管的床。
可是当时王梁给他的那本病历和现在眼前这本,完全不是同一本。当时他看到的,上头根本没有记录哮喘病史,药物记录也确实一直都是普萘洛尔,而非普罗帕酮。
现在这一本上却是清清楚楚地记载着王国华的哮喘病史,以及普罗帕酮的药物史,而翻到最新的一面,便是在中山一院的记录:病人有高血压,建议降压,做术前准备,开具药物普萘洛尔。
医师签字是陈梦刀。
那一页是他写的没错,可是怎么会被移花接木过去……王国华的这本病历看起来已经使用了很久,装订处破破烂烂的,有些什么掉页修补的也正常。加上医院里药房的记录,陈梦刀要辩驳说是一本假病历,自己没有开普萘洛尔,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关浓州来得已经算快,但到现场的时候也已经是早七点,整个医院全都醒了,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心外科看,耳朵捕捉着心外科吹来的风。
估计只要一天,整个匡州的医疗圈都要知道关浓州的亲传徒弟犯了低级错误,直接把人一命呜呼了。
一迈进医院的大门,关浓州便觉得神经开始不安跳动。就算他走过哪儿,哪儿的声音就立刻被他的气场压低下去,终究这种麻烦事情还是理都不想理。
早知道就该把这台手术丢给心内继续安支架,或者叫别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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