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他要赌一把。
否则……
顾照鸿心一沉,像是一块巨石落在了他的心里。
这个阵法太过繁杂和精妙,他不能确定金子晚进到里阵以后到了哪里,又成为了谁,但他有种预感,这个连襟阵,绝不仅仅是一开始进来的那个雪山熊人阵和任砚生的记忆互为连襟,他隐隐猜测,或许他成为任砚生这个阵法,和金子晚那边目前不知道什么情况的阵法,也是互为连襟的。
若是如此,那么若是他都找不到生门,对阵法一窍不通的金子晚,怎么可能找得到!
这个阵并不像雪山熊人的外阵那么无害,三日一到便把人扔出去。连襟阵一开,除非破阵,否则没有时间限制。如果他和金子晚不能破阵,那么三日一到,雪山熊人的外阵把楚凌辞、霍骑等人扔出去,随后阵法关闭,他和金子晚只能永远无限循环往复地被困在这个里阵内!
顾照鸿咬牙。
他必要一搏,他只能一搏!
任砚生第四次上了经寒山,顾照鸿在等。
他在等那个契机,也是唯一的生机。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如来猜猜生机是啥!猜对有红包!
提示,熟读并背诵裴宗师院子里阵法的特性,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第164章
昨日找了东边,今日便找西边。
还年轻的任砚生嘴里念叨着,用他的大刀一处处把雪翻开找寻珍草。
一声尖叫突兀地在经寒山中响起,还有四下回荡的“救命!”
任砚生心头一凛, 在原地标记了一下便立刻转身朝着声音的来处跑去。
顾照鸿不再惊讶, 同样的场景他经历了四次, 任砚生的想法,任砚生的动作, 他说了什么, 去救了谁,他都太过于清楚了
任砚生紧赶慢赶地跑到了那稚嫩声音的来处,正好看到一个小少年倒在地上, 双眼恐惧地看着斜上方,单薄的身体还在发抖。被他注视着的斜上方,是一个熊人,正挥舞着它那能轻松劈碎石块的爪子!
——那爪子下一刻便要劈在这男孩的身上!
生死攸关之际, 顾照鸿感受到一股能支配这个身躯的力量。
他一直在想,任砚生设下这个阵法,为什么要让别人进到自己的躯壳里去看完这一切,看完就算完了么?只为了一个世人不知道的真相么?
不应当。
他也在想, 为什么他来来回回经历了三遍任砚生的记忆,只在这个时候是他能控制这具身体的?
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在不断闪回的人生场景中,顾照鸿不断地问自己。
他第四次看到平安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了, 明白任砚生设此阵的目的究竟为何,明白这阵的生门究竟是什么!
任砚生并不单纯只是要后世人来经历他这一生, 他真正要的是一个“悔”字。
他死在心阵里,心阵会无限放大他心中的悔,那些生离死别人间地狱的情景不曾放过他一刻,他自然也会在心中无限次地后悔。
他在后悔什么?
顾照鸿闭上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手指紧紧攥住了刀柄。
万般思量只在他一念间,下一刻睁开眼,顾照鸿像前三次一般飞身上前一脚踹翻了熊人,挥起刀将熊人的头斩了下来,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他没有闭眼,连下意识地闭眼都没有,他只是看着那熊人的头在地上滚了滚,转过身看着一脸惊恐看着他的平安。
他在平安眼中看到了现在的任砚生,一袭白衣被鲜血染得血红,他的脸上也满是,看着仿若地狱魔刹。
那少年看着唯唯诺诺,只有一双眼睛黑到发亮,全然没有二十年后竹河那副阴鸷疯魔的模样:“你……”
顾照鸿知道自己可能是做对了,因为他到现在仍可以支配这副身体,而不是像前三次一般把熊人杀了以后就又不能动了。
顾照鸿淡淡问:“你上经寒山来做什么?”
平安神色一暗:“我父母都死了,听说经寒山山顶很美,我想死在这里。”
顾照鸿又问:“那你方才为什么要喊救命?你不想死?”
平安一愣,随后喃喃:“我不知道……”
顾照鸿在这个时候做出了和当年的任砚生、和前三次的自己全然不同的选择,他没有让平安跟着自己,也没有把他带出经寒山,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看这个年轻时候的竹河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开了。
平安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等到他越走越远的时候,他才鼓足勇气,大喊道:“你能不能杀了我?”
顾照鸿顿住脚步。
平安见他停下了,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冻死,那样太苦,我苦到了现在,不想死也死得苦。我不想被怪物杀死,我从不曾吃过一顿饱饭,也不想死了还只能作为他人果腹的腹中餐,所以你能不能杀了我?”
顾照鸿低头看着他,虽然知道这是唯一的破阵生路,也知道他若现在不死,将来因他死的人又何止千百计,但他仍做不到把刀横在眼前这个眼睛尚且有光的少年脖子上。
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始终抬不起来右手。
平安见他不说话,也不动,以为他不愿意,急急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大侠!求你了!我就算活着也是挣扎求生被人踩在脚下,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顾照鸿咬牙,他方才杀了熊人却没有把平安带走,也是猜到了破阵关键就在这一刻,平安不能活着走出经寒山!可他不将平安带走,和亲手杀了他,何止天差地别!
顾照鸿明知道这个少年二十年后会变成什么人,会造成多大的血雨腥风,可他在此刻,仍是没有抬起刀,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平安不甘心地跟上了几步,但顾照鸿刻意没有等他,他根本跟不上,几步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
顾照鸿没有真的离开,而是一直在跟着平安。
看他衣着单薄在凛冬寒风中强行,又承受不住浑身打着寒颤地倒在地上,雪在他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上一层的还没有融化,下一层便盖了上来。
他的脸先是惨白,随后却渐渐红润了起来,顾照鸿在书上见到过,人在冻死之前反而会觉得发热,甚至热到脱*衣服,而现在的平安,就是这样。
他的手没有力气把衣服全脱掉,只是拉开了领口。
顾照鸿看着他,百味交杂。他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抉择。
去救他,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会死;
不救他,还没有成为竹河的这个少年会死。
人世两难。
顾照鸿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声音,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了半生的风沙和苍凉:“到这里,足矣了。”
顾照鸿一惊,他认出了这声音是谁,分明是任砚生!他用这个声音过了三遍他的人生片段,自然觉得熟悉!
“我任砚生,人生至悔之事,便是来了不该来的地方,救了不该救的人。”
“你是心正之人,我不为难你。”
“只是这一次的心,必须狠下去。”
“为我任砚生染污后世的声名。”
“为血月窟覆灭的三千弟子。”
“为当年因他染上尸僵之毒死去的无辜百姓。”
不远处,平安合上了眼睛,嘴角甚至还带着笑。
顾照鸿闭上了眼。
——这就是破阵的关键。
——这就是任砚生真正的悔。
在心阵里被无数因竹河而死的百姓字字泣血质问控诉的时候,他心底最后悔的事,便是二十年前在经寒山上救了一个叫平安的少年。
一切从这里开始拐弯,一念之差,他的人生,龙威镖局里那些人的人生,碧砚山下城镇那么多无辜百姓的人生,从此走向了万劫不复。
破阵的生门,就是要回到一切开始的时候,不去插手平安的人生,让他随了他的心去死,就没有了长大到祸乱江湖的竹河。
生亦是死,死亦为生。
不外乎如此。
……
因为破了阵,顾照鸿如今从任砚生的躯壳里脱离了出来,彻底以第三方的视角去看之后发生的事。
任砚生拄着刀垂首看了一会儿平安逐渐冰凉的身体,蹲下来把他的尸首打横抱起背在了身上,又拿起刀开始往经寒山最高的地方攀爬。
经寒山的最高处,有着最凛冽的风,最厚重的雪,最陡峭的悬崖和最美的雪景。
任砚生在山顶上走了一圈,最后站到了悬崖边,拔出了刀,开始在地上挖起来。
顾照鸿看着他,隐隐猜到了他在干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比喻:
这一通=复联回到过去不止要偷宝石,还想把还没打响指的灭霸弄死
(dbq,登月碰瓷了,我先一个滑跪,只是比喻!qaq)
第165章
任砚生没有用内力,只是用他的手和刀,生生地在地上挖出了一人大的深坑。
他这才把背后平安的尸首放下来,没有像寻常人下葬一般把死去的人平放在坑里, 而是把平安侧了过来, 脸朝着悬崖一边, 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开始填土。
顾照鸿一开始有些疑惑, 后来心里一动, 朝着任砚生把平安侧过去的方向看过去——那个方向和角度能看到经寒山上最美的景色。
左边是悬崖峭壁,陡峻的山壁上还挂着冰花和冰柱,右边是几棵雪松, 巍巍挺立,间或还会窸窸窣窣地抖落树枝无法承受的散雪。
——是年少的平安,心心念念想要死在的最美的景色。
任砚生把土填回去,又捧了几把雪过来, 做成了一个小坟包,坐在了旁边,看了一会儿这大气磅礴鬼斧神工的景色,从发髻上把簪子拆了下来, 一头黑发就此散落,被风一吹随之狂舞。
他那柄刀很大很宽,通体暗黑,他端详了一阵,用那枚簪子刻了些什么。
顾照鸿凑过去定睛一看, 那并不是普通的簪子,兴许是任砚生给自己留的后手, 以防刀被他人夺去落在下风,那簪子其实是一把小巧的短匕。
任砚生刻完了,仔细从头到尾看了几遍,搂着那把刀又看了一会儿经寒山上的景色。
顾照鸿如今不在他的躯体里了,但他似乎也看不到顾照鸿,他就像是一抹孤魂,用后世人的眼睛来看着任砚生临死之前所想之事,所悔之事。
任砚生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牛皮囊,里面装着他为了抵御山上寒冷而打的烈酒烧刀子,一口便能让人浑身热起来。他拔开塞子,仰面喝了一口,还呛得咳嗽了两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还把牛皮囊的口子朝下,在刚才弄好的坟包面前倒了一圈,再把最后剩的几滴仰头悬空滴到了自己嘴里,然后猛地把那牛皮囊扔到了一边。
任砚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笑了笑,把他的那柄大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顾照鸿双眼瞪大,脱口而出:“任——”
哪怕是假的,他也想看看若是没有竹河,任砚生此等人物,究竟会有着何等的人生!却不想在这条人生路上,他竟也要自戕!
可任砚生听不到,那柄他自己的刀刃,很快也沾了主人的血。
任砚生捂着脖子,怒喝一声,用最后的内力强撑着把那柄大刀插*进*了坟包前面的土地里!
随后他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倒在了埋着平安的坟包旁边,羽睫颤了颤,还是闭上了眼睛。
那柄大刀被牢牢地嵌进了地里,嵌进了经寒山上,嵌进了平安的坟前,成了他的墓碑,刀身上任砚生的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地落在经寒山经年不化的雪上,转眼便融成了猩红色的血水。
刀面上刻了字。
“生死去来,下世逢安。”
顾照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
雪洞暗室里
听顾照鸿说完以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从小就接受最正派——或许说是江湖人都以为的正派——思想教导长大的楚凌辞是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腾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失色惊道:“不可能!”
一直以来,被喊了八十年的魔道魔头居然只是栽赃嫁祸,而因诛魔卫道而万古流芳的正道领袖竹河竟然是恩将仇报心肠歹毒的真正魔头!
这怎么可能!
楚凌辞摇着头:“这不可能……”
而霍骑的接受度比楚凌辞高了不少,只说了一句怪不得。
金子晚听完顾照鸿那边的故事之后,却没有说自己的这边裴昭的故事线。
他心里有自己考虑在。
顾照鸿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一是因为任砚生已经死了,其二是因为他已经被冠上了魔头的称号八十年,所有的一切只会让人给他正名,而不会有污名,可裴昭不一样。
他还活着,而且他在江湖里是泰斗级的人物,许多事情不能轻易说出去。
况且裴昭现在还是风起巅的长老,许多事情金子晚必须要考虑得到,比如风起巅会不会受到影响?顾照鸿会不会受到影响?
还有一件事……
金子晚刚刚想到,八十年前的尸僵是因为竹河练了非心经,那现在的尸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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