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飘远,又似乎猛地被意志力拉了回来,恢复了理智,继续说道:“后来治疗很起效果,通过药物稳定住情绪才能够理性的思考,我也逐渐恢复了社交,找到不少新的渠道和机会,准备着手开始新的创业了……但一直继续服药的话我没法工作,医生说我治疗状态不错,我就逐渐开始减药断药,之前也不是很严重,一直没有复发过,都平稳度过了。我就想着,可以回来把一些当时悬而未决的问题收尾了……”
“我以为会看到他和我一样狼狈不堪、手足无措的生活,至少也可以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这样我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去指导他、领着他,至少也有共同话题和共同经历可以共鸣,我们又能恢复到曾经的关系和相处模式上去……但我回来了才发现,他没有在原地等我,也没有体验过我的苦痛,没有受到和我一样的折磨,我们还是一样鸡同鸭讲,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
徐步迭想要替程翥辩驳两句,想要说他也同样受了很多的罪,他也一直在原地等了很久;他一点一点笨拙地学习,精疲力竭地挣扎,没有像你一样,朝着自己的选择算计得失对错,向目标讨价还价畏缩不前。但话到嘴边,迎上她的眼神时,又知道自己其实最没有资格对此置喙,她显然认为,程翥没有那么痛苦的原因,是因为摆脱了过去,很快就找到了新欢……那作为新欢,他说啥都显得偏颇,没有说服力。
倒是容宛琴先问:“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没有什么反驳、评论或者感言吗?我的经历,值得后来者参考吗?”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徐步迭想了想,坦然答道,“我认识的老程,和你刚刚说的,不是一个人。”
“现在不是,也许在将来他会逐渐在你面前变成我描述的这样呢?”
“不会的。”徐步迭毫不迟疑地回答,他相信他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日子,他记得程翥每一个望向他的眼神。“我相信他。”
随着药效逐渐起效,容宛琴的思路变得清晰又理性,她笑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促狭说道:
“也是,你毕竟是男人,你们又不可能结婚……你也不能给他生孩子。省去很多麻烦,只需要享受舒适的部分就好。这么想来,搞基真取巧啊。”
这下倒是把小年轻闹了个红脸:“咳咳咳……不是,他已经有乐乐了好吧?……再说,我们是——”
“我知道,我看到那座雕像时就明白了。我其实真的很嫉妒,不然先前也不会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他倒下去的时候,我居然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阻止我大声呼救——我不希望你来救他。那一瞬间,我不是没有冒出过那种想法:他要是死了就好了,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她笑了笑,像是药效发作那样,精力短促,很快便疲惫地闭上眼睛。
“我那时候也就知道,自己已经赢不了你了。你比我更适合他,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人生是单行道,没有第二班车;我也没兴趣和一个男人分享男人。”
“但还有一件事,原本我还有点犹豫……这种情况倒让我理清了思路,下定了决心。为了我们各方面都好,我这趟就必须要拿回抚养权,把乐乐带走,带回新加坡上学。”
第73章 对镜自怜
徐步迭走到病床旁边,发现乐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程翥的病床上,挨着他的胳膊硬挤着睡了,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圆溜溜地靠在一起,少了程翥平日里故作潇洒的艺术长发加成,这时候能看出些安静的相似来,令人感慨基因真的是神奇的东西。
徐步迭清楚程翥为了乐乐做的努力和改变,他知道,程翥并非如容宛琴说的那样,对她的苦痛毫无所觉,无法感同身受;只是他摸索着,痛苦着,硬挺着坚持下来了,好容易才摸索出了和孩子相处的模式,而且他也实际上很孤单,很绝望,无所适从,那些没有清理掉她所有东西的房间,不准人打扫的客厅,回避提起的话题,他只是不用尖叫和歇斯底里来发泄,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徐步迭很能体会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也是用笑容和积极向上来装点,让自己看得像个正常人。说不定这就是他们能擦出火花的根源,像两个摸象的盲人在抱团取暖。
而她的一句话,又要让他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了。
“你不能这么做……”徐步迭在听到容宛琴先前这么说时就立刻出声反对,他有一大堆的理由,关于程翥的,还有乐乐的自闭和内向的精神状态,甚至容宛琴这反复的病症——但话堆到口边,又的确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这些。无论如何,那是她和程翥的孩子,而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才是彻彻底底的外人。他再怎么喜欢乐乐,在这个问题上说什么都是越线了。
“小徐……我能叫你小徐吗?”容宛琴闭着眼睛,轻轻地说,“我真的很累……脑子又转不动了,就好像不是我的一样,头颅里有一个空洞,所以我才不想吃药……我现在也没有力气吵架,你明白吗?我很难说服我自己不讨厌你……但我今天又确实很感谢你……我不想再疑神疑鬼地觉得你在利用我儿子。……总之,这是我和程翥的事。我不去管你和他的事,你也别来管我和他的事,可以吗?我也不想把话讲得很难听,这样我们还能……比较正常地相处。毕竟,其实我们都不认识……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怨。”
徐步迭只能答应。他不得不说,在不犯病的时候,她思路还是很清晰很理性的。但是服药果然也有很强的后遗症,她说完话的同时大概终于放松下来,立刻就睡着了,徐步迭又找宁姐借了一下休息室,接着就再也推不醒她,只能把她抱过去。
她好轻啊……好像这病痛已经蚀空了她的骨头,仔细看才发现脸颊也凹陷下去,眼底一片不正常的青黑。之前从程翥只言片语的描述和其他人的转述来看,总会让人觉得她高大威猛,性格强势,一直属于学园女神高不可攀的范畴,是令人无法拒绝的女强人类型;但实际看来,她也不过是小小的一只,瘦骨嶙峋,单纯看外貌的话甚至有点小家碧玉的“萝莉”相,竭尽全力来维持自己生存的体面。
对别的人来说,新年就住院还是很麻烦的;但对于在医院住了半年跟自家大院似的徐步迭来说,住院还是有好处的,比如他上个楼就可以照顾母亲换药和便溺,然后再下楼来看乐乐的体温和程翥的吊水用药。
“我的头发呢?”
这是程翥醒来说的第一件事,他还立刻不知从哪要来一面镜子,也许是护士给他的,正在对镜自怜,非常忧郁。徐步迭翻了个白眼,气得差点揍他。
“你要说的只有你的头发是吧。”徐步迭语气平平地说,“那我走了。”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别走嘛,”程翥连忙伸手去拽他,眼见着拽不着,立刻转换方略,不知道在哪儿一磕,“哎哟,我头晕,我想吐,哪儿哪儿都疼,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徐步迭还是忍不住回来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准乱说话!你还嫌吓人不够?你知道我昨天差点给你吓出神经病来了吗?我特码背着你飞奔来医院,五分钟赶到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你看看我的手,到现在都还使不上力……”
程翥伸手把他的手握住了。“好凉啊。”明明冷得厉害,却还汗津津的。他引着徐步迭的手塞进被子里,又贴在自己暖烘烘的肚子上,“我这不没事吗,别怕。”
“真没事啊?”小徐还是心软看了看他头顶包住的伤口,“你刚不说头昏吗,要是想吐一定要说出来。我们再照个片子,我让王医生给看看。”
“我是头昏啊,一觉醒来我的秀发就没了,我能不昏吗?那我养了好多年的,我还想等养长了攒个脏辫呢……剃的时候就不能只剃伤口那一块吗……”程翥心都在滴血,“唉,我的头发……”
“不剃掉谁特么知道你头上几个口子啊?”徐步迭忍无可忍,就着棉被的掩护伸手探进他衣服里面,往乳晕上狠掐了一把。
嗷——程翥不敢在病房里叫出声来,他怀里一侧还睡着乐乐呢,但脸色和嘴型都充分表示了他感受到了疼痛,也可能是故意扭曲着讨人欢心;看到徐步迭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去捉他手,顺道往底下引,“操,你要掐也换个地方掐。”
“你儿子还有点发烧,你做老子的能不能有点样子。”小徐叹了口气,拍掉他不要脸的手,“你倒是一觉睡到天亮,针都戳不醒你,这么快活,不知道我这晚上怎么过来的。”
程翥有些心虚地回想了一下,他隐约就记得铜像砸得他头脑一阵发懵,好像里头的脑浆都在晃荡,自己倒下去的时候有个声音仿佛在脑海深处庆幸,太好了,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这些破事,面对自己不想再面对的人了。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小徐一眼:“怎么了,容宛琴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有。她好像是断药的缘故才发病,后来吃了药就去睡了,我找宁姐给她借了休息室。”
倒是老程不满意了:“你对她那么好做什么,让她也睡外面喝风去。”他给乐乐揩了揩鼻子,又摸了摸额头,“我是给这小胖子热醒的,我说怎么这么热呢,原来是感冒了,还不是给她冻的?真是不嫌事多……”
“……也不光是冻的,还是给你吓的。你以为你就不嫌事多?”徐步迭忍不住怼他,“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多吓人?你一下子没声了,地上一滩血……乐乐吓得根本不敢在家里呆着,我也不敢放着容宛琴在那儿,她看起来就跟分分钟要自杀了一样……”
程翥虽然晕是自己晕的,但却不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况,本来还想调侃两句,可看到小徐说着说着嘴唇都不自知地开始发抖,连忙伸手把他圈住了往怀里拉,也顾不上旁边来来往往的人怎么看了:“怎么了,怎么了,这么严重的……”手刚刚碰到徐步迭的脸,那睫毛颤抖地一筛,眼泪就一连串地滚下来,断线珠子似的止都止不住:“你混蛋!你混蛋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要死了!……我以为你也……”
程翥只好箍着他的后颈,拿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地去哄:“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我好好的呢,我是混蛋,把我家小徐宝宝吓着了……活该我剃光头,对不对……我光头可丑了,根本没人要……”
“谁特么是你宝宝,”徐步迭无情地拒绝了通用款情话,“你好好的个屁!我特么当时都想到了你要是也跟我妈一样醒不过来,我该到哪儿去给你找钱?我该怎么联系你亲属?要是有人要把你接走、转院,保守治疗怎么办呢?我什么都不——”
他连珠炮一样迸出喋喋不休诘问的嘴唇,连着未尽的牢骚、满腹的委屈和长久的忐忑,突然都像猎物撞进蛛网里,全都被一个吻攫了干净;程翥咬着他错愕的唇,迫着他张开,将舌尖顶进了他的齿间,发狠地又吻又吮,像要把他全吃下,又像要把自己所有的全给他。即便报复地想要发泄、想要挣脱,使劲地用舌尖推拒,用牙齿去咬,却只能让这吻变得更长,更深,更动情。
第74章 丢人
当然,很快他们就被主治医生面无表情地下了通牒:立刻出院,回家再啃。
“大哥,我们这可是急诊……”连宁姐都无语了,“你们又没事,搞得那么生离死别演泰坦尼克号呢,旁边的老人家倒是要给你们折腾进急诊了……”
而当乐乐也醒了,甚至还有一个女人出现在周围的时候——四周如影随形的八卦视线令他们当即感受到什么叫如芒在背,这再不落荒而逃,真活生生给扎成筛子了。
不过,这刚走到门口,也就出现了分歧。
程翥经过昨天那一仗,彻底冷了脸,直接对容宛琴说:“你住哪呢?自己回去小心点吧。”
容宛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也好,我们都需要休息一下,我之后有事情跟你细谈,开工后再说吧。乐乐,我们走吧。”
“那不行!”程翥看她居然还要带走孩子,一把把乐乐拉到身后,“你昨晚干什么了你还有脸呢?娃现在烧还没褪干净呢!给你吓坏了!他这趟也跟你呆了够久了,过家家也玩差不多行了,你早点回新加坡吧。”
“我是要回新加坡,正好打算带乐乐去看看学校,适应一下环境。”她瞧了一眼程翥,“我跟你说过的。”
“可我没有答应!原本我是有考虑过,但是现在我——”他话说得促急了些,真的突然感觉一阵晕眩,被砸到脑袋的后遗症还是有的。徐步迭赶紧扶住他。
“我现在也改主意了,”她叹了一声,“我原本还想过,借这个机会,你也来新加坡,那边的国际渠道更广阔,有助于你事业提升。现在……”她顿了顿,又扫了徐步迭一眼,再把视线转回来,“我考虑清楚了,我要变更抚养权。”
“我去……!”程翥气得脑壳作痛,得徐步迭在旁边撑着才站得稳,“你那个病,还有你昨天的行为,你觉得你能抚养谁?你自己都抚养不了你自己!打官司的话,你根本就不具备……”
“你要和我打官司吗?把所有事情摊开了说?你就具备抚养条件了吗,是不是把中国看得太开放了?”容宛琴静静地看着他问,“你好好想想吧,我听说你才辞了职。”
这简单几句倏然戳中痛处,程翥嘴里像被堵了个鸡蛋,突然一下子就没了声。
“至于现在,反正你现在自己也要人照顾。假日过完前我在我家祖宅的老屋那里住,大家过年这几天都聚在一起,也有保姆带着。亲戚家有很多同龄的小孩,都是远房的表兄弟姊妹,能和乐乐一起玩。”眼看着话题陷入了僵直,她又转头看了看乐乐,最后说,“乐乐自己选吧,跟我回去,还是跟你爸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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