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松,宋捡自动慢下来,松得特别软的时候,还能停下来歇几秒。可一旦绷直了,他就要迈开腿快步跑。
好累啊,宋捡从没这么累过。视力不好的世界,全部注意力压在一根麻绳上,从松紧判断小狼哥的意图,不能分神发呆,全世界只剩下这一根绳子。
看见狼群跟上了,张牧就没再管这一边,只顾得去辨别方向。地球自转减慢之后,磁场也乱了,指南针、指北针不好使,指针会在风暴里来回乱转。只能通过太阳和影子的角度去算。
再次确认之后,信号枪又发了一次,巨大的声响,蓝色的光打通了纱雾像一颗指路星。张牧号令大家伙跟上,擦了擦汗。
普通人的方向感有限,听说,觉醒成哨兵的人方向感极强,哪怕在狂风暴里都能顺着一条线走。他们的感官能力随着觉醒飞速发育,嗅觉、听觉、触觉、味觉,包括视觉,都比普通人强几十倍。
比哨兵更可怕的,是向导。他们觉醒的是精神力,用大脑控制哨兵,可以把哨兵的身体强化成更敏感,也能关上哨兵的五感。
又一颗信号弹打上来了,张牧顾不上什么哨兵向导,朝着蓝色闪光弹的方向坚定前行。流民没有哨兵那样强的五感,也没有向导那样可怕的大脑,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求生方式,尽管艰苦,仍旧可以活下来。
转移到地下掩体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小时。
地下掩体很大,类似建立在沙漠里的地下室,深入地表十几米,分出小隔间,还有储存物品的大房间。它们在沙漠不少地方零散分布,全部是联盟军或野军的军用工事。当哨兵向导出任务时,来不及返回移动基地,就会到这种地方来避难。
空着的时候,流民也用一用。
“快!”张牧站在入口处,高举照明灯指引大伙下楼梯。楼梯很窄,但进入掩体内部就宽敞多了。由于人多,又有马和骆驼,速度非常慢,又过了两个小时,等到其他方向的探路人骑着马赶回来,没有进入掩体的只剩下张牧一家,和一群狼。
张牧是领头人,负责断后,十几名探路人都是他的副手。天黑压压地沉下来,像是要砸到地上。风力增强,吹得人几乎站不住。
“快下去,快下去!”张牧让副手们先下楼梯,然后才是他的家人和骆驼。
男孩还咬着绳子,丝毫不着急。狂风暴他很熟悉,狼群躲避天灾的速度可比人类快得多。他一直跟着狼群转移,总能找到废弃的地下洞穴。
可是宋捡好像很害怕,紧紧地贴着自己,是一匹胆小的狼。
宋捡眼前完全黑了,风吹得他脸疼。“小狼哥,到咱们了吗?”
男孩没声音,他就再问:“到了吗?到了吗?”
终于,张牧喊了一声下来吧,绳子再一次绷直,宋捡不用人催促,赶紧站起来,紧紧跟着小狼哥,还带着一群荒漠狼。
狼真大,它们贴着宋捡的小腿打闹,比宋捡的腰还高。
楼梯很长,宋捡摸着墙走,一节一节往下。他怕小狼哥打,现在还有点不喜欢他了,因为小狼哥太冷酷,哪怕他摸摸自己,给点回应也行。小半瞎的心思没人懂,要的就是一次抚摸,一句回话。
楼梯通道完全是黑的,宋捡眼前就是黑的,等最后一节台阶下完,眼前才模模糊糊亮了些。
男孩这才放开绳子,绕着他的狼群跑,鼻尖和狼的长鼻子碰来碰去,偶尔还抱着打个滚。他用气味辨别狼,挨个去闻,确定一匹不少。
黑色的头狼这时轻轻啃了他一下。
男孩往头狼的脖颈下方顶了顶,接受了狼群的表扬。因为他带着狼群,找到了安全的休息地。
宋捡又被扔下了,脖子上倒是多了一条麻绳。他想摘下来,可系得太紧,卡得刚刚好,绳子和皮肤之间连两根手指都插不进去。没过多会儿,他闻出了生火的气味。
掩体的主要构成是水泥和钢筋,流民们一个挨一个挤在一起,只能坐着取暖。张牧生了一小堆火,烧了一锅热水,然后赶紧灭掉,只点燃一盏油灯。
他拎着灯,去检查入口处是否锁好,随着重重的转轮大锁卡住,轰隆一声,门板落下,掩体里完全黑了。
唯一亮的,就是一盏油灯,加上几十双绿幽幽的狼眼睛。张牧躲着狼走,狼群非常聪明,它们暂时不攻击人群,是因为现在是求生时间,但不代表它们不发狂。
在黑暗中,动物的视力可比人强多了。
“抱歉,狼崽子带着狼,你们只能在最外面休息了。”他拎着灯,靠近了宋捡。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宋捡一跳,左手攥着的石头刚举起来,听出这个声音是张牧。“你……你不许叫他狼崽子,他是我小狼哥。小狼哥呢?他不要我了?”
小狼哥?张牧找了找,没找到。“睡吧,一会儿他就回来。”
宋捡摇了摇头,小狼哥和狼不在,他不敢睡。
“害怕吗?”张牧又问。
宋捡还是摇了摇头,他已经连怕都不知道了,两只眼睛对光也没有大反应,煤油灯放到眼前,他不会像正常人那样眯眼。
张牧还想说点安慰的话,又开不了口。怎么安慰?一个被爸妈扔掉的孩子,瞎眼,安慰不好的。他已经懂事了,知道被遗弃的原因和求生艰难。
“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张牧想伸手摸他脑袋一把。
狼崽子的脸忽然从黑暗中冒出来,带着股烦躁劲儿,在宋捡背后瞪他。虽然他是人,但他的眼神是狼,仿佛也有绿幽幽的冷光。
“小狼哥你回来啦,我听话,你别扔我。”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宋捡一个转身将男孩搂住了,趴在人家怀里不肯动。
男孩咽喉发出威胁的低吼,攥紧了宋捡的绳子,一边咬着宋捡的耳朵骨一边瞪张牧。
于是张牧退后,去找自己的家人。
掩体里不安静,大家都在小声说话,充斥着不安的耳语。男孩和狼群被安置在最外面,守着楼梯口的位置,只要侧耳一听就能听到地面上的动静。
狂风暴来了,大地像在震动。
他蹲在地上,甩了甩头,旁边多了一个热源,是正靠近他的宋捡。
宋捡怕他,但是还想和他贴贴。“小狼哥,我冷,绳子能给我解了吗?”
“冷。”男孩嗅了嗅他脸上的伤,还是那股刺鼻味道,不好闻。
“嗯,我好冷。”宋捡左脚搭右脚,右脚搭左脚,试图脚心交替取暖。掩体的地面是水泥,格外冰凉。
“冷。”男孩又重复了一次,说得不太准,发音靠前,像带了某种口音。
宋捡吸吸鼻子,伸手摸男孩的长头发:“我冷,我没有毛,狼有,我没有。以前我爸妈给我毛毯,咱们把狼叫过来,你抱我睡觉吧。”
他是真的太冷了,很怨小狼哥不抱他。小狼哥身体总是烫的,那么热,哪怕抱一下,分他一点温度,可是每次一碰到,人就跑了。
现在也是,宋捡刚有那么个意思,人就跑了。
樊宇有个手电筒,是他在战场边缘捡的,尽管开着手电,还是被神出鬼没的男孩吓一跳。“妈的,你他妈吓死老子!”
“冷。”男孩光着身子,蹲着。
“你他妈知道冷?”樊宇不打算搭理,狼崽子可能没有冷热知觉。
见樊宇没动静,男孩在原地蹲了一会儿,慢慢挪步到他的马面前,发出弹舌的声音。马原本窝着呢,瞬间站立,差点把周围的人踩到。
一阵骚乱。
樊宇赶紧安抚住马,刚想抬腿踹狼崽子一脚,人早就跑没影了。可没一会儿,他又绕回来,像诡计多端的狼群,活活消耗猎物的体力。
“肉。”男孩目光幽幽,“土豆。”
樊宇骂骂咧咧地打开包袱,摸了几个烤熟的土豆,一个个扔给他。狼崽子精得很,他知道肉很难得,比麻绳的价值高,所以又来要土豆。
土豆好几个,一口气叼不起来,男孩咬着一个,手里拿着几个,动作怪异地来到张牧面前。
“又干什么?”张牧让妻子和孩子先别动。
男孩滚过去一个土豆。“冷。”
罗小兰紧皱眉头,怀里的女儿朝前伸手:“妈妈,那是土豆。”
“别要。”她把女儿往怀里藏了藏,狼崽子给的东西,绝没有好心。
张牧朝男孩摇摇头,冷也没有办法,他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了他,自己的孩子就少一件。
“冷。”男孩的身体保持原状,只有手,继续往前滚了一个土豆,眼睛里没有感情似的,神色也麻木。
宋捡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的声。风声很大,可那个奇特的脚步声靠近时,还是让他听出来了。
“小狼哥。”宋捡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什么东西扔过来,盖住了他的头。他伸手一抓,竟然是一条薄薄的毛毯。
男孩没用过这个,更不懂这是干什么的,拿过毛毯反复翻腾,时不时咬住撕一下,扯一把,要不就挠挠。宋捡虚虚地抓着毛毯一角,等他折腾够了才拽过来,爱惜地摸摸,朝小狼哥的方向笑。
“有毯子就不冷了,咱俩睡吧。”他看不清,只把毯子摊开折一下,平铺在地上。
铺好了,宋捡急不可耐地躺上去,婴儿似的缩着身子,还给旁边留出了地方。“小狼哥你来,咱俩睡觉。”
男孩看着他的笑,猛地一下,嘴角也跟着动了,他不懂笑的含义,只是单纯模仿。等宋捡躺好,他也躺下,感受身下奇特的触感。
这是毯子,和草皮不一样。
确定安全后,他才用狼的叫声呼唤,几匹正在学捕猎的幼狼撒欢似的扑过来,也是先挠,再是撕咬,直到男孩凶猛地咬了一口其中一匹的耳朵,它们才安静。
周围全是狼,其中一匹还压着宋捡的小脚,宋捡再一次伸手出去,拿着藏在袖口里的棉签,轻轻往小狼哥的脸上滑。
“上药,上药药。”宋捡笑着说,“我们上药药就好了,我们两个最最好,不要别人。”
“上……药,最好。”男孩吃力地说,咬不住字似的。他手里还有一个土豆,自己先吃,再咬一口,喂给了宋捡。
宋捡用舌头一勾,勾进嘴里慢慢地嚼,肚子不饿,身上不冷,还有人陪,一下子他又不怕小狼哥了,也不怨他,还主动把手指伸给他,让他磨牙。
小狼哥在换牙,磨牙时没有轻重,啃得宋捡直吸气。
风更大了,像是要把入口的铁门掀翻,宋捡枕着一匹狼,抓着小狼哥的发梢开始犯困,眼皮渐渐沉了。男孩看着他一起一伏的胸膛,挪了挪肩膀,把麻绳的另一端拴在自己手腕上,再扎在毛茸茸的狼堆里,闭上眼睛安静地打盹儿。
第7章 低位狼
风声越来越大了,宋捡休息的地方就在楼梯口边上,和地下掩体外面相比,仿佛两个世界。
爸妈说,以前世界上的高楼就是被狂风暴吹没的,不止是吹没,还吹成了沙漠。他们以前也躲过地下掩体,有的地下掩体是破的。
宋捡看不见破是怎么个破法,但听大人们说,这是碰上狂风暴里的沙蚺了。如果碰上那种东西,就算在水泥墙里面躲也无济于事。
因为沙蚺很大,有几十个人那么长,它们吃沙子,也会吃人。现在宋捡睡醒一觉,就有点害怕了。
“小狼哥。”他知道旁边有人,抓住那缕不柔软的长头发,像抓住唯一的亲人,“小狼哥你醒着不?”
男孩根本没睡熟,他只有入夜后才安心休息,平时只能算作打盹儿,有点风吹草动就睁眼。现在外面刮那么大的风,想睡都睡不沉。
宋捡能睡着,还试图往自己身边靠,男孩一次又一次推远他,不懂人类的触碰。
旁边没人理,宋捡有点着急,揪着那缕头发拽拽。“小狼哥你醒了不?我醒了,我害怕。你醒着不?”
男孩转过来,打了宋捡的手。宋捡放开他的头发,两手缩着,摸到了身边的麻绳。
“这个你拿着。”他把绳子塞到男孩手里,“你拽一下,我就知道你在了。”
男孩木着脸,狠狠地拽了一下。这一下差点没把宋捡的小细脖子拽断。宋捡咳咳着,又不敢说他什么。
拽完之后,小狼哥就爬到他身上,把他的衣服往下拽。宋捡抓裤腰,不肯脱,男孩的长头发从上方垂落,搭在他的脸颊上。
“捡,不穿。”男孩撕扯着宋捡的衣领,不喜欢他穿衣服。狼不需要穿这些。
“我要穿,我要穿衣服的,小狼哥你别脱我衣服好不?我疼,你拽我的时候好疼啊……轻点好不?求求了。”宋捡眼前是一团黑,小狼哥的动作突然停了。
他们离得近,呼吸的时候,热气一下一下吹着对方的小脸,两个脏兮兮的小人儿躺在狼群里,像是用呼吸交流。
要是能有一个小帐篷就好了,小小的,就够自己和小狼哥两个人睡。要是小狼哥再多理理自己就好了。宋捡闭上眼睛,闻旁边的气味。
是专属于狼的味道,血腥味和沙土味。
樊宇过来的时候,男孩一下子就醒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又危险地眯起来。
借着一盏油灯的光,樊宇看到了睡在狼中间的宋捡,但现在他没那个心情去想那事。比起把宋捡怎么着,他更关心狼崽子的死活。
一种很微妙的养父子关系,他用得着狼崽子的地方多,所以愿意给他一口吃的,但是目前没养熟,所以也不愿意对他太好。
这会儿,他拿过来的是沙子饼。营地里很多人都做这个东西来吃,把沙坑挖深,会找到细软的黏土,混合少量粮食,吃起来死不了人。
“宋捡的眼睛看不见,你别想养着他。”樊宇真不是吓唬人,“等营地里的人知道他是累赘,照样会扔下他。”
男孩耷着眼皮,眼角却映着煤油灯的一点光。
“你把他给我,我带他住帐篷,还能护着他。”樊宇亮了下枪带,游走于各个营地,他是个枪贩子,“让别人摸着他,他就是一顿饭,懂吗?人吃人的事,你又不是没见过。”
男孩一下立起前身,姿势也不怎么像人。他见过的,狼从来不吃同类,可是人会。
樊宇见他没反应,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把沙子饼扔过去就走了。男孩轻盈地跃过几匹狼的身体,四肢协调力远远超过同龄人,拿着饼回来时,宋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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