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浓州又被掀了逆鳞,不屑地白眼珠看人:“呵。”
周馥虞答:“那他换不成,你把自己换了不就完事。顺着他的意思哄就是了,但凡他还对你有感情一天,都会不甘心。不是哄不回来,是你哄得水平太低。”
关浓州脱口而出说这是什么歪理,然而转念一想似乎又没错,步步为营绝对是他这样虚伪无情的混蛋最擅长做的事情。
假使日后被知道,关浓州实际上那些改过的起点竟然是这样的,大概都只能感叹真理永远是一些看起来非常屁话的东西,比如只有用流氓才能打败流氓。
关浓州咧嘴笑一下:“那这样……太有人情味儿的关浓州,不怎么有意思了吧?”
周馥虞送他去外面,反问:“你还抽不抽煊赫门?”
关浓州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摸上衣口袋。还真有一盒,太久之前陈梦刀留下来的,在抽屉里没带走。他打开烟盒又合上,失笑:“抽……算了,有害身体健康。”
他开车出门便去幼儿园接关子宰,结果方一接到人,还没点火,手机里头就传来急诊抢救的通知。
方向盘一打,直接七八百米的距离就是陈梦刀工作的律所——他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陈梦刀回国以后在哪上班在哪新居,这些全都掌控在关浓州的眼皮子地下,否则他那个性格做刑事诉讼这样玩命的事情,八百条命都用不完
关浓州知道陈梦刀这人别别扭扭得要死,大抵还在梗着一口气,越是要说白的,便越是往黑里走。
王国华的那起医闹事件,自然是让他大费好一番周折,上上下下动得那样多关系,就保着这样一个小医师。连关浓州自己都觉得奇怪,竟然乐意去做这样的事情,就怕陈梦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陈梦刀自责,但还是问他,关浓州,你这样值得吗?
假使按着一贯的思路,那当然是不值得的,废话,他一点都不想招惹上公安那些拿刀枪的,尤其是还要欠给周馥虞这种人一个人情,真是天大的麻烦。并且医疗事故本来就是敏感又激烈的东西,随便沾一点一身臊的都麻烦。
可是关浓州大抵也终于被捂得有些温度,抬手揉了揉陈梦刀的耳垂:“没什么。你不就是这样善良的人吗。”
于是他随口说的一句善良,就好像什么烙印一样打上去。陈梦刀甫一离开他,便百倍地要去做普罗大众说是没人性的事情,赌气着要和关浓州作对一样。
那不终究还是意难平情难忘。
关浓州眯一眯眼睛,把车子停在律所门口。二线的小律所,不算太简陋,勉强算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把关子宰抱下来,走到前台去询问小姐是否有一位叫做陈梦刀的律师。年轻的女子稍稍有些脸红,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余光偷瞟关浓州。
只几分钟陈梦刀便下了楼,看见关浓州就是脸色一沉,叫他出去。
关浓州把关子宰放下,让他叫哥哥。四岁的关子宰抬起头,粉雕玉砌的小脸格外可爱,奶声奶气地听父亲的话叫人,还伸手怯怯地拉住陈梦刀的裤腿。
他已经长得很像陈梦刀,一双眼睛圆圆亮亮,翘鼻尖猫嘴唇。
总归是他灌血剖腹掉下来的一块肉,总归关浓州和陈梦刀这辈子都解不断的小恩怨。
陈梦刀将手背在后面,攥成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扎着疼:“关浓州,你给我滚。我既不需要你,也不需要这个孩子。你还不明白吗?”
可惜那个男人在自己面前似乎永远都有方法,突然就接起电话,口中便是一串他再熟悉不过的术语,大量心包积液,伴有血压骤跳与血管破裂的情况。
关浓州挂了电话,便立刻道貌岸然地耍无赖,要救人要普渡:“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他,可是他需要你。”
他又蹲下身,将关子宰的手牵起来,极其郑重地叫那只小手搭到陈梦刀的手背上头去:“你跟着哥哥好吗?我抢救完病人就回来接你。”
关子宰点了点头,伸手反握住了陈梦刀的食指。
关浓州就这样舍小家行大义去,简直了解陈梦刀得可怕——他能对关浓州拳打脚踢,最不留情,可是单单独独的一个小宝贝,连陌生的小孩,陈梦刀都要忍不住心软的,难道对关子宰还能狠心丢到外头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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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星洲叨沙
关子宰还不记事的时候,陈梦刀要见到他,那必然都是和关浓州一起的。那会儿只要看到那个男人,便能觉得可恨,便能支棱起刺来。
可是关子宰不是关浓州,也明白如何自己都不应该将错误迁怒到无辜的小孩身上。
四岁的男孩已经会记事,也懂得敏锐地察觉身边的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陈梦刀叹了口气,把那男孩抱起来,还不忘和前台的小姑娘说一句别告诉别人这件事。小姑娘笑眯眯地摆摆手,说刚刚那人是谁呀,亲戚吗,有没有联系方式呀?
陈梦刀只能不咸不淡地答了句亲戚,结婚了,这是他儿子。
然后便抱着关子宰上了楼。小律所供给新秀的待遇就是好,不用坐格子间,也有舒服的沙发和软垫。陈梦刀用抱枕给关子宰摞起来一个小宝座,回到自个的座位上去工作。结果没十五分钟,抬起头就看见对面那孩子看着自己。
于是没法子的呀,起身去搬了一张凳子,又把软垫子移过来,让关子宰坐在自己的手边。
关子宰实在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孩,漂亮干净不吵不闹,自己拿着陈梦刀给他的纸笔在一旁画画,累了就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椅子里睡。关浓州将他养得很好,尽管能看出肯定这样的礼貌和乖巧,一是本身的早慧,二是家教的严厉。
陈梦刀用自己的外套覆拥住小孩,只有趁他睡着后才敢伸手亲密地接触一下他。
他第一次见到关子宰的时候,他才两岁多,关浓州当然会出现,跟他四目相视,眼神似乎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又有那么一点惊喜,叫陈梦刀觉得都有些陌生。他还在思考应当如何反应,结果关浓州伸手就过来扼住手腕,要把他往外头拉。
陈梦刀没动,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僵持不下,最终一声孩童的啼哭打破这番尴尬。
即便还在牙牙学语,关子宰已经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被关浓州抱出来后第一眼看见陈梦刀,就突然停了哭喊,主动地探过身子去,伸手要摸陈梦刀的脸。
然而往日里头的那些事情潮水一样涌过来,在英国的时日更是一团恨不得让他掏掉大脑以忘记的噩梦,始终无法对那个柔软可爱的孩子以一点温柔的反应。
他不是不想见到关子宰,是不该见到关子宰的。
末了又是关浓州牵着关子宰出来送他。关浓州注视着陈梦刀,眼神看着还是挺复杂:“你总不能这样不回家的。”
陈梦刀差点被气笑,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唇间含着一支煊赫门,有孩子在就没点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我们签过合同,关浓州。你要借我的批给你生个玩意,我做到了,然后我们就毫无瓜葛,懂吗?”
他一点都不给关浓州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身就离开。
陈梦刀和关浓州之间有合同,和关子宰之间却没有。
在关子宰不记事之前,他凭着血缘的奇妙本能会亲近陈梦刀;而四岁后,忙碌的父亲便常常会把自己托给这个哥哥照看。
哥哥是家庭成员里有些特殊的存在,和爷爷奶奶姑姑都很亲,唯独和父亲好像有些不咸不淡。
关浓州是极其有责任的人,尤其是对待儿子,严厉却不严苛,疼爱却不溺爱。长孙在大家族里免不了还是会万千宠爱于一身,尤其是不少人还要看他爸爸的脸色,自然对关小少爷是加倍好。
只是在名门大家里头,始终都是难以做到任性的。于是陈梦刀这处,在关子宰的记忆里便是非常非常柔软的地方,柔软到了他觉得蹊跷又同情父亲——因为只要父亲一出现,哥哥便会立刻收掉那些温柔,就算关子宰怎样撒娇也没用。
其实陈梦刀也忙的,在工作的时候没办法百分百地哄着关子宰。起先关子宰自然也是有些自我怀疑,哥哥是不是不喜欢自己。
但是一场小意外彻底改变了关子宰的想法,并且这件事会在很久很久以后才被关浓州知道。陈梦刀大概是又接了一起什么案子,结果对面的疯子竟然跟踪着他到家门口去,也不管青年怀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孩子,理智全失地冲上去。
陈梦刀下意识就把关子宰保护在怀里,然而腹部还是难免被划拉到了一条口子,白衬衫上大片地红。
还好陈梦刀那时居住的小区档次已经不错,保安和居民反应快,立刻就给拉住架出去。陈梦刀以往都切开过多多少肌肉组织,对着深浅明白得通透,只是一层毛细血管破烂的,就是保鲜膜洗澡几天的事儿。
但是关子宰令他刚刚有种如坠冰窖的可怕,滚烫的眼泪都啪嗒落到小孩的肩膀上。
他抱着关子宰迅速回家,还没把自己身上的衬衫脱下来,先上上下下地从头摸到脚,嘴里还念叨着刚刚有没有勒疼了。
关子宰用力地摇头,刚都被吓蒙了,现在一听哥哥哄,总算爆发出来害怕惊慌的哭声,搂着陈梦刀的脖子不肯松手。
他或许不知道在过去两年间,哥哥多努力去学会去和解自我,做到不那么别扭地两副面孔——陈梦刀似乎该抗拒这个承载了自己太多痛苦和耻辱的结晶,可是又偏偏是真的血肉与感情。
但任由关子宰再小也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会把命豁出去保护他的,是真的和那些只是逗乐他的甜言蜜语不一样的。
陈梦刀拍着关子宰的背安抚了好一会儿,掀起他柔软的刘海亲他的额头,抱着他到沙发上去,至少也别站着哭。等关子宰哭累了,揪着他衣服的力气轻了些,陈梦刀总算能活动去茶几下拿出医药箱,脱掉身上的衬衫给自己简单处理。
这时候关子宰看见陈梦刀小腹上那一条狰狞的长疤,丑陋的暗红浮在白皙的皮肤上头,旁边还有血迹。
他以为这是方才为了保护自己留下的伤,吓得又抽噎起来。其实说是因为他也真的不假,那是陈梦刀数年前在英国得来的痛创。一层皮肤一层器官,剪开真皮又穿针缝合,当下虽然用了无痛,然而知觉回来后,陈梦刀只觉得求死不能,疼得要昏厥,然后又因为疼活生生清醒。
还好一切都已经过去,只是每每除去衣物见到这东西,必然会咬牙想起怎么没有当时借着疼痛发疯在关浓州的身上也留下这样永远消不掉的伤痕。
关子宰自然不知道他的哥哥在回忆什么,好不容易停了些的泪水又开始止不住。只是这会不再是号啕大哭,而是小花猫一样可怜兮兮地掉眼泪。
怎么那么委屈,平日中冷静又乖巧的男孩竟然像是第一次有了任性哭泣的机会一样。最后哭累了,又伏成一团,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
关子宰问陈梦刀,哥哥你疼不疼?以后我也会保护你的,你等我长大一点好不好?
陈梦刀心都要碎掉了,再是口是心非也没法子否认什么东西了。他一下一下地抚摸关子宰的脑袋,直到怀里的男孩终于能够安心睡去。
关子宰那时候还很年幼,还不知道陈梦刀那只温柔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在他那儿开始弥补了生命中一直缺失的,应当是来源于“母亲”这一定位的东西。
但这件事情他还是和关子宰约定好,千万不要告诉关浓州。
其实也是在害怕,关浓州这人太过于老奸巨猾玩弄人心,太过于了解陈梦刀,要是利用他对关子宰的心软,又把他重新套上镣铐,那该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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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钩麻城池
关子宰长到六岁,同关浓州爆发过一场极其剧烈的冲突,连带着影响到父亲和哥哥的关系。
母亲永远是小学课本里面的必修课,然而这偏偏是关子宰的痛处,交不上作文,也不知道怎么和同学起口角,最后竟然打架打起来。
小屁孩打架也不要紧的,然而关子宰有一点不简单,因为他爸爸的患者里面有个叫做傅十醒的哥哥。傅十醒呢,专门是干打打杀杀事情的,逗关子宰玩也顺便教了点强身健体的。于是这一打、拳下去,对面家的小孩直接就一脸血汪汪的,贼拉吓人。
学校的电话打过来,关浓州都还没接上,道歉赔礼是姑姑关浓芳去的。小孩一领回来,脸上又是委屈又是不服气,气鼓鼓地瞪关浓州,仿佛责怪他迟来,并且怎么还不来安慰自己。
关浓州只知道小孩惹事,还没分寸,张口便要他去抄家训。
关子宰毫不示弱,冲着父亲叫:“我不去。不是我的错。他们骂我没娘……我不想要这样不负责任的妈妈!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太可怕太恶毒了!没有责任心!”
关浓州只觉得脑子嗡一下响,差点就一巴掌劈头盖脸过去,然而挥出去的手还是把小孩吓到。关子宰没哭出声,但眼眶鼻子都泛红,决绝地就跑了出去。
十二月的匡州湿冷湿冷,走得急也没穿外套。关子宰其实也不知道去哪儿,熟悉的地方就这么几个,最后去了律所。
可惜陈律师也闲不到哪儿去,那天关子宰等了五六个小时也没见到哥哥。
最后关子宰那天直接冻发烧,陈梦刀赶回来的时候只觉得什么工作什么关浓州都是狗屁。他都没冷静地想送儿科急诊,直接就带回了自己家,红着眼眶倒水翻药,手忙脚乱地给安顿照顾。
他明明以前是个医生啊,明明以前连面对血管错位都不会手抖的,怎么现在会不知所措成这样呢。
等关子宰吃下了药,呼吸也平缓些后,他打电话给关浓州,也不管别的,劈头盖脸地足足-骂了有十五分钟,干净的不干净的都往外倒,说到最后气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关浓州在电话那头一句话都不敢说,最后问陈梦刀要了地址,问他能不能过来。
陈梦刀踌躇了一会儿,最终用一个鼻音答应了。
其实在关浓州来之前,关子宰非常短暂地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地叫着陈梦刀,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陈梦刀的食指,声音微弱奋力:“哥哥……我不想关浓州当我爸爸了,以后你当我的爸爸好不好……”
陈梦刀立刻就溃不成军,眼泪唰唰地流下来,心想是不是姓关的都是特地来治自己的,挨着肺管子心瓣子使劲地戳。
何尝不知道关浓州总是三番四次要把小孩送来,就是挨准他会被拴着跑不脱。陈梦刀不止一回冷脸着和关浓州挑明,你不必这样利用小孩子想来装可怜来耍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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