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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笼之中(近代现代)——烂俗桥段

时间:2021-03-20 09:39:22  作者:烂俗桥段
  他回过神来当即被自己吓坏,眼泪顷刻涌出。
  怎么能有自杀的念头。
  他比谁都感念自己的幸福,有家人疼惜,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社交生活丰富,不缺密友。
  在被黎琛强硬地介入生命之前,他单是呼吸都是快乐的,自杀的想法一瞬都未闪现过。
  黎琛回房以后季绍庭已经将被子哭出了两滩深色的水渍,他这一辈子流的眼泪加起来也不及这几天多了。他问黎琛:“一定要这样吗?”
  “你听到了?”黎琛早有料想,迟早季绍庭也会发现的。
  “一天二十四小时,”季绍庭重复关键词,“实时监控。”
  黎琛没有再应答。他坐上床,拉过季绍庭的左手,摩挲着他的戒指,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得回公司了,但我以后都会早点回来陪你。”
  季绍庭的头又开始作痛,满腹都是混沌。黎琛还问他这样好不好。什么好不好?他以为这就算是咨询过他季绍庭的意见了吗?
  他朝他哭喊了那么多,喉咙都要扯坏,但黎琛一句都没听进去。
  或者他天生就是这副知错也不改的傲慢性格,而这一点自己在隐隐之中也早有察觉,所以才将所有委屈都存在心中,一直缄口不言。
  虽则季绍庭知道,自己是在给黎琛机会。
  黎琛后来跟他解释了,送夜宵那晚他根本没打算做到最后。对着季绍庭,他没有半分不贞的念头,只是给季绍庭的拒绝激得一时糊涂,不甘地想找个替代品。
  季绍庭听在耳里,只觉得黎琛恶心。
  同时又有深不见底的悲哀:这副说辞他其实是接受的,只要黎琛愿意早一点主动同他交代,他是真的会原谅他。
  季绍庭以他的方式给过黎琛时间了,可他们还是就此错过。
  黎琛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安了摄像头,控制终端设进了他的笔电。季绍庭在宅子里走动时尽量不会去看那些暗处的眼睛。
  无论何时他的一举一动都为黎琛了如指掌,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熟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他的病一直不断尾,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有次季绍庭照见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就认不出这人是谁。
  他与他相互对峙,觉得这一对眼睛很陌生,又熟悉得很,似乎在哪见过,后来他想起,是在那个被关进地下室十三年的女孩的脸上。
  他跟她有同样的眼神,两颗眼珠子毫无光彩,空得只剩两个窟窿。
  然后季绍庭就不再照镜子了。
  黎琛什么都给他搬来,又是营养师又是中医,但季绍庭似乎已经垮得无可救药,无法再将肌骨搭出健康的人形。
  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他对着黎琛只剩下些毫无意义的元音,其余时间干脆不再讲话。
  换做往常黎琛或许又要咄咄逼人地索求他的回应,可目下他对着萎靡的季绍庭,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只能在晚上季绍庭与家人通电时将他搂入怀,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痴迷的聆听状态,听季绍庭难得的长句,比地缝里挖米粒的乞丐还可怜。
  季绍庭通电话的顺序通常是从他父母到他哥,中间的转折句是“我哥在吗?”,出乎季绍庭意料的是他哥每一次都在。
  季临章的事业在起飞,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最近不知为了什么,晚晚都留在家里。季绍庭隐隐感觉他是为了与自己的这通电话,毕竟这是他们唯一能够连接彼此的方式了。
  有一次他突然问庭庭开心吗?季绍庭当然说开心,但开心什么又说不上来。
  然后季临章就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不怕,有哥在呢……”
  是一种欲言又止的语气,季绍庭的心尖蓦地一颤,忽然想起过年回家时他窝在季临章的床上,看季临章在床边坐下,满脸的严肃:“如果跟黎琛实在过不了了,就跟哥说。”
  季绍庭叹了口气:“说了也没办法啊,咱家欠着钱呢。”
  然后季临章的话就叫季绍庭当场怔住,久久不能动弹:
  “我会把公司卖给他。”
  他看见季临章朝他笑,说他已经跟父亲商量过这件事了。
  “我们是一家人,”他说,“只要你问一声,我们肯定都在。”
  挂断电话后季绍庭明白了,他哥已经知道了一切。他跟黎琛接触过,早就看出他的性格缺陷,一直很警惕。
  现在季绍庭与黎琛的关系已经从有摩擦有问题演化为有灾难,但季临章还是在边边角角里都照顾着季绍庭的想法,即便是到了这种境地,他还是想尊重季绍庭的意见。
  他的确能救季绍庭出来,但他不愿意擅自让卖出公司的决定成为他的心理负担。毕竟在季绍庭的眼里,家人永远占据着最高位,否则他当初也不会牺牲一切嫁给黎琛。
  季临章这一年来有多不容易,季绍庭比谁都清楚。
  他真的不想使这最后一步棋,就算季临章一再同他保证,没了公司他也有办法维持家里的开销。他正值壮年,人情网络也还都在,难道会愁无路可走。
  可是季绍庭还是不愿意要他哥牺牲,即便他自己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他所有能与外界交流的途径都被黎琛切断了,时间成为了黑洞,怎样都填不满。
  他开始看以前只看了个开头的砖头书,后来黎琛叫人给钢琴重新调了音,于是季绍庭的大半光阴就在琴键里打发了。
  季绍庭虽然自幼就开始学琴,但距离上次弹奏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他对音乐一直没有特别的感觉,是父母说庭庭选件乐器玩吧,他就说了好。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是不可能察觉艺术的真正价值的。
  所以现在他比任何时刻都富有创造力,一段段原生的旋律从指间流动出来,所有伤口都结痂成了艺术的气息,叫他的底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黎琛自然察觉到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为季绍庭神魂颠倒。
  季绍庭瘦削的轮廓里有种迷人的气韵在生长,他抚摸琴键的手指,他闭眼时浓长的睫毛,他眉尾那一粒赭红色的痣。每一处都不像个凡人。
  有时黎琛着魔地想,季绍庭那白皙的肌肤底下,不该是血肉,而该是水晶、珍珠、钻石,是不会腐朽的永恒。
  他就像个天使,能随时展开羽翼远去人间。所以不能怪他黎琛,他已经穷途末路了,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住季绍庭。
  气温渐渐转暖,冬衣一件件脱下,一夜大雨后南云进入了梅雨季。
  纤细的雨丝稠密如雾,由朝到晚地笼罩人间,迷蒙的白气里萦绕着经久不散的春寒。
  遇到好天气,院子里浸润完春雨的时节花草就大团大团地开,交融汇聚成为一种独特的开春的气味,从窗外飘进来。
  季绍庭就倚着窗听雀鸟的啁啾声,一只手探进光柱里,看自己的指尖在阳光里透出血的颜色。
  而后金箭围栏之外,突然闯进一声孩童的稚音:“你在做什么啊?”
  黎宅虽然位处商业地段,但隔壁贴着高尔夫球场,出入的多是所谓上等人,而那些上等人大多都认识黎琛,不会特意前来打扰,是故这还是季绍庭第一次看见有陌生人站在围栏外。
  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穿了件白色连衣裙,一对上季绍庭的正脸就欢快地喊:“哇!姐姐你好漂亮啊!”
  姐姐?
  季绍庭后知后觉,也对,他的头发已经生到肩膀了,他害怕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黎琛又不允许他同家里通视频,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打理自己的外表。
  都成了姐姐。
  季绍庭怕吓到小姑娘,就由着她误解了自己的性别,只是放柔了声音问:“你爸妈呢?”
  小姑娘一只手握一根围栏,将一张可爱脸蛋挤进其中,骄傲地宣布:“我跑出来啦!”然后是句美音很纯正的英文:“高尔夫好无聊。”
  季绍庭想这果然是个上流社会的小孩。
  他朝她笑了笑,说:“那我弹琴给你听吧。”
  他站起身将钢琴凳拉回原位,想了一会儿,选择了全世界最普通的儿歌。
  小星星。
  他听见那小姑娘在围栏外扯着喉咙附和旋律,用孩童天生的高嗓放声歌唱,比春阳还生动的活的气息,源源不绝地从季绍庭的耳道输入他的脉管。
  凝滞不前的血复又开始在四肢里周流,季绍庭整颗心都是无以名状的充盈。
  直至他停下演奏的手,才明白这感觉是快乐。因为与它失散太久,他几乎认它不出。
  他走回窗边,还没来得及让小女孩快些回去父母身边,她已经高呼着“kitten,kitten”跑开了。
  季绍庭看着她在阳光里越跑越远,每一步都是快活气,周围空气都沾了她的光在闪灼。于是沉寂一冬天的要逃跑的念头,突然就从季绍庭的心尖再次破土而出了。
  他得离开,他必须要离开。
  哪怕一天也好,让他回到人世间,重新走入阳光里。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渴求,自由,他要自由,要去没有黎琛的地方。
  于是当晚在挂断季临章的电话之前,他突然问了句:“哥,你在不在?”
  黎琛的直觉告诉他这话有古怪,却又没有确凿证据。免提里季临章沉默了两秒,很轻地回了一声:“嗯。”
 
 
第34章 回来,庭庭,不要走
  季绍庭是用剃刀来修头发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剪刀,分明里里外外都翻箱倒柜过了。
  好像生活中的许多小物都是如此,平日常见它,到用时却又人间蒸发,哪里都不见影。
  季绍庭抓起一束褐发,锐利的刀锋于发尾处来回移动,干净利落地就此割下一束又一束。
  他看着这曾经算是与自己肢体相连的头发,一段段地轻飘飘落地,心想其实没有什么是割舍不去的。
  他回过神来,暗笑自己弹琴弹久了,浑身都是无用的忧伤,为这一点小事也多愁伤感。
  而后他又发呆:他找剪刀,大概不比黎琛找他。
  剪刀找不到就算了,用剃须刀的刀片就能代替;找不到自己,黎琛会癫狂至何种程度,季绍庭不敢想。
  这一场鏖战非得有个你死我活不可,要不然就是他季绍庭疯,要不然就是黎琛疯。
  他们两个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结果。
  季绍庭的刀工还是不到位,无论如何修剪,也只能修出个层次不齐,于是季绍庭不再理会。
  清扫完满地发丝以后他洗了个澡,对着镜子里周身清爽的自己,拾掇出了一点旧日的形象,以及眼里的光辉。
  他走出浴室以后才发现黎琛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起剪头发:我还想看你把头发留到腰。
  季绍庭将手机锁屏、关机、拔出了电话卡。
  剪头发是他离开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证件他趁昨晚黎琛睡时已经收拾好了,其他的他都不打算带走,尤其是衣物。因为衣物早已与黎琛缔结了特殊的关联,每一件都会同季绍庭提醒黎琛的拥抱。
  季绍庭对此地毫无眷恋,临走前也不会环顾。在玄关处他摘下了戒指,左手无名指的线条于是重回旧时的流畅,再也没有那一对突兀的羽翼。
  明明该是自由的象征,实际强加给季绍庭的,却是完完全全的相反。
  季绍庭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三月天离开,这个时分的色彩是水晶一般的澄澈。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这日的阳光,丝绸般在肌理之间流动。
  他想黎琛的反应,该是先断电一段,满眼黑漆漆。他大抵料不到季绍庭会有胆子离开,因为连季绍庭他自己也料不到。
  可他又的的确确重新走进了人间,招呼停了一辆计程车,说麻烦您,去机场。
  在机场他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但微信还是原来的微信,红底白字地提示了十几条消息。
  数字还在往上跳动,季绍庭看了会儿屏幕,最终还是直接将软件整个删除,没有点开那一条一条歇斯底里的呼喊。
  季绍庭你在做什么?!
  听电话!我命令你听电话!
  你要去哪里?!
  季绍庭,不准走!
  不可能离婚的,想都不要想,你去哪里都是我妻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不准走!
  你家里欠了我那么多,我完全有办法把你哥告上法庭
  季绍庭你看见了吗?不想你家人出事就给我立刻马上回来
  不准走!
  不准走
  ……
  你走了吗?
  已经走了,黎琛冲回家里时季绍庭已经消失了,一声气息都寻不到。
  虽然已有先例,但黎琛从来没料想到季绍庭真的会有勇气离开。
  他太了解季绍庭的软肋,并且将它紧攥在手:他绝不会就此一走了之,抛下他的家人,留下一堆烂摊子要他们来给他收拾。
  所以黎琛只做到了实时监控这一步,他也不愿意真的折断季绍庭的翅膀,犯人般将季绍庭囚进地下室里。
  即便他的确像监狱长一样隔着荧幕监控着季绍庭的一举一动,可他也只是想以这种形式,二十四小时地将季绍庭留在身边。
  他后悔了。
  在他找到季绍庭留在玄关处的戒指时,他就彻彻底底地后悔了。他就该将季绍庭关进地下室的,徒留形躯又如何,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世界都天崩地裂。
  什么声音都消遁,他只听得见耳根嗡嗡地响,好像周身血管业已齐齐碎裂,无一处完好,无一处不是重伤。
  他的身体就是痛苦的所在地。
  黎琛僵立门边,那模样像是已死去多年,生命消散殆尽。光明已不复存在。
  都不存在了。
  他曾经逼季绍庭答应过,永远不能把戒指摘下来。
  这一次季绍庭是真的离开了。
  他已记不得他是如何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用他从未有过的哀求语气,逐个字逐个字地打道:别走。
  回来,庭庭,不要走
  留在我身边
  季绍庭在机场打通了陈沛的电话,想了很久的婉转开篇,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不知为何就全不见了,他听见自己的直截了当:“阿姨,我走了。”
  陈沛没反应过来:“走了?”
  “嗯,走了,”季绍庭低头看手里飞往伦敦的机票,“打算先出国散散心。一直以来都很感谢您的照顾,换季了小心别染上流感,注意身体,有事记得找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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